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柳絮满春城

　　思源怀孕的事让全家人高兴异常，母亲忙着做思源爱吃的菜，叮嘱家人思源怀孕的事不要透露出去，三个月之前最容易出现早产现象，等过了三个月胎象平稳了再说。
　　天气寒冷，思源晚上的辅导课没有间断，因有孕在身，致远提议学生分批授课，在自家的厨房里上课，厨房宽敞暖和，照顾思源不成问题。
　　堂厅里，致远和兄弟妹妹们加班加点地打包药材和山货。越是年底，订单特别多，致远热得浑身冒汗，棉衣一脱，只穿着一件卫生衣干活。遥远蹲在静以的脚边，静静地看着致远打包装。
　　“遥远，到屋檐下拿我的毛巾过来。”致远用方言吩咐遥远。
　　遥远迈出堂厅的门槛儿，低飞来到花棚的屋檐下，用嘴叼着致远晾晒的毛巾，飞过来把毛巾“递给”致远，喜得致远亲昵地抚摸遥远的额头。
　　“哥，这太不公平。”坐在电脑前工作的静以抱怨道：“遥远只听你的话，我们的话它全当作耳旁风。”
　　几个兄弟一听，发出认同的笑声。
　　一旁在剥花生的岳素汐笑说：“这是好事。宠物若是谁的话都听，容易出事。”
　　鹏远说：“婶这话说得没错。我们店隔壁有家酸菜鱼店的老板，家里养了两只名犬，这两条犬谁的话都听，结果前天晚上两条犬同时不见，把那老板急得睡不着觉，听人说那两条犬被人用肉块引诱，抓走了。那个老板心痛得不得了，整日唉声叹气的。”
　　宁以说：“咱们家的遥远可是只云雕，无价之宝。它只听哥的话，谁都拐不走。”
　　思源授完课，岳素汐担心她体力消耗太大，煮夜宵给她吃，也顺便做给儿女们吃。
　　雪花漫天飞舞，静静地落在大地上。很快，院子里变得白茫茫的一片。王家温暖的堂厅里，致远和兄弟妹妹们围在一起吃着热乎乎的三鲜猪肉馄饨。
　　“婶，你做的馄饨真是好吃。”正远说。
　　安远感慨地说：“想当初，我们在工地干活，累死累活的，一天三顿都是寡淡的素菜，没有多余的油水，爬在脚手架上，肚子饿得咕咕叫，手脚无力发慌，好几次差点从楼上摔下来。想吃肉都成了一种奢望，路过餐厅，口水就流出来。现在日子过得好了，三餐有鱼有肉有汤，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鹏远又补充一句：“最主要的是不再受气，还能按时领工资，上个月生意不太好，也能领到五六千块钱。”
　　“这一切都是思源带来的。”文远说。
　　说到思源，她没有和大家一起同台吃夜宵，致远喝完最后一口汤，抽出一张抽纸巾，一边抹着嘴一边向北屋走去。
　　思源坐在书桌前，正用手机和同学聊天。一碗馄饨才吃了一半。
　　“怎么不吃了？”致远柔声问。
　　“饱了。”思源抬头对致远说，“你帮我吃吧。”
　　致远没办法，只好端起碗，把思源吃剩的馄饨全吃下肚。
　　“同学告诉我，南方正在大面积的闹猪瘟，牛肉价格涨到每斤五六十块钱，猪肉与牛肉持平，老百姓都吃不起牛肉猪肉了，弄得怨声载道。咱们这里的牛肉猪肉很便宜的，这中间的差价大有赚头。致远，我们可以收购二叔公的腊肉酱肉制品吗？在网上大力推销，现在又临近年底，正是卖腊肉酱肉的好时机。”思源看着致远说。
　　“行，我明天找二叔公商量。”致远同意思源出的点子。
　　致远去找二叔公，二叔公正为满作坊的腊肉酱牛肉卖不动而发愁，今年的酱牛肉腊肉屯积成灾，以为开了铺面好卖，谁知还是和以前冷淡。而隔壁的十三叔公因儿子会电脑，又在镇上拿下一间铺面，生意好得不得了，他心里越发郁闷。致远找上门，喜得二叔公当场点头成交。二叔公做的腊肉酱肉制品风味独特，地道纯正，网上一销售，订单如雪片似的飞来。
　　思源独到的眼光，让致远的网店和实体店的生意红红火火。隆冬季节，气温下到零度，可是致远和兄弟们干劲十足，心里热得像团火。
　　
　　年关就要到了，家家户户忙着置办年货。山村里飘荡着过年的浓厚气息。
　　巧巧骑着自行车来找思源，不巧思源睡着了，巧巧便和宁以结伴到镇上去。
　　二叔进山打了一头野猪几只野鸡回来，二婶和小谷两人抬着野猪到晒场和村民集中杀猪，用野猪肉做腊肉烟熏肉。空闲时，静以和小米姐妹俩磨糯米粉打年糕吹糯米大糍，浓浓的年味充满小院。
　　思源躺在床上，嗅到那松叶薰肉的香味，呵，到年了。农村的年味好浓郁，让她又想起了她和外公外婆在一起过年的情景。窗处飘荡着静以和小谷的欢笑声，听着那银铃的笑声，青春多美好啊。院子里传来不知是哪家叔婆婶母的声音，是来送年货的。院子好热闹，笑声阵阵，思源在笑声里又困乏地睡过去。
　　种植园的大门前，排着一队长长的运输卡车，村长和任建辉及工人们井然有序地把成箱成件的药材和一盆盆的花卉搬运到货车上。花棚里致远和兄弟们把最后一批兰花装上货车，年底的工作总算圆满完成。傍晚临近收工，村长和三叔在办公室给员工发放工资奖金年终奖和年终福利，辛苦了一年，大家领到厚厚一沓钞票和两壶食用油、一袋香米，人人都喜上眉梢。三叔把三捆大钞交到任建辉手上，风趣地说了一句：“赶紧把雨晴娶回来。”
　　任建辉笑容里带着一些无奈：“雨晴特别固执，没有思源那么柔和。”
　　致远却说：“雨晴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心里想得更多的是她母亲，你要打通她母亲那一关才行。”
　　任建辉赞成这个提议。致远送他到村口，两人挥手道别，年后再见。致远目送建辉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山路，转身朝种植园走去。
　　“致远。”身后有一个女人叫住他。
　　他转过身，蓦然看到侯丽琴站在商店门口，手里提着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洗衣粉香皂之类的日用品。见到侯丽琴，致远迟疑了几秒钟，走到她面前。
　　“现在怎么样？”他问。
　　侯丽琴目光直视着致远，现在的致远已不是当初那个穷困窘迫的致远，取而代之的是衣着得体，浑身透着一股事业有成的沉稳和气度，俊逸的五官飞扬着青春的润泽，深潭一样的目光特别明亮，有着星辰一般的光芒。她的视线不离开致远的脸庞，他的感情他的事业他的婚礼如今在山里传为美谈，已变成一个传奇。侯丽琴每每想到过去的轻率放弃，悔恨将伴随其终身。
　　致远见侯丽琴不说话，而是目不转睛地凝视他，他觉得很是尴尬。他咳了一声，又问：“回山里过年？”
　　侯丽琴嗯了一声，她欲言又止，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目光在致远脸上留连。
　　致远看出她的犹豫，于是说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侯丽琴缓缓地说：“我这大半年都没工作，你能不能帮一帮我？在种植园找份工作？我大学学的是物流管理，我会电脑操作。”
　　致远看着侯丽琴求助的眼神，说道：“种植园是村长做主，我说了不算。”
　　“可是谁都知道村长全听你的！”侯丽琴声音提高了两度。
　　致远严肃地说：“你错了，村长是一村之长，村里的事由他做决定。我只是个帮手。”
　　侯丽琴说：“镇上的药材店是你的吧？地产中介是你的吧？难不成那两家店也是村长说了算？”
　　致远如实说：“两家店都是我的，但也有村长的一份分红。我的店不想外人插手。”
　　侯丽琴说：“这么说你不想帮了？你就这么恨我？”
　　致远讶然地看着侯丽琴，她的眼睛流露出一股挑衅的神色，好像致远欠了她的什么似的。
　　侯丽琴又说：“你现在是老板了，有钱了就看不起我了是吗？”
　　致远正色地说：“你别这么说话行吗？”
　　“那你帮还是不帮？难道你连同学的情份都忘了吗？”读书时侯丽琴是经常帮助致远的。
　　致远看到有不少村民都在注意他们，觉得很是不妥，于是说道：“等过了年再说吧。我还有事儿，就这样吧。”说完不再看侯丽琴，快步离开。
　　
　　傍晚致远回到家，发觉家里气氛异样，父亲低着头剥玉米，头也不抬，母亲在腌猪肉也不搭理他，宁以在切菜把菜刀剁得砰砰响，静以在剥蒜剥一个扔一个，小米在拉风箱烧水，只有小谷见了他叫了他一声。
　　致远开口说道：“还没做好饭？”
　　静以回了一句：“你还懂得回家吃饭？”话里火药味很浓。
　　致远微微笑了下：“我不回家吃饭在哪里吃饭？”
　　“在外面吃啊！”静以又凶巴巴地顶了一句。
　　致远不知静以为什么生气，不想惹她，于是走向父亲，他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父亲：“这是种植园的年终奖。”
　　二叔面无表情地接过信封。
　　宁以冷哼道：“有钱了，就是不一样了！就是再有钱做人也不能忘本！”
　　致远听出了宁以话里的意思，说道：“别说得这么难听，我什么时候忘本了？”
　　致远不说这话也就算了，一说了这话宁以火气就上来，叫道：“对！你没忘！该忘的你不忘，不该忘的你忘了！”
　　致远不理解宁以的话，转身走出厨房。
　　“你去哪里？”宁以又叫，“你别去找嫂子，她现在心情不好！”
　　致远收住脚步：“她怎么了？”
　　静以气呼呼地说：“你还想着她呀？怎么不多陪外面的女人多说几句话？”
　　致远明白了，这半小时前的事一下子就传到家里人的耳朵里了。他平静地说：“我也没想到会碰到侯丽琴，她叫住我和我说了几句话。”
　　父亲这时开口说话了：“有什么话好说的？！事情都做了了断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静以骂开了：“臭不要脸的女人！还有脸找你！当初她是怎么上门吵架的？你都忘记了？那四千块她还没还呢！”
　　父亲说：“结了婚更要做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让自家女人有安全感。”
　　致远说：“我知道，我并没有和侯丽琴有更多的话。”
　　母亲做完工洗了手走到致远身旁说：“仔啊，这种女人没有脸皮没人要的，你要离她远点儿别揽是非上身。你现在是要什么有什么，全家人全村人都以你为荣，别忘了姑婆的提醒。”她望了望北面的小屋，“她才是你最重要的，没了她什么都是空谈。”
　　致远点头：“她也听到了？”
　　母亲摇头：“你四婶去商店买油看到你和侯丽琴站在路边说话，很生气就回来跟我们说了。思源刚刚不知怎么的，出来找小妹让她在网上帮买火车票，她的手机打不开网页。她这是要回去过年，你说她都嫁给你了，现在又怀了孕，出门多不安全。”
　　宁以白了眼致远说：“现在是春运高峰，车站人山人海，孕妇出门是最危险的。你倒好不陪自己老婆反倒陪一个没人要的破鞋。”
　　致远耐着性子说：“我也只是和她说了几句而已。”
　　“别说几句，一句都不行！”静以大声地叫道，“大学生，她那个大学生算什么？！”
　　小米说：“嫂子她从不在人前炫耀，多好的嫂子。还有雨晴姐雪芝姐华汝芸倪采菊那些嫂子的同学多好，个个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个个都是正经的女子。她侯丽琴算什么？就是一祸水，谁跟她谁倒霉。”
　　致远安抚家人道：“好了，我以后不会再和侯丽琴说话。”
　　“快去看你媳妇，问她想吃什么？别让她回去。”母亲推着致远往外走。
　　致远轻轻推开门，思源背对着门外，躺在被窝里看手机。他关上门悄悄走近前，俯下身吻了吻思源，轻声问：“宝贝，在看什么？”
　　思源放下手机转过身，巧笑嫣然地说：“和你商量一件事儿？”
　　“妈和我说了，你想回家？”致远边脱棉衣边说。
　　“我收到我姐发来的邮件，她说她买了房子叫我回去过年。我好长时间没见我姐了，我想回去看看她。”思源说。
　　致远脱着棉衣棉裤说：“现在是春运高峰期，买不到车票。再说了你又怀着孕，这时候出门我们怎么放心？你嫁人了却不和老公一起过年说不过去。”
　　思源坐起身靠着床头。致远坐上床，一把抱着她，额头抵着她额头：“你现在是千金之躯，不得有半点闪失。生了孩子到时再回去看大姐也不迟。”
　　思源也觉得这时候回去是有点不合适，天气极寒出门不方便，于是点了点头。
　　致远问她：“想吃什么？我叫妈做。”
　　“猪尾巴炖汤。”思源说。
　　致远震住了，思源怀孕后胃口变得很奇怪，常让他们震惊不已。他现在把外套脱了，一时又不想出门，于是用手机拨通堂厅的电话，让静以转告母亲思源点的菜。
　　打完电话，致远放下手机，捏了捏思源热烘烘红仆仆的脸蛋：“我听说女人怀孕，脸色都不好，我老婆的脸色却是粉嫩嫩水灵灵的。”
　　思源笑了，她现在是整天睡在床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全家人都在精心伺候她，她气色不好才怪。
　　“街上摆起了年货一条街，满满当当的，热闹得不得了。明天我们去买年货好吗？买你喜欢吃的东西。”致远说。
　　思源说：“天寒地冻的我不想出门。”
　　“我买回来给你。”他说，“哦，对了，我买你喜欢吃的巧克力和曲奇饼。”
　　思源摇着头，她现在不想吃这些东西。
　　“不吃东西可不行。我叫妈做你爱吃的面食，好不好？”致远把思源的手握在手心里，接着他轻声问，“思源，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什么事啊？”思源不解。
　　“自古以来，婆媳的问题是最难理清的，所以老话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是你是个识大体懂道理的贤惠女子，我相信你会处理好这婆媳关系的。”
　　思源一脸的诧然：“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妈这几天一直在琢磨，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你不叫她了。”
　　思源一愣，说：“妈没做错什么呀。说真的，妈对我可好了，很多时候她能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考虑问题，她这个婆婆做得很好。可能是这几天我心情烦躁，忽略了她感受。”
　　两人正说着话，静以在门外叫着：“哥，嫂子，吃饭了。”
　　致远穿上棉衣棉裤开门出来。
　　“饭菜都做好了。妈做了好多菜。”
　　致远回头叫了声思源，正远和文远送货回来，大家洗手准备吃饭。
　　门外传来十三叔婆的声音，十三叔婆又送一篮鸭蛋来。十三叔婆一家人都是懂得感恩的人，每月都送蛋，弄得二婶都不知该不该收下。致远让母亲接过鸭蛋，他把两条腌肉一串香肠塞在十三叔婆手里，礼尚往来，问心无愧了。
　　思源慵懒地下床穿衣。她走出房屋，外面寒风凛冽下着鹅毛大雪。她推开厨房门，一团热气迎面扑来，全家正围着餐桌低声说话，大家没动筷都在等她。
　　她一进来，两个小姑起身端菜上汤。
　　“妈，爸。”思源亲切地叫着家公和家婆。
　　听到思源又叫了声‘妈’，二婶忙不迭地应了声，二叔脸上露出开心的笑纹，小姑们脸上都舒展开暖融融的笑容。
　　致远盛了一碗热乎乎的汤给思源，一看是猪尾巴黄豆大枣汤，思源就乐了。
　　“好喝吗？”岳素汐疼爱地看着思源。
　　思源点了点头，她喝了一碗汤，小米要给她盛饭她却说不想吃了。
　　致远急了，思源平时饭量就少，怀孕了更不想吃饭了，就只喝汤。
　　“吃半碗饭吧，你看，有一桌子的菜。”致远劝说。
　　思源摇着头：“不想吃。”
　　“那再喝汤。”致远几乎拿思源没撤。
　　“好吧。”思源说。
　　致远盛了一碗汤，还往汤里放了许多猪尾巴和大枣。
　　小谷看着思源专心吃猪尾巴的样子，笑着问：“嫂子，你怎么喜欢吃猪尾巴？我们这里是没人吃这东西的。”
　　思源微微笑了笑说：“在我们那里，猪尾巴一点都不贱卖，我从小就爱吃它。我妈妈常常一大早到菜市去买猪尾巴，去迟了就没有卖了。我妈妈会用猪尾巴做各种菜，有糖醋的酱焖的清甜的很好吃。”
　　敢情是思源想母亲了，致远凝噎着说不出话来。思源喝了汤回屋去了，大家的饭还没吃上几口。岳素汐对王忠庆说：“明早你下田挖几节莲藕回来，我烙几块莲藕肉馅烙饼给思源，她喜欢吃。”
　　静以问母亲：“是不是怀孕了胃口都不好？”
　　“是这样的。”母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