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水光潋滟
作品名称:水长流 作者:云青水澹 发布时间:2021-04-14 10:25:47 字数:5688
阮瑾住院这星期,忙坏了隋炜,像飞速旋转的陀螺连轴转,但他感到幸福极了,生活充实极了,生命中从此多了两个他最爱的人,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陈如慧也尽到一个婆婆的责任,她和陶琳分工,负责一日三餐,陶琳负责陪护,隋炜负责送餐,他们把阮瑾照顾得无微不至,一星期后,阮瑾拆线,可以出院了。
阮瑾回娘家坐月子,少不了惹来一番闲言碎语,聒噪得最厉害的人是陈明娇。隋炜本不把三姑六婆的话放在心里,听得多了,一恼火,回家与家人争辩。
“阿瑾回婆家住你们照顾得了她吗?”隋炜质问陈明娇。
“没有哪家媳妇生孩子回娘家住的。”陈明娇说。
隋炜火冒三丈:“法律有规定媳妇生孩子必须回婆家坐月子吗?阿瑾回来住,你这个大嫂少不了给她脸色看。产妇心情不好,奶水就少,孩子就没奶水吃。你是不是想要这个结果?”隋炜毫不留情地斥问陈明娇,“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清楚得很!”
陈明娇的脸孔青一阵白一阵,被隋炜当众揭穿她的心思,她顿时不知所措。
陈如慧站出来打圆场,拉着隋炜说:“别吵了,阿瑾喜欢在娘家坐月子就让她留在娘家,妈不久回去看她,帮她带孩子。孩子是咱们隋家的,住哪里都一样。”
难得陈如慧通情达理,隋炜的气慢慢消散。
阮瑾坐月子期间,隋炜没闲下来,他白天洗尿片洗衣服,给两个孩子洗澡,晚上换尿片。家务再忙,他也没有忽略琨仔,按时接送,吃饭时给孩子夹菜,给他洗澡,入睡之前读故事,让琨仔感觉生活虽多了弟弟妹妹,爸爸给他的疼爱一样没减少。
温暖的屋子里,阮瑾舒适地躺在床上,床边放着一张隋炜半年前请镇上老木匠手工做的一张海边荔枝木摇篮。两个粉嘟嘟的婴儿睡在摇篮里,两个孩子一个模子印出来,让人越看越爱不释手。
楼下传来陈如慧和陶琳的声音,不一会儿,陈如慧穿着干净的拖鞋走上楼,她来看她的两个亲孙。阮瑾把儿子轻轻抱起,放在陈如慧怀里。抱着亲孙,陈如慧感动得两眼滚动着泪花,忍不住亲了两口。
“长得跟阿炜小时候一模一样,额头耳朵都一样。就是肤色不一样,比阿炜白。”
阮瑾笑了笑,拉张靠背椅让陈如慧坐着。
“阿海长得像明娇,没有阿烽的半点影子。琎琎就不一样,看一眼就知道是阿炜的种。”
两个孩子的小名是阮文璋取的,阮文璋平时酷爱玩弄玉石,说孩子是心头的宝贝,孩子就像玉石一样让人珍爱。他给孩子取的小名都带玉的意思。外孙女叫琰琰,外孙叫琎琎。
陶琳端来做好的的糯米笋粄,陈如慧把孩子交给阮瑾,吃着糯米笋粄,不住地夸陶琳手艺好。两人摒弃前嫌,和睦友好,像家人一样相处。
这天,隋炜抽空带着琨仔到海边参加兄弟搞的烧烤。隋熠带着女儿也来参加烧烤,他看着和阮珖一起烤玉米的琨仔,压低声音对隋炜说:“那对老人和一个年轻男子昨天下午出现在北码头,那个男子长得真像琨仔。”
隋炜吃了一惊:“你看清楚了?”
“我的眼力好得很。”隋熠说,“看来这家人不死心。”
隋炜说:“琨仔是阿瑾和我的孩子,我们不会让琨仔离开我们的。”
隋熠有些不解地看着兄弟:“你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还要琨仔?”
隋炜严肃地说:“郑睿轩夺回琨仔就是为了自私自利的目的,他当初背叛阮瑜,对阮瑜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因为残疾失去了生育能力,妄图夺回琨仔,我们是绝不同意的。再说了,因为琨仔,我遇到了阿瑾,我跟这个孩子有父子的缘分,我深爱这个孩子。琨仔聪明伶俐,特别懂事,岳父岳母和我阿瑾都深爱他,他早已是这个家不能分割的一份子。”
“你这么疼爱琨仔,兄弟们也会帮你。”隋熠说。
隋灿提着洗净的一袋大蚝螺放在烧烤架上烘烤,一边不住地夸隋炜好福气,一举得龙凤胎,让人真是羡慕嫉妒恨。
“那你也赶紧结婚生子。”隋炜说。
不料隋灿一脸的黯然,他告诉隋炜,他和女友分手了。
隋炜轻声责备兄弟:“睡都睡了,为什么还分手?”
一旁的隋炯也说:“席子都睡烂了,还分手。”
隋灿不耐烦地说:“他妈的,说来就气,她一定要六十万彩礼,我砸锅卖铁哪里拿得出来六十万?她一边问我要钱用,一边跟码头工地一个包工头偷偷好上了。那个包工头是东北人,块头大得很。我被戴了绿帽好久都不知道,四十二码的脚穿四十五码的鞋,气得我要死。打了她两个巴掌,分手了。”
隋炜听了,摇头说:“这个女人不要也罢,她也不会有好结果。”
隋灿说:“还是阮家那边的女子好,介绍一个给我。”
隋炜微笑说:“我回去和阿瑾说一声。”他转头对隋炯说,“你也让阿瑃帮一帮忙。”
隋炯答应了兄弟,这是义不容辞的事。
那边琨仔和阮珖玩得很开心,两人的谈话也不时传到隋炜耳里。
“我爸爸超棒的,他什么都会做,会修电器,会做鱼标本,会开船会修飞机,什么都难不倒他。”琨仔烤着玉米说。
阮珖傻傻地笑着,忽然说:“如果给你换一个爸爸,你干不干?”
这话从傻乎乎的阮珖嘴里嘣出,当场惊呆在场的人,隋炜也紧张地看着琨仔。
琨仔认真地说:“才不干,我爸爸是最好的,没一个能比得上。我有了弟弟妹妹,爸爸一样爱我,我也只爱我爸爸!”
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琨仔果然聪明伶俐,智商高过同龄人,深得阮家及隋家人的喜欢。
手机铃声响,隋炜取出手机看来电显示,是陶钧。两人在手机里聊了一会儿,是为了出远洋一事,隋炜表示先跟家里人商量。
烧烤搞到晚上八点,隋炜不敢玩得太久,带琨仔回家。天空又飘起了细雨,带着些微寒意,琨仔玩累了,昏昏欲睡,隋炜把孩子背在背后,一路往前走,谁知琨仔即使在打瞌睡,意识还清醒,他在隋炜耳边悄声说,后面有人。
隋炜吃了一惊,转过身,借着不太明亮的路灯,看出后面那个人身形像极了郑睿轩。来人走到隋炜面前,真是郑睿轩。隋炜没想到郑睿轩不肯善罢甘休,愤怒地责问道:“郑睿轩,你到底想干什么?”
郑睿轩用沉稳的语气说:“隋炜,请原谅,我实在克制不了我自己,我知道是我对不起阿瑜,我请人把深圳所有的医院仔细调查过了,阿瑜确实生过一个孩子,是男孩儿。你们就让我看一眼琨仔。”
隋炜气得怒声道:“郑睿轩,你这个浑蛋!已经跟你说过了,阿瑜没有生过孩子,她是帮阿瑾的忙。琨仔是我的儿子,是我在服兵役时生的。你想你的孩子走火入魔了,何不再结婚生一个?”
郑睿轩脸上浮着忧愁说:“阿瑜在离开我时,已经下了诅咒。她的诅咒应验了,我的老婆和女儿死在车祸中,我在车祸中不仅失去了左腿,睾丸受损脾脏受伤都被摘除了,已经没有了生育能力。即使结婚也没意义,我对领养孩子不敢兴趣。”
隋炜对郑睿轩的话没有起到共鸣,他面无表情地说:“失去了方懂得珍惜,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吃。你伤害了阿瑜还有脸站在这里。”
郑睿轩说:“正因为失去了,方知后悔。想弥补。”
“你老婆孩子不出事,你至死都不会想到阿瑜,你这个畜生!给我滚蛋!”隋炜悲愤难平,恨恨地怒骂着郑睿轩。
“我是罪有应得,你骂得对。阿瑜她还没有离开我时,曾跟我说,她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跟我说,但一直迟迟没有告诉我。如今回想起来,我总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阿瑜当时怀有身孕,只有怀孕的女子,当她向往婚姻时,脸上总会带着一种幸福的光彩,是我当时忽略了。”郑睿轩痛心疾首地在隋炜面前忏悔。
“你已经走火入魔了。”隋炜说完转身朝巷子里继续走去。
郑睿轩站在他们身后,哀求着:“让我看一眼琨仔,好吗?”
琨仔从头至尾都伏在隋炜肩上,不曾抬过头。
郑睿轩望着隋炜漠然的背影,心里痛苦得像打在脸上的雨点,又冰又冷。吹来的风飘来一个男童稚嫩的声音:“爸爸,那个神经病为什么要见我?我又不认识他。”
郑睿轩的身体猛地晃了两晃,眼泪倏然掉下来,琨仔的话犹如一把利刃深深地扎在他心上,让他痛不欲生。
“他就是个神经病,令人憎恨的人渣。”风里飘来隋炜恨恨的声音。
“他脑子有病了,是吗?”
“没错,他脑子有病。”
父子俩的谈话清晰地传过来,说完还带着嘲弄之后的笑声。
郑睿轩艰难地转过身,踉跄地向镇口走去。
阮瑾给两个孩子喂饱奶,准备好醒酒茶。隋炜到隋熠家吃饭,三个钟头过去,都没回来。
楼下传来摩托车的声音,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阮文璋与陶琳都睡了,琨仔也睡了,阮瑾轻轻打开卧室门,站在门口望着他。
“又是一身酒味。”阮瑾嗔道。
隋炜走上楼,搂着阮瑾,轻声说:“没办法,和兄弟吃饭就得喝酒,阮琛也过来吃饭,这个离婚把他折磨得不像人样。”
“赔了多少?”阮瑾脱下隋炜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五万。原先郇建芬硬要八十万,最少五十万,她贪财的嘴脸暴露无遗,说阮家有两条大渔船,几块地,上亿的身家,区区几十万拿不出来?阮琛气不过,他的财产其实都是斑叔的,他自己是没有多少,阮琛等郇建芬从单位出来,在大门口把她狠狠地揍了一顿,骂她是心机婊,嫁给他就是讹他家的钱,结果把人打得肋骨断了几根,闹得整个机关人尽皆知。为这件事,阮琛被拘留了七天,珂叔动用关系才把阮琛弄出来。”隋炜叹着气说。
阮瑾给他备好换洗的内衣内裤,沏了醒酒茶放在茶几上。
隋炜洗了澡走出卫生间,坐在楠木沙发上喝着阮瑾沏好的香茶。手机响了两响,是陶钧打来的,询问他是否同意出海,带他引见船长。隋炜看了看卧室里在给孩子换尿布湿的阮瑾,轻声跟陶钧说,等阮瑾出了月子再商量这事。
陶钧的提议让隋炜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办?他是个海边人,从小装着游遍地球海洋的梦想,当年在军舰上服役时,也曾随军舰出过大洋,但仅在军舰上活动。而打渔也仅限在公海上,并未踏入各国的领域,见识多姿多彩的异域风情。这次陶钧的远洋捕捞公司的远轮是环游地球一圈,全球游遍,他确实也想出去看一看。
隋炜首先征询隋厚桦的意见,听说儿子要跟远洋公司的远轮出海半年,见一见各国的风土人情,隋厚桦依依难舍,但这是儿子从小的梦想,儿子大了,翅膀硬了,他要展翅翱翔,做父亲的能不答应吗?也仅仅是半年而已,儿子当兵十几年都过来了,这半年不过是转瞬之间,一眨眼的功夫。隋厚桦思忖了半晌,缓缓地答应了儿子。
做通父亲的思想工作,再做岳父的。阮文璋一听说隋炜要出海半年,顿时惊呆住了,反应比隋厚桦强烈。隋炜安慰岳父,只去半年,远轮沿赤道游一圈就回来。阮文璋在心里已经把隋炜当亲生儿子看待,万分不舍,不等隋炜把话说完,转身回书房。
过阮文璋这一关居然比隋厚桦那一关还难,这让隋炜没想到。隋炜让阮瑾帮着做父亲的思想工作,隋炜真要走了,阮瑾心里比谁都凄楚难过,但她知道,隋炜心很大,装得下整个宇宙。如果不同意,隋炜心里会遗憾终身。她强忍悲伤,劝说父亲,同意隋炜出海。
阮文璋在女儿反复的劝说下,勉强同意让隋炜出海,家里也不是极缺钱的那种家庭,看一看世界就回来。
征得阮文璋的同意,隋炜打电话给陶钧,约见面,谈妥相关事宜。
出海的日子定在六月,绕地球一周,历时半年,最迟不超过八个月。阮瑾因牵挂班级的中考,一出月子就去上课。随着中考一天天的临近,隋炜的出海时间也跟着临近,上着课,她的心都不能安定。
夜晚,她给孩子喂了奶,换尿不湿,看着怀中的娇儿,想着隋炜要一去大半年,她不禁悲从中来,一个人独自垂泪。
隋炜哄睡琨仔,推开卧室的房门,却见阮瑾在悄然伤心落泪,他内心一阵凄怆,是不是太不应该?这时候离去,把全家人的心都伤透了。他走到阮瑾身边,轻轻握住她颤抖的肩头,阮瑾抑制不住千般不舍万般难离的惆怅,扑进他怀里放声哭泣。
“就去半年,看一眼整个海洋的面貌,就回来。”隋炜在阮瑾耳边轻声安慰。
“我一刻都离不开你,这半年我怎么熬过来?”阮瑾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两人新婚还不出两年,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却要生生分开,怎不教阮瑾心痛?
隋炜有一刹那的后悔,不该答应陶钧,阮瑾这么爱他,还处在哺乳期,正是最脆弱的时间,却要面对长达半年的分离期,对她来说太过残忍。他紧紧地抱着阮瑾,吻着她不断涌出眼泪的眼睛,整颗心都要碎了。他用力吻着阮瑾,而后者愈加悲伤,仿佛要面临生离死别似的,哭得不可抑止,到最后,是不断地捏他拧他捶他,甚至咬他,他任她发泄,他知道,阮瑾太爱他,太舍不得他。
时间毫不留情地从指缝间滑过,抓都抓不住。白云掠过树梢,不留云迹,海水冲刷着岩石,亦不带走一丝温情。
离别的这一天要到来,家里一片愁云惨雾,阮文璋淋花,差点把花淋死;陶琳做菜,不是放盐多了,就是油倒多了,一顿比一顿难吃;阮瑾更是痛苦得不得了,躲在卧室里边喂奶边哭。只有琨仔不知情,跟隔壁的水虾爷聊天,和小伙伴玩捉迷藏。隋炜盛好饭,上楼叫阮瑾吃饭,他推开卧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阮瑾伏在梳妆台前哭得肝肠寸断,他再也克制不住感情,上前紧紧抱住阮瑾。
离别前的夜晚是最愁肠百结痛不欲生,阮瑾已完全崩溃,哭得是撕心裂肺。
隋炜怎么劝都没有用,原先最早同意的是阮瑾,万没想到到最后放不下的也是阮瑾,他唯有抱着她,不断亲吻她,也没能止住她的眼泪。
陶琳牵着琨仔的手走上三楼,从阮瑾的卧室里隐隐传来她的哭泣,琨仔听到了哭声,正要问外婆,陶琳难过的别过头,带琨仔进屋,读书给孩子听。
卧室里,阮瑾哭得昏天暗地,一包抽纸巾全用完,隋炜再撕开另一包抽纸巾。阮瑾把他的心全哭乱哭碎了。两个婴儿被哭醒,隋炜连忙抱着哄着,好不容易哄睡婴儿,阮瑾也哭累了,躺在床上抽噎。隋炜调暗床头灯,坐在床上,把阮瑾紧紧抱在怀里。
朦胧的温馨的灯光下,窗帘筛漏下的月光如疏离的残雪,落在不愿分离的缠绵的床畔上,使夜的雪更难融化,更平添愁绪。
陶钧乘坐出租车来到阮瑾家门前接隋炜。琨仔看到父亲提着行李箱,这才知道隋炜要出远洋,顿时放声大哭,哭得那个激烈,阮文璋陶琳怎么都劝不住。阮瑾已经哭肿了双眼,这一刻,陶钧后悔不该让隋炜离开这个离不开他的家。
隋炜把行李箱放在后备箱,回头看了眼家人,阮文璋和陶琳眼含热泪,琨仔已经哭到抽搐,而阮瑾又哭成一个泪人。隋炜走上前一一抱着家人,琨仔扯着他不肯放手,阮瑾甚至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得出了血,让他记住她的痛。上车之前,阮瑾摘下脖子上挂着的玻璃种平安玉扣,挂在隋炜脖子上。
“海上风浪险恶,你要平安地回来,这个家不能没有你。”阮瑾哽咽地说。
隋炜把阮瑾紧紧抱在怀里,咬着她的耳朵,在她的耳边保证:“有你在,我必回来。”
全家人泪眼婆娑地望着载着隋炜的出租车驶出巷口,消失在视线。
隋炜出远洋,做好了一切安排。陶琳不用去进货,六点到鱼市,隋炜的兄弟和朋友已经把货整齐地放在她的摊位上,等她一到就签收,进货不用她操半点心。对隋炜的贴心周到,陶琳对他是打心眼里折服,这个女婿犹如儿子一样亲切。
隋厚桦那边,隋炜也同样做好了安排,多招了两个有出海经验的得力的同学帮助隋厚桦,不让父亲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