第三章：四十四、四十五

　　四十四
　　绕河子村村边而过的小河此时几尽干涸，河底胡乱生长着一些各色的杂草，高高低低，浓浓疏疏地铺盖开来，顺着河沟长长地延伸开来。山川、大地中也只有越冬的麦苗，泛着一些多少让人感到有些生机的绿色。
　　清凉的风悄然的吹拂着，带来清冷的感觉，一层层的薄雾拉成弯弯曲曲、重叠的雾带，轻盈而又绵长。东方的天际渐渐变得明亮和红彤，太阳已渐渐地露出一段圆弧，接着便有如被谁托举一般，渐次地把整个圆圆的、红红的身子，浮出地面；随即毫不吝啬地把整个暖暖的身子温柔地散射开来，把面前轻纱般的薄雾推开、揽起……
　　天空逐渐变得明朗起来，一切景物都清晰起来。河岸上，不时晃动着几个早起劳作人的身影。他们有的用竹木耙子聚拢着地上的落叶与杂草，用一个步包裹把它们包起来，用于做饭时灶上的引火。有的背着铁锨村边的地里走去，趁早饭还为做熟的空档多做一点儿农活，尽管他们的衣衫在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但他们的精神却是很好，三五个人走在一起，说说笑笑，谈论着什么，不时传出的笑声，在清爽的早晨传的很远。
　　是的，怎能不让人高兴呢，昔日受尽奴役的牛马般的生活，如今一去不复返了，转眼之间成为了土地的主人，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块土地。作为农民来说，没有什么比土地更让人亲切的了。
　　晨风中还夹杂着几声“咩咩”的羊叫声，顺风望去，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牧羊少年，双手抱膝，默默地蹲坐在河边的一块圆石上，赶羊的鞭子长长地横卧在身旁，似乎很是忧郁的双眼出神地望着远处太阳升起的地方，不知在想着什么。周围的一切仿佛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在痴痴地想着自己的事情。
　　羊只顾低头拱着地上的草皮，发出不同声调的长短不一的羊咩。一只黄花狗在羊群周围溜达着，不时把出群的小羊赶回来，间或用鼻子嗅嗅地上的味道，间或直竖起耳朵，警觉地听着四周的动静，一副老道牧羊犬的样子。
　　太阳渐渐升过了树梢，空气中微微有了一些暖气儿。晨起劳作的人们陆续都回去了，家家户户的烟囱中多数冒着炊烟，是早饭的时候了，袅袅升起的炊烟又把村庄笼罩上了一层烟雾。
　　通往村中的小路上，不时出现三三两两的人，有外出做工的，有挑着货担卖货的，有去邻村赶集的，有串亲戚的；磨刀匠挑着挑担，不紧不慢地走着，嘴里唱着喏“磨剪子嘞，锵菜刀”。斜坐在毛驴上的新媳妇，仍害羞地用红头巾遮着脸，大包小包地回娘家，和在前边牵着驴子的男人说着什么。小毛驴脖子上的铃铛“叮当”地响着，传的很远很远，这是一幅绝美的清晨风光图。
　　走在道路上的还有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女孩子。风吹起她蓬松的鬓发，她迈着坚定的步伐走着，脸上透出一种成熟和坚毅。只见她手里提着一个人造革的鼓鼓的包，正急急地走着，但周围美好的景物又分明吸引了她。她不时四下里望望，脸上露出愉悦的表情，脚步也似乎变得轻快起来。不一会儿，连接道路、横过干枯河床的小石桥就在眼前了。
　　这小石桥也算是河子村的一个标志。过了小石桥，偎依在河边的村子就是河子村，因此，每每遇上问路的，村里人都会说“过了石桥就是”。当下，女孩看见石桥，也高兴起来，她三步并作两步踏上那已被岁月磨蚀的坑坑洼洼的桥面，然后，把手搭个凉棚向远处望去。村子由于角度和坡度的问题，过了石桥，便完完全全的暴露出来，一览无遗。她略微喘了一口气，显然有些累了，本想坐下来休息，但当她的目光移向自己的目标时，她顿时又兴奋起来，急忙走下小桥，沿着河沿跑起来。几只停在小桥旁树上的麻雀惊得“扑棱棱”飞向天空。
　　“汪汪”的黄花狗的叫声把牧羊少年惊过神来，他习惯性地顺手抓起身旁的长长的羊鞭，“霍”地立起身来。他发现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女孩子冲这边跑过来，但大黄狗的嗷叫使女孩不由地停下了脚步，惊愕地望着呲牙咧嘴的大黄狗，不敢往前跑了。
　　这时，牧羊少年奔过来，喝住了大黄狗，向女孩看去。两个人对视的瞬间，都认出了对方，几乎是同时齐声喊道：“是你！”大黄狗受到主人的呵斥，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往一旁溜达，羊又“咩咩”地叫起来。
　　日头已经完全升上了天空，大地一片暖洋洋。
　　四十五
　　“妈，你就答应我吧，妈！”中午吃饭的时候，在家歇礼拜天的栗津缠着母亲钱贵珍，在央求着什么，但钱贵珍任凭女儿怎么说，就是不答应。半嗔怒地说：“你这孩子，越大越不听话了。那怎么行呢，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先吃饭去。”说完自顾自地盛饭去了。
　　栗津委屈地抿着嘴，眼泪子啊眼窝里打转，几乎要掉落下来。她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对母亲嚷道：“妈，您怎么这样，不答应我，就不吃饭！”栗津的倔劲也上来了，赌气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奶奶苏静云见此情景，急忙站起来，看看儿媳，又看看孙女，真不知该说谁了。只是嘟哝着：“唉，真是让人操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孙女的房间走去，用手伏在栗津因哭泣不时耸动的肩头上，劝说起来：“津，好孩子，先不哭，都快成大姑娘啦，还哭鼻子，叫人笑话。唉，妈妈也是担心呀，你妈不答应，也是为你好。女儿是娘的心头肉呀，能不疼你吗；再说，万一有个闪失，也没法向你爷爷交代呀！其实，要说心里话，我也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可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你小小年纪，哪吃得消。奶奶就你一个孙女，我也放心不下呀！”
　　栗津哭着抬起来，向奶奶撒娇道：“你们趁爷爷不在家，哼，合伙欺负人，我要找爷爷去！”说着，立起身，做出向门外走的架势。苏静云一看孙女如此坚决，也急忙一把拉过栗津：“哎呀，你这孩子，往哪去呀，来、来、来，叫我再合计合计。”
　　栗津顺势又坐在桌子旁，见奶奶有些让步，便不再哭泣，抓住时机，反而接着劝说起奶奶来，直把苏静云说得默不作声。那意思是初步同意孙女的想法，并要求和栗津父亲栗顾田商量后，再做决定。随后，连说带劝总算把栗津带到了饭桌前。
　　转眼又到了掌灯时分，栗家大院又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夜色之中。东西厢房都亮起了灯，东厢房里苏静云、钱贵珍婆媳俩在谈论着什么，苏静云语重心长地在解释着什么，钱贵珍轻轻拍打着睡在怀里的栗民，若有所思地听着；西厢房里是栗顾田与栗津父女俩。
　　只听栗顾田说道：“小津，今天的事，我都知道啦，对此，我也考虑了很久，想了许多。你爷爷、你叔叔，还有你修武叔，以及千千万万像他们一样的人们为我们打下了江山，赢来这和平建设的环境，使大家能够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但这种和平和幸福来之不易呀!其中有多少人为此付出了代价乃至生命。你三叔也是其中一员，你爷爷也几乎如此，你二叔至今下落不明。而今，我们的祖国像我们家这样的，又何止千万。因此，作为平安活下来的人们，更应该以全部的身心和力量投入到新中国的建设中去，才能对得起他们，无愧于自己。”
　　栗顾田说着这些，深沉的话语中有一种让人奋进的激动。栗津在一旁仔细地听着，小脸上也透出一种坚毅的神色，她似乎完全沉浸在父亲的话语中。
　　栗顾田继续说着：“但我们应该看到，现实的一切和环境还很严酷，面临的事情还有许多。大多数人的生活问题还没有很好解决，还很困苦；另外，被推翻了的旧势力和敌对力量还没有甘心情愿地退出历史舞台，还在对新中国虎视眈眈，还怀恨在心，还在寻找一切机会反扑和报复。所以说，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尽自己的能力，为国家做点什么。这不，我们正忙着和乡亲们分田地，筹措互助合作的事情。你爷爷他们到南方去接管一些刚解放城市的事情去啦。咱们家乡条件还很差，还不可能让每一个孩子吃饱饭、读上书，所有你们这些有条件和机会读书的孩子一定要珍惜，并且把这种机会和条件发挥到极致，尽自己的力量，使更多的人通过你们的努力和付出，得到同样的机会。因此，你的想法是正确的，是应该支持的。只是每天要你跑很远的路去把课堂学到的东西去传授给其它孩子，是很苦、很累的事情，家人都心疼你，怕你吃不消。另外，这些村庄和地方也很偏僻，路也很难走，我们都放心不下呀！你妈妈、你奶奶都是这样想的，所以，尤其是你妈，对这件事极力反对。”
　　栗津听爸爸说这些，一方面对家人的担心表示理解，一方面对急于实施自己的计划又着急起来。她接着爸爸的话说道：“爸，不用担心，我不怕困难，能坚持。再说，我也到河子村找过向平了，他也很高兴的答应和我一起去完成这件事，我俩做伴，就不会有什么事的。”
　　栗顾田看着女儿着急的样子，心里为女儿的成长而欣慰，为女儿能为大多数人着想而高兴。他微笑和说：“你不要着急，我这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不过她们两个的思想工作还是要做的！”
　　栗顾田朝东厢房怒了努嘴，随后，略微沉思了一下，又说道：“这样吧，每天下午，你们放学后，我就去赶着接你们，然后咱们再一起回来。这样，你奶奶、妈妈也就不担心了。”
　　栗津听爸爸说完这些，心里很是激动和感激，她扑在栗顾田的怀里，只激动地叫了一声：“爸爸……”便再也说不出话了，喜极而泣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油灯上的火苗也欢快地跳动着，发出“兹兹”的声音，屋里也似乎一下子明亮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