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不像新兵的·新兵
作品名称:男大当婚 作者:芦棚学子 发布时间:2021-04-11 06:48:14 字数:4047
正当钟毅和孙老师在偏僻南方的某个窝棚里回忆二十多年前的战斗经历时,他们并不知道,在祖国的最北端,冰天雪地的边境线上,一场现代战争已经一触即发。
在乌苏里江上一个仅0.74平方公里的小岛------珍宝岛上,中苏边防军人因为领土争端爆发了武装冲突,造成人员伤亡。随之,苏军派出四十几辆坦克和装甲车,数百军人向本属于中国的珍宝岛发起进攻,我军被迫自卫反击,给入侵之敌以重创,保卫了祖国领土。苏军恼羞成怒,向边境大量增兵。上百万军队,数千辆坦克虎视眈眈,带有核弹头的导弹也瞄准了中国的主要城市。浓厚的战争阴云笼罩着中国大地。
人民日报发表社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表明了中国政府的严正立场。全国军民进入紧急战备状态,深挖洞,广积粮。随时准备给任何来犯之敌以迎头痛击。
军宣队的战士们都坐不住了,身为军人,此时不报效国家更待何时?纷纷向党支部递交请战书,要求调到北方去,与苏修决一死战。人心浮动,严重影响了清理阶级队伍的工作。
估计类似的激烈情绪在各军宣队中比较普遍,军区党委特地发文,明确指出:备战工作全军一盘棋,中央军委自会有统一部署。作为军宣队员,目前的主要任务还是抓紧抓好农村的清理阶级队伍工作,务必保证运动持续健康发展,不获全胜绝不收兵。
苏修胆敢进犯,等待他们的将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广大农村是我们开展人民战争的坚实基础,抓好清理阶级队伍工作,保证农村的政权切实掌握在无产阶级手中,就是最好的备战。
上级领导高瞻远瞩的指示,有效安抚了大家浮躁的心,各项工作恢复正常。鲁晓军就是在这时出人意料地被分配到一排。
征兵时间早过了几个月,钟毅他们这批新兵军装都磨破了一套。这时候入伍,时间和方式都不合适,显然是凭关系的“后门兵”。看排长满脸不乐意的样子,送他来的指导员说:“你别不识好歹!人家可是省城正经的初中生,要不是团长明确指示分到一排,我早给其他排了,你想都别想!”
钟毅偷眼看指导员身后的新兵,白净面皮,脸上透着稚气,看模样也就十七八岁。一套二号军装穿在身上领歪衣斜,怎么看怎么别扭。这是一般新兵的典型状态,再新的军装,也穿不出个军人样。不象老兵,军装洗得再旧,哪怕打着补丁,也能穿出军人饱满的精气神。不同的是,从他的眼神里,丝毫看不到新兵初到连队时常有的惶恐茫然,相反非常镇定,毫无顾忌地打量周围环境。碰巧与钟毅的眼光相遇,还友好地一笑,一点不陌生。
晚上全排会议,排长总结完一天的工作,最后介绍说:“从今天起,排里又增加一位新战友,就是这个鲁晓军同志。老同志要多帮助他,包括你们……”他指着钟毅说:“也算是老兵了,也要发挥传帮带的作用,帮助鲁晓军同志尽快适应部队生活,融入我们这个战斗集体。”
钟毅注意到,排长讲话的时候,鲁晓军规规矩矩坐着,两手放在膝盖上,象一个课堂上专心听老师讲课的小学生。排长讲完了,让鲁晓军也说几句,表表态。
初来乍到,这第一次发言很不容易。钟毅有过切身体验,他算是在学校见过点场面的人了,也免不了心慌意乱,因为实在是全新的环境,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所云。有些胆怯的新兵,直接就闹个大红脸,一句话说不出。大凡刚分配到连队的新兵都得过这一关。
钟毅看着鲁晓军,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只见他不慌不忙,调整一下僵硬的坐姿,象预先准备好一样,侃侃而谈:“今天是我最兴奋的一天,因为我终于实现了从儿时就抱有的愿望,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更让我激动地是,我还被分配到咱们一排,这是一支屡次立功受奖,不仅闻名全团,而且在师首长那里都挂了号的先进集体。好炉才能出好钢。我希望能在这个英雄排里得到最严格的要求,最全面的锻炼,争取早日成为合格的革命战士,无愧这个光荣集体的一员。”
一席话简明扼要,既表了决心,又赞了集体,可谓面面俱到。连爱挑剔的老兵们都频频点头,排长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说一排在全团有名这不假,可是在师首长那里都挂了号,这荣耀以前真还没人知道。
就寝时,鲁晓军的铺位恰好与钟毅相邻。他把床单被褥等一堆物品翻来覆去找,嘟哝:“咦?枕头呢?”
钟毅暗笑,过去帮他把换洗军装,衬衣衬裤等衣物折整齐,用发的一块白布包袱皮包上,拍拍:“喏,好了!”
他看看钟毅和其他战士的床铺,说:“哦,这就是枕头啊!”对钟毅说:“谢谢老兵!”
“别叫我老兵,我就比你早来三个月。”
“排长不是说了吗,早入军营为大,早一天也是老兵!……你是昆一中的吧?”
“你怎么知道?”钟毅颇感意外。全连从连长到战士,只知道他是昆明入伍的学生兵,其他详情并不知晓。上什么中学这样的情况,恐怕只有在档案的登记表里才能看到。
“我是昆八中的,离你们不远。我们的校足球队还到你们学校打过比赛呢,记得吧?可惜输的一踏糊涂。你们那个前锋太厉害,根本防不住,好像姓陈吧,北京人……”
“噢,是有这么回事!”钟毅想起来了。昆一中和昆八中都是市重点中学,从来互不服气,方方面面都喜欢较劲。那场球是中学生运动会的决赛,双方憋足了劲儿一决高下,结果他们昆一中痛快淋漓地赢了个三比零,全校高兴了好几天。
“这下好了,有可以说话的人了!”鲁晓军压低了声音:“跟那些农村兵实在没有共同语言,时间长了还不得憋死!”
钟毅很惊愕,眼前的鲁晓军说话的腔调怎么与刚才欢迎会上判若两人了?
虽说是新兵,鲁晓军对军营生活却毫无生疏感,条令条例,作息制度,军容风纪等,一教就会,一点就通,悟性特别高。没几天已经象模象样,看上去比钟毅他们这批早到三个月的“老兵”还要老道。
私下里他喜欢跟钟毅在一起,称呼也变了,不再叫他“老兵”,改称老同学,说这样显得亲切。很快钟毅就发现,两人在一起交谈时,鲁晓军始终扮演主角,钟毅在他面前只是配角。不是因为他的谈吐有多高深,而是因为他喜欢谈论的全是钟毅从未经历过的新奇事,根本插不上嘴。
他最喜欢谈论电影,那部片子主演是谁,演过什么影片,他张口就来,似乎所有上映过的影片他都烂熟于胸。除此之外,他更爱谈一些内部片子。日本的,美国的,全是些从没公映过的片子,让你根本插不上嘴,只能听他津津乐道。能看到内部片是一种普通人羡慕的特权,炫耀的心理显而易见。
他曾以不以为然的口吻说:“其实电影中那些演员,在荧幕上光彩照人,在生活中跟我们也没什么区别。王心刚知道吧?还有他的搭档王晓棠,都到我家做过客呢。那次八一厂到云南拍电影,我妈妈专门请他们来家里做客,王心刚王晓棠都来了。王心刚确实英俊,又高又帅,还摸着我的头说,小伙子挺机灵,以后可以做演员。王晓棠没有电影上那么漂亮,矮个子,有点胖。背一只精致的小包,过一会儿就掏出口红抹嘴唇……”
任谁都要听得瞠目结舌。这些如雷贯耳的大演员,对于普通民众都是远在云端一样可望不可及的偶像,居然老朋友一样到他家里做客,拉家常?要说不信吧,看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真像那么回事。钟毅感觉虽然与他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但他的世界仿佛居高临下,与自己格格不入。
一天晚上,他把钟毅拉到镇外的小树林里,在一片背静的林中草地上,他变戏法似地从身上的军用挎包里掏出一盒铁皮包装的红烧牛肉罐头和一瓶葡萄酒。说:“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人生的重要转折点,需要好好庆祝一下。往年的生日都是妈妈替我操办,因为正好是三八妇女节,妈妈放假,每年都忘不了,所以总是跟天下的女性一起过节。”
钟毅长这么大,生日没过几次,半年前他的十七岁生日也没有任何庆祝仪式,稀里糊涂怎么过的都记不清了,父母工作忙每每忘记他的生日。不光他,他认识的好多伙伴都没有过生日这一说,原因都差不多。就这点上,他很羡慕鲁晓军。看来生日选个什么日子也很重要。
鲁晓军用小刀撬开罐头盖,一股浓烈的香味诱人垂涎。他先拈了一块放到嘴里咀嚼着,说:“味道一般。在山沟里也只能这样了。来吧,吃!伙食实在太差,不补充点油水,肠子都快生锈了。”
“这罐头花不少钱吧?”钟毅曾经在供销社的货架上看到过,听售货员说这种罐头一年也卖不出几个,价格太高,人们吃不起。
“不贵,也就三块多。”鲁晓军说得轻描淡写。
钟毅吓得咋舌。新兵的津贴一月才六块钱,买点牙膏肥皂日用品,节俭的农村兵每月还能省下五块钱。花一半多的津贴买个罐头几口就吃完,还说不贵,只有他鲁晓军舍得。
鲁晓军打开葡萄酒瓶盖,没有杯子,就对着瓶口一人一口,就着红烧牛肉喝起来。钟毅第一次喝葡萄酒,觉得甜滋滋的象糖水,大口往下灌,不知道这酒后劲大,不一会功夫满脸酡红,头脑也有点晕乎乎。
月亮出来了,特别园特别亮,能隐约看到月亮上起伏的山峦,让人联想到嫦娥广寒宫,吴刚桂花树那些美丽的传说。幽冷的月光,静谧的氛围很适合饮酒作诗。难怪古人总是在月光下,就着佳酿浮想联翩,写出那么多经久不衰的诗章。
一瓶酒被喝得底朝天,两人跌跌撞撞往回走。深知这样的状况回住地肯定挨批,先绕着镇子走了两圈,酒醒得差不多了,才悄悄摸黑踅回院内,迎面撞上守候多时的排长。就寝时,排长查铺,不见他俩在,没有请假,问别人也不知他们去向,估计没好事,特意在此要抓他们个现行。
“这么晚,干什么去了?”排长严肃地问。
钟毅不善撒谎,正想合盘坦白,是训是罚听天由命。鲁晓军反映快,说跟钟毅出去谈心了,想听听老同志的批评帮助。
谈心活动是部队很流行的政治思想工作方式,也叫“一帮一一对红”。通常是在晚上熄灯后,两人相约出去。找一隐秘的地方,既无旁人干扰又有夜幕遮蔽,可以毫无顾忌地把在其它公开场合不便说的话一吐为快。有意见提意见,有看法谈看法,该批评的批评,该表扬的表扬。经过一番掏心窝子的交流,平时解决不了的矛盾解决了,结下的块垒化解了,常常有意想不到的结果。所以战士们之间就寝后“出去谈谈”非常普遍,谈得投机了回来晚点,也属正常。
理由找得很合理,也很巧妙。但两人满嘴的酒气早已把谎言揭穿,排长不会不察觉。但排长并没有多追究,只关照他们天晚了,赶快抓紧时间上床休息。
第二天,排长告诫钟毅多和其它同志打成一片,不要搞特殊,不要搞小山头,话中不言之意钟毅听得懂。不知什么原因,感觉排长明显不待见鲁晓军,不希望钟毅跟他走得太近,免得受其不良影响。
排长果然眼光独到,没过几天真的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