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逸韵飘横竹

　　中午放学，思源先去村委，村长和二叔、三叔、致远及叶盛在开会。她站在门外的一棵香樟树下等着。她仰望着枝繁叶茂的樟树，这棵树胸围很粗壮，要几个人手拉手才能合抱。树上结满了一丛丛的花蕾，微风吹过，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飘荡在半空中。
　　“思源。”致远叫了她一声。
　　思源转身走进办公室，跟大家打着招呼。
　　“有事吗？”村长问，思源极少来村委，一来肯定有事。
　　思源告诉村长，这段时间雨水较多，开辟的山路出现了山体滑坡现象，来上学的学生被滑落的山石阻截了。为了遏制这种现象，尽快在裸露的山体大量种植须根强劲抓土能力强的植物。
　　村长说：“要想在短时间遏制这种现象，有点难。”他看着思源，“不知该种什么树种？”
　　思源说：“先在斜坡上种植多年生草本植物，草本植物生长快，而且草本植物须根发达，抓土能力较强。山体边缘种木本植物，最好是灌木丛与常绿树种一起种植。”
　　叶盛说：“思源这个方案很好。我认为草本种菊类最合适，有一种菊叫悬崖菊，抓土能力超强，且是多年生草本，当年种植，当年见效。悬崖菊颜色繁多，非常美丽。成片的悬崖菊开花，那景色是非同一般的壮观优美，到时咱们的村可是声名远扬了。”
　　这个提议很快通过，村长让致远和叶盛把这件事尽快落实好。
　　
　　王家屯从未出现过双胞胎，思源怀双胞胎的消息不胫而走，村里的三姑六婆见着二叔二婶都要上前仔细打听。兄弟们抓着致远更是不放，询问他怀双胞胎的窍门，致远几乎快招架不住，夺路而逃。
　　思源怀孕的事公开后全家人反而更紧张，似乎所有的人都盯着思源的肚子看，宁以静以小米和小谷轮流到学校接送，生怕在路上有个闪失。思源的饭量一如从前很少沾荤，只喝汤，吃些花生和黄豆及水果，这可把致远可愁坏了。
　　一天，在大伯三叔还没到办公室时，致远用手机上网查询孕妇的饮食。诚远和弘远光远走到他身后他未觉察，仍在专心地浏览网上内容。身后突然爆发笑声，致远回过头见是兄弟，极其平静地说：“思源不吃肉，就喝点汤，烦死人了。”
　　弘远问他：“吐得厉害吗？”
　　致远摇头：“没吐，就是容易累。晚上通常看书画画到十一点，等我回来才睡，现在教了课早早休息，一躺在床上就睡着了。”他抬头看着诚远弘远，“你们是过来人，当初你们女人怀孕都想吃什么？”
　　诚远说：“那该死的想吃什么你们全都知道的，这还用问嘛。”
　　兄弟几个都笑了，弘远说：“我那时穷，家里没什么吃的，巧巧也不敢提意见。她饿得厉害就着咸菜拚命吃饭。”
　　光远也说：“家里穷得要命，除了红薯芋头土豆，就没有什么了。吃肉也就两三个月赶集才买半斤回来。”
　　致远叹气道：“现在家里什么都有，偏偏思源什么都不想吃。”
　　诚远说：“这个现象是暂时的，我敢赌过不了几天她就会什么都吃。天底下哪有怀孕的女人不吃肉的？三张嘴到时吃到你应付不过来！”
　　说是这么说，致远很期待事情如诚远说的一样，然而事情并没有像诚远说的那样有所改变，思源一如既往，吃点蔬菜喝点汤就了事，荤菜就独独吃猪尾巴。思源怀孕不吃肉的消息又在村里传开，老的少的见着致远总免不了一番调侃戏谑。
　　致远开着摩托车从镇上回来，经过二叔公的店铺，二叔公叫住他。
　　“明儿是叔公生日，全家来吃饭啊！”二叔公掀着帘子笑眯眯地对致远说。
　　致远点头应了一声。
　　第二天，二叔公在他家院子里摆了十大桌酒菜，村里的同辈全都到齐，二叔全家也来了。思源看到桌椅上满满的全是肉一时傻眼了，致远也很不安，悄声向父母递着眼色。二叔向二叔公提议炒两个素菜，不料二叔公摆着手拒绝了，说他穷了一辈子吃怕素菜了，好不容易在晚年有肉吃了就要好好做个肉寿宴，满台的肉都是请村中大厨精心烹制。
　　“没有素菜一样好吃！”二叔公说。
　　二叔无奈，让思源将就吃些。思源看到一桌的大鱼大肉，没有半点食欲，勉为其难地夹了块猪肚，她放进嘴里时，全桌的人都瞪着她看，二叔公脸上还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不料思源嚼了两下，吐出来放在致远碗里，致远照吃不误。满桌的人大吃一惊，呆住了！二叔公端来一碟特别的酱牛肉给思源，酱牛肉做得很地道，酱料浓香扑鼻。
　　思源夹了一块酱牛肉，蘸了调料，放进嘴里，大伙儿目不转睛地看着思源的一举一动，二叔公更是眉开眼笑。思源嚼了两下又吐出来，把酱牛肉放在致远碗里，致远又吃了下去。敢情思源是在尝味道，她尝了两块肉就不再吃下去，专挑一些配菜吃。配菜无非是些葱蒜，致远拣扣肉底下的花生米和芋头以及炖鸡里的几片牛肝菌给思源吃。二叔公惊得目瞪口呆像根木头杵着，许久没反应。
　　思源坐了一会儿，起身向二叔公打了声招呼自己先回去了，二叔公望着思源离去的背影一时呆若木鸡，一不溜神从椅子上跌坐在地上，引得满堂哄笑声。
　　二叔公对致远颇不满意，指责他太宠思源，思源不吃的他全帮吃掉，惯坏了婆娘不是好事。
　　致远却不认同：“老婆现在不是有身子吗？疼都来不及，哪里想让她受半点委曲？”
　　二叔公说：“没见过像你这么疼老婆的，宠到没底线。”
　　致远说：“我的老婆万里挑一，打着灯笼都难找。我宠她惯她她都不会上梁揭瓦。”
　　一番话说得二叔公哑口无言。
　　思源躺在床上看着书，致远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
　　“笑什么？”思源问。
　　致远还在笑，他脱下棉衣棉裤，坐在床边对思源说：“知道二叔公为什么寿宴上没有半点素菜吗？”
　　“为什么？”思源放下手中的书问。
　　“他和大叔伯大伯打了赌，说自古以来没有孕妇不吃肉的！他借寿宴来证明自己的话是对的，没有一点素看你吃不吃肉，如果你吃了一块肉，大叔伯大伯他们就输了，每人买一瓶茅台；如果他输了他到时在咱们儿子满月酒上喝儿子的满月尿。”
　　思源惊呆住了，继而大笑起来。
　　“那碟酱牛肉可是二叔公亲自做的，味道特别好吃，谁知你只是尝味道并没有吃下去。二叔公忘记肉里还有配菜，你走后二叔公气得跌在地上起不来。”
　　思源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村里人好拿她说事，赌了一次又一次，笑料层出不穷。
　　
　　四月的山中天气总是雾濛濛的，成片成片的云雾在山腰萦绕，树叶上沾着水珠。思源蹲在院子中央看她的牡丹。在屋里灯光的映照下，牡丹叶又抽了一节嫩芽，隐隐带着花苞。致远拿来一大把稻草覆在牡丹四周的泥土上，不让山中寒冷的露珠打坏了牡丹的根。
　　“起风了，回屋休息吧。”致远支起草帘对思源说。
　　思源抬头看了看，山中浓重的云霭落在屋顶上，一片白茫茫的。她起身进屋，脱衣上床。她打开笔记本，放着幽雅宁静的音乐。优美的乐曲如水般轻轻流淌，思源心中却有一丝燥热，也许是内分泌的影响，她全身热得难受。
　　致远洗了澡回来，轻轻把被子给思源掖好。
　　“致远。”思源翻了个身，看着他：“你给侯丽琴找到工作了？”
　　致远脱着外套，说：“我跟快递公司的人打了声招呼，他们说他们客服部总台缺个人，我就让三嫂通知侯丽琴去面试，她通过了，前两天去上班了。”
　　思源又翻过身，听她的音乐。致远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穿着内裤上床钻进被里。
　　“怎么了？生气了？”他抱着思源。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只是问一问。巧巧可气坏了，说侯丽琴三天两头来找三嫂，都不知她怎么有那么多话。”思源说。
　　致远笑了笑搂着她说：“嘴长在她脸上，她想怎么说都与我们无关。”
　　思源说：“明天是清明，你们家要上山吗？祖坟在哪里？远吗？”
　　致远说：“在村后，不远。爸刚才找我，说明天是要上山扫墓，山上路滑你留在家里就别去了。”他吻着她耳鬓，“明年再去，带我们的孩子一起去。”
　　思源说：“悬崖菊都种上山体了吗？”
　　致远说：“跟三家苗圃公司采购了五万多株悬崖菊，一万棵杜鹃、连翘和三千棵榛树。悬崖菊今天刚好种植完，杜鹃连翘和榛树明天种植，预计三天种好。”
　　“要赶在清明时节前种完，否则植物成活率不高。”
　　“叶盛也是这么说的。”
　　
　　清明节这天，除了思源留在家里，全家人上山扫墓。山中不时传来阵阵清脆的爆竹声，思源坐在堂厅里，看着电脑，一边吃花生。她脚下卧着大黑，看着大黑想着第一次见到它被它吓坏的样子，她不觉笑了，谁曾想她现在居然是它的主人了，真是世事难料。她起身走出堂厅，屋檐垂下密密丛丛的紫藤花，遥远藏在花丛中蹲在架子上打盹，思源摸了摸它，又来到牡丹旁仔仔细细地看牡丹。花苞又长了一点，叶子更绿了，正茂盛地舒展着。
　　她穿上外套，锁上大门带着大黑到前村的花田里去看一看。两百多亩的茉莉月季沐浴在濛濛的烟雨中，微风带着泥土的气息和花草的清新迎面吹拂，碧绿的枝叶滚动着晶莹的露珠。远远望去，一大片的花田仿佛云中仙境美不胜收。视线所及之处是深入到云层之上的盘龙梯田，景色更是蔚为壮观。
　　她缓缓地行走在花垅上，时不时弯腰查看被雨水压弯的花枝，轻轻扶正。娇嫩的红芽在雨雾的滋润下抽节拔高，茁壮成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依稀听到有人在呼唤她。她转过身，看到致远和弘远安远出现在村口的身影。她走下田垄，从花田中穿过。
　　致远跑到她面前，握着她双肩，盯着她的眼睛急切地说：“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回到家没看到你，手机也不带，把我给吓坏了！”
　　“太闷了，想出来走走。”她说。
　　“你不能一个人出来，这雾雨天路滑，万一不小心摔跤了怎么办？”说着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家里，正乱得像一锅粥，全家人一看到思源回来顿时松了一口气。致远和父亲扛着宰杀好的生猪出门，宁以和岳素汐挑着两箩筐的祭祀面点也出了门，静以锁好大门挽着思源殿后。
　　祠堂门前，聚集着全村的男女老少。这里的清明仅次于春节，搞得相当隆重。一排排的牲畜一排排的各种面点摆满祭台，大伯在祭台前宣读祭文。
　　人群里，思源轻声问静以：“每年都搞祭祀活动吗？”
　　“那当然。年年如此。”
　　“也摆那么多祭祀用品吗？”
　　“往年没那多，这两年特别多。过去是两三家共出一头猪，姑婆每年自己出一头猪，可了不得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家大伯家三叔都出大头，鸡鸭的就不用说了，许多家有能力的自己出一头，家境不太好的就出些份子钱，买些蜡烛纸钱酒水做些面点。”静以说。
　　思源说：“弘远今年也出了一头猪吧？”
　　“他们兄弟四个合资出一头猪。”宁以说。
　　大伯宣读完祭文，全村人在十二叔的唱词中行祭祀大礼，三叩九拜之后祭祀方才结束。
　　中午云雾散去，天气转好。大厨们在临时搭起的灶头挥着膀子烹饪，男人们摆桌椅喝茶抽烟，女人们吃发糕剥花生聊着天。
　　静以看到叶盛在给三叔打下手，咯咯地笑起来，对思源说：“嫂子，你看。”
　　思源顺着静以手指的方向看去，也笑了：“你喜欢他是吗？”静以脸一红，羞涩地咬着嘴唇含笑着。
　　“叶盛很不错的，很单纯又敬业。你上次不是说他很会说话吗？他说话确实有水平。”
　　“他有女朋友了吗？”静以问。
　　“好像没有。”
　　姑嫂俩在说悄悄话，那边巧巧和保梅燕也在咬耳朵，巧巧一脸惊讶的表情。她一回过头，正与思源望过去的目光对接上。
　　巧巧抱着女儿走过来，轻声对思源说：“你要看紧致远。”
　　思源有些吃惊：“看紧他做什么？”
　　巧巧说：“侯丽琴有动作。”
　　“侯丽琴能做什么动作？”思源很是不解。
　　“大伯让三嫂接替我在商店的工作，这下可好，侯丽琴常常打电话给她，保梅燕昨天听到三嫂把致远的电话号码报给侯丽琴。这个三嫂看来也不是好东西！活该被三哥打折了腿。”
　　静以也听到了，更气得不打一处来：“这个死不要脸的怎么还敢缠着哥哥，下次让我撞见绝不放过她！”
　　思源说：“致远也知道侯丽琴是什么样的人，他做事有分数的。”
　　“最可恨的是侯丽琴像只臭苍蝇，想赶都赶不走。”巧巧说。
　　静以突然站起身，思源问她：“你去哪里？”
　　“找三哥！”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小妹小妹！”思源连叫两声，静以怎么也叫不回来。
　　“小妹这脾气！”巧巧也站起身，“三哥那爆脾气发作起来会当众打三嫂的。”
　　思源也跟着巧巧去找静以，怕她捅了娄子。
　　果不其然，静以找到三哥把事情一说，三哥抄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就去找三嫂。巧巧迎面赶到，拦住三哥不让去。
　　三哥推开巧巧，骂道：“我就知道这女人不让人省心，唯恐天下不乱。生不出一男半女，也要搅坏兄弟的家庭。我不打断她的腿我就不姓王！”
　　巧巧拽着三哥，嘴里叫着：“三哥三哥，有话回家里说！这里是祠堂！”
　　致远和弘远闻声赶来，吃惊地问：“出什么事了？”
　　思源拉住静以，不料静以甩开她的手，冲到致远面前，大声责问：“侯丽琴又找你了是吗？那个女人为什么死缠着你不放？”
　　致远说：“没有啊。”
　　静以说：“那个臭不要脸的女人和三嫂串通一气，她要勾引你你知道吗？”
　　致远一脸的惊诧，他看了看围聚上来的族人，对气咻咻的三哥和恼怒不已的小妹说：“她是什么人我清楚得很！今天是清明，不要在祖宗面前不敬不孝！”说完夺下三哥手中的木棍，塞进灶头里当柴烧了。
　　大伯过来询问发生什么事了，致远摇头不想做过多解释。大伯从侧面打听到事情的原委，气得把大伯母找来，让她去劝三嫂，别多管闲事，再惹事就把她送回后山屯。
　　真是节外生枝。思源轻声安慰静以：“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静以瞪大双眼：“你是我亲嫂！我只认你是我嫂子，别人休想取代你的位置！”
　　正远递了把瓜子给静以：“你的脾气也是够猛的！侯丽琴是有贼心没贼胆，量她不敢！”
　　一个堂姐在一旁说：“知道什么叫破罐子破摔吗？她已经破了就有那一身的破胆。”
　　一个大婶也说：“那时的致远还是穷小子，致远当初不要她，她觉得没什么，现在的致远可是远近闻名的新青年突击手，都上县里开会了。致远还在镇上开了药材店和地产中介，那个女人能不动心吗？”
　　“说到咱们的种植园县里没一个不知道的。”
　　“咱们的种植园现在初步估算有百万价值了。全村的人都靠种植园吃饭。”
　　“咱们的种植园已经是县里重点的农业企业了。”
　　“有了种植园，我们才过上好日子，不用外出打零工不用上山采草药，工资稳定，家家有米饭有肉吃，村里还给买医保养老保险。”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心里都很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成果。几位叔伯也来找致远，似乎在做思想工作。
　　思源轻声对静以说：“你看你，惹出多大的事儿来，你哥都不得安宁了。”
　　静以嘟着嘴不说话。
　　姑婆走进祠堂，族人都安静下来，思源起身扶姑婆坐在她身旁。姑婆环视了一眼身旁的亲人，目光停留在三嫂身上片刻，开口说道：“致远是我王家的嫡长孙，思源是我王家的嫡孙媳，是我王雅筠的亲人。谁要是有个歹念打我家人的主意，他（她）就不要在王家屯住下去。我相信老天爷也不会放过这个人的。”姑婆的声音威严有力，全场一片寂静。
　　静以畏怯着看了看思源，又看了看巧巧，她惹得事真是够大了，都惊动了全村最有权威的老人出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