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作品名称:忘忧草 作者:风之铃 发布时间:2021-04-17 06:41:17 字数:4695
过两天是清明,乐团和旅行社全体放假,叶芷蓁带着丁丁跟张颉予和奶奶回江苏扫墓,我也跟轩辕全家回黄陵县轩辕丘扫墓。史咏和盼盼没有来,盼盼要学艺,史咏要接送孩子照顾母亲。
黄陵县轩辕丘是黄帝曾居住的地方,这片土地自古是炎黄子孙神祐福祉,我一踏上这片圣贤的土地,一种神往之情油然而起。三位爷爷和两位伯父携家人早早在村口迎候,家公和轩辕快步迎上前,与亲人热烈相拥。我跟在家婆大姐身后,一路走一路左顾右盼,与家人慢慢落下距离。
村里很干净整洁,古宅古院,古韵沉淀。每一块砖每一块瓦每一块石头都经过时光的洗礼,浸透着岁月的沧桑。穿过树枝的阳光,也显得分外柔和,过滤了尘世浮华,喧嚣纷扰,如此的幽宁静和,仿佛与世无争。经过肃穆的轩辕庙,我带着敬仰之情走进去,两只脚不由放慢,心潮一阵接着一阵地汹涌,澎湃,激荡。庙里,高高耸立着几棵古柏,其中一棵被围栏圈着,旁边一块石碑赫然刻着“轩辕柏”三个猷劲大字。
轩辕柏高耸入云,挺拔苍翠,据传是黄帝亲手种植。树高二十多米,胸围7.8米,经历5000多年风霜,至今干壮体美,枝繁叶茂,树冠覆盖面积达178平方米。由于世界上再无别的柏树比它年代久远,因此英国人称它为“世界柏树之父”。轩辕柏位列中国十大古树之首,同时它也被列入“世界十大奇树”。我站在树下,久久地仰望着它的英姿,思着它的久远,想着它的沧桑,心中对它充满了敬畏之情。
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我转头,是轩辕。他亦仰望着古老苍劲的轩辕柏,悠然说道:“轩辕柏在上,请见证轩辕昶与张箬筠的爱情,愿我们此生能白头到老,百年好合,一生一世不忿不恚,不离不弃。”
“轩辕。”我心头掠过一阵电灼般的感觉,全身热血沸腾,鼻子酸楚,眼泪泫然欲滴。
轩辕紧紧揽着我,眼睛盯着我的眼睛:“囡囡,到你说。”
我仰望着轩辕柏,双手合在胸前,真挚地说:“轩辕柏在上,请见证张箬筠与轩辕昶的爱情,愿我们此生能相濡以沫,生死与共,一生一世不怠不慢,不抛不弃。”
“哦,囡囡。”轩辕动容地看着我,眼睛里迸发着熠熠生辉的光芒,他低下头,滚烫的双唇紧紧地吻住我。
身后传来阵阵低低的轻笑声,我松开轩辕,回头看去,天,一大拨的人围绕着我们,家公面露笑容地拿着手机在拍摄,我顿时脸孔发烧,真是无语了。
傍晚时分,大伯母二伯母和家婆大姐在厨房忙碌着。家公和轩辕在一间屋里低声商量着什么,轩辕拉开行李箱,从里面取出一个袋子,取出两沓百元大钞,家公也从行李包里取出三沓百元大钞。我见状,也打开随身带的背包,取出五打还捆着银行封条的红牛交给轩辕,父子俩大吃一惊。
“囡囡,你怎么带那么多钱在身上?”
我说:“中原清明祭拜,都搞得隆重,何况还是黄帝陵,你们肯定要捐赠的,还有三位爷爷两位伯父,你们都要为他们养老的。这五万元是我这个新媳妇的见面礼。”
轩辕父子俩久久说不出话来,轩辕情不自禁地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吻了吻我的额头。
我走到院子里,天井里一棵石榴树正结着满枝红艳的花蕾,两个五六岁小男孩在树下斗蛐蛐,我走到小男孩儿身边蹲着看他们玩儿。轩辕父子从小屋出来,向院外走去。
到了饭点,轩辕家的女人们开桌摆碗筷上菜,三位爷爷和两位伯父与轩辕父子从院外走进客厅。我和家婆大姐坐一起,喝着浓香的鸡汤。
“囡囡,过来。”轩辕朝我叫了一声。
我们这台的女人都愣了,那台全是大老爷们,我一个女人夹在其中有点说不过去。
“囡囡,过来。”轩辕又叫了一声,这次语气带着点不耐烦。
“快过去。”家婆轻声说。
我抬着椅子走到轩辕身边,紧挨着他。
“囡囡,”说话的是最老的大爷爷,“你是台湾人,中国台湾和大陆都是炎黄子孙,自古是中国人。你还是小昶的媳妇,这次带着身孕回来,意义不同凡响。你的心意大爷爷已经承领,很感动。你是有心人,大爷爷也有心对你。吃过饭,到大爷爷那里去一趟,大爷爷有东西送给你。”
我一呆:“什么东西?”
大爷爷捋着花白的长胡子笑而不语。
“把好奇心留在后面,先吃饭。”轩辕低声说。
家公打开一瓶杜康酒,我大吃一惊,惊叫着:“这是杜康酒?曹操赞颂的杜康酒?”
“怎么?你以为是冒牌的?”大伯父笑说,“这可是正宗的杜康酒。”
轩辕告诉我,杜康的后人用小作坊制做的杜康酒不多,市面上很难看到,但轩辕家族的人就能喝到正宗的传承千年的杜康酒。
我脱口说道:“你们占了姓氏的便宜。”
一桌的男人发出爽朗的笑声。
晚饭过后,我挽着轩辕,和家公伯父们跟着大爷爷来到一处整洁的老宅院,院里种着一棵老树,一看到那棵青翠的老树,我失声惊叫着:“哎呀,妈呀,不会是鹅耳枥吧?”
大爷爷目露震惊:“囡囡果然是有心人。但凡来这里的人,没一个认得出来这棵三百多年的老树,囡囡了不得!”
轩辕疼爱地捏了捏了我的鼻子,笑容里是满满的宠溺。
大爷爷进卧室不久很快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一尺长两寸宽的葱黄色长盒子,他郑重地把盒子交给我:“囡囡,拿好了,这可是轩辕家的祖传之物。”
我诚惶诚恐地接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一颗心顿时激动地震荡着,盒子里躺着一根制做精良的骨笛!骨笛身上还篆刻着轩辕两个字。
大爷爷告诉我,这根骨笛是先人做的,有千年之久,遗憾的是家族没有人会吹笛子,这根笛子躺了一千多年,没有人听过它发出的声音。先人之声遥无踪,迹无寻。祖上有规定,哪个子孙吹得出来,就送给他,不论男女。若无人会吹,交由长子长孙保管。
大爷爷笑容满面地说:“我一听小昶说,囡囡是乐团的笛子首席,心里就对你赞不绝口。你刚才一眼看出鹅耳枥,证明你聪颖伶俐,更是百里挑一的好女子。小昶有眼光呀!”
我被长辈夸奖,有点飘飘然。我问家公:“爸爸,你小时候不是会吹笛子吗?”
家公笑说:“我试过这骨笛了,怎么都吹不出来。这骨笛是五个孔,很难吹。”
我把骨笛拿在手中,仔细端详,骨笛与我吹的短笛一样长短,粗细差不多,五个孔,代表着宫商角徵羽,区别之处是骨笛不平滑,表面凹凸有骨结。
轩辕家的老老少少一下子聚集在老宅院里,都带着强烈的好奇心。
我揣摩着,站好姿势,把笛子放在唇边,试吹起来。吹了几下,没有声音出来,我调整指法,同时吹奏。又是没声音,大家开始发出各种失望的声音。我再次调整呼吸,调整指法,一吹一吸之间,骨笛丝丝声吹出来了,我找到了感觉,也找到了音阶。我开始吹奏一曲苏轼的《水调歌头》。骨笛的声音带着一种与之俱来的沧桑感,厚重而苍茫,仿佛穿越时空,缥缈悠远。叫好声、鼓掌声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轩辕兴奋之极,当众搂抱着我,狠狠地亲吻着。
“骨笛注定是属于囡囡的。”大爷爷感慨万千地说。“囡囡一来,首先去看轩辕柏,真是与众不同啊。”
这根骨笛我收下了,从此它将伴随着我一生。
旅途辛苦,我在客房早早上床休息,轩辕和家公与亲人们在客厅里品茶聊天,一阵阵的欢声笑语不时传来。朦胧中,屋外人语喧哗,嘈杂不堪。我睁开眼,透过窗户看去,外面还是漆黑一片。我推了推靠床外边睡的轩辕昶。
“是从各地赶回来的轩辕子孙。”轩辕闭着眼说。
“好像挺多人的。”我说。
轩辕笑了,睁开眼说:“睡吧,明天你会大开眼界的。”
我靠在轩辕身上,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似乎没睡多久,家婆轻声把我叫醒。
“轩辕呢?”我坐起身。
家婆收起蚊帐,边说:“到宗祠堂去了。今天事儿多,咱们吃了早餐就得赶去黄帝陵。”
大伯的院子里没见一个男人,全是妇孺女眷。用了早餐,我们这群妇孺齐齐出门,站在院子大门,我一时傻了眼,村中的道上涌着一股潮潮人流,大有川流不息之势。我跟着家人朝黄帝陵走去,一路上人流不断,络绎不绝,仿佛赶集似的。
天空万里无云,蔚蓝如洗。黄帝陵素旗飘扬,烟霭飘荡,黄龙飞天,黄帝陵前人山人海,整齐地排列着,大有淹没之势。我被其磅礴雄伟,浩浩荡荡的气势完全震撼住了。
我和女眷们按规定站在一边。祭拜的人神情肃穆庄重,听着司仪慷慨激昂地宣读祭文,旨在弘扬轩辕帝精神,凝聚华夏精髓,传播民族文化,字字句句铿锵悦耳,振奋人心。读罢祭文,万众子孙在司仪的唱咏中行祭祖跪拜大礼,盛大壮观的场面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只觉心热血涌,心潮澎湃。
祭祀结束后,我们女眷跟着祭拜的人群人手一柱香,缓缓绕黄帝陵一圈,行注目礼。第二天去黄帝庙,手持素菊,瞻仰轩辕帝圣容。
清明祭祖用时三天,这三天我的心情无法平静,深切地感受着中华民族万世流芳的凝聚力,源远流长的民族文化博大精深,真是令人难以忘怀。
离开轩辕丘的前一晚,应三位爷爷的要求,我在宗祠庙门前用骨笛吹奏乐曲,族人点什么我吹什么,只要我会的都不拒绝。
启程这天,全村的人都赶来送行,轩辕父子竟激动得无法抑制,跪别族人,热泪滚滚而下。
人间至重是为情,若无真情有谁信?
乐团全体演奏员职员在彩排大厅里开大会,慕容在会上做季度总结报告。慕容的精神状态很好,他已经摆脱了病痛的折磨,以饱满的热情拥抱生活。我一改过去凡是开会总在下面悄声嘀咕的坏毛病,静静地聆听。会议尚未结束,大门处有人在轻声敲门,转头看去,是文斓。她从她单位跑来做什么?
“箬筠,你出来。”文斓轻声叫着。
我起身离座,文斓一把拉住我:“轩辕打你电话你不接,我只好赶过来找你。”
“在开会呢。什么事?”我看到文斓神色匆匆,眼神慌乱,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文斓吞了口口水,有点困难地说:“诸葛旻出事了。”
“啊?”我大吃一惊,胸口一紧,“他出什么事了?”
“飞机在训练时突然出现故障,诸葛和他的战友为了避开市区,错过了跳伞时间,与飞机同归于尽了。”
我的脑子轰然一响,一下子失去了意识,变得空白一片。
“在坠机的那一刻,诸葛说了最后一句‘想你,囡囡’。”文斓脸上挂满了泪水,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的胸口一阵接着一阵地抽痛着,呼吸无法顺畅,直觉得气短胸闷。嘴唇颤抖着,舌头僵硬,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全身像冬日里的树叶在狂抖。
我向欧阳请了假,和文斓赶去军区医院。在医院大门口,轩辕、成少全、黎晨曦神色凝重地在等着我。轩辕牵着我,向医院太平间走去。
越接近太平间,我的心里越是翻江倒海不得安宁。太平间聚集着许多人,他们面孔哀凄,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之中。
“你是囡囡吧?”一位高级别的军官看到我,低沉地问道。
我点着头。
“诸葛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叫了你一声,也许他还有未了的心事。我们委托轩辕昶通知你,让你来看诸葛旻最后一眼。”
太平间气温阴冷,让我有一种透彻心寒之感。两具覆盖着白布蜷曲的尸体僵硬地躺在尸床上,一名空军军官给我提示,我缓缓地走向诸葛旻,轻轻揭开蒙面的白布。说真的,这辈子我还从未见过尸体,诸葛旻非正常的死亡让我感到好害怕。我的手在猛烈地颤抖,白布在一点儿一点儿地揭开,一张烧得面目全非的扭曲的焦黑面孔映入眼帘,那面部轮廓依稀辨别出是诸葛旻,他死时一定感到锥心刺骨、剖肚抽肠的疼痛吧?他有重重的心事,他还那么年轻,他还没谈过恋爱,他向往美好的事物,他向往忘忧谷。我的眼前浮现出飞机坠毁燃烧的惨烈情景,心在一刹那间撕裂般地剧痛,再也控制不住放声恸哭,哭倒在诸葛旻冰冷如铁的身上。轩辕冲上来紧紧抱着我,我撕心裂肺地大哭着,想着诸葛旻在世时英俊飞扬的容颜,侃侃而谈的神采,再面对痛苦死去的诸葛旻,我的心感到好痛好痛。
我的头依靠在诸葛旻胸前,感觉那里有块硬物,我一边大哭,一边费劲地解开已烧融与皮肤凝成板结的制服,当我摸出一块透明的杨柳叶,我顿时崩溃,哭得更是天昏地暗,抱着诸葛旻,简直痛不欲生。
在诸葛旻与战友的追悼会上,我在诸葛旻的棺木前放着一大把淡雅的素色鲜花,望着诸葛旻的黑白照,斯人已去,容颜宛在,我是心如刀割,痛定思痛。在诸葛旻被推进焚烧炉前,我掀开白布,再一次仔细端详他,此后经年,生离死别,难以再见。我轻轻抚摸他几乎成炭化的面孔,在他冰冷的额上印着深情一吻,然后把那块杨柳叶重新放在他胸口的衣袋里,再把一只平时吹的长笛放在他手心里,愿杨柳青翠依依,萱草韶华婵娟意,山高水长吹玉笛,回肠千结漫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