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官之败

　　在海面南风的帮助下，尤景和的船队平平安安地进入了李氏朝鲜下辖的丽水湾区域，岸上的朝鲜校尉认得大明军队的旗帜，以及明军将士的军服，于是，命令沿岸的朝鲜炮兵发炮，警告追杀尤景和船队的三艘荷兰人三桅炮舰，不要再靠近李氏朝鲜的领土。
　　
　　朝鲜大炮打出的炮弹落在了三艘荷兰人战舰的前方五十米海域，威廉庞得古被迫停止追杀尤景和船队。
　　
　　在威廉庞得古为首的荷兰人撤退之时，惊魂初定的尤景和率领丢盔弃甲的士兵们舍舟登陆，他们在未来的大半个月时间里面，一路向北，用两条腿走到鸭绿江，最后坐朝鲜人提供的船只，成建制地返回皮岛。
　　
　　尤景和的部队是这次参与九州抢劫中受损程度最轻的明军部队。
　　
　　百户官陈继盛保护着昏迷的毛文龙北上，陈继盛很快得到了毛承禄手下士兵的接应。作为毛文龙昏迷后的皮岛明军临时统帅，毛承禄已经顾不上身后的落水士兵们，他带着大队人马沿着朝鲜半岛的西海岸北逃。在朝鲜半岛西海岸落水的皮岛明军士兵大部分因不熟水性而葬身鱼腹，只有少部分的士兵成功游到了朝鲜半岛的西海岸。侥幸脱险的士兵们最后跟从陆路北上的尤景和大部队汇合，他们历尽千辛万苦，于五月回到皮岛。
　　
　　在打沉毛文龙的帅船后，荷兰人没有再追杀陈继盛，而是扬帆撤回日本九州。他们是雇佣兵，收钱办事。七艘荷兰三桅战舰在回程的路上不间断地攻击落水的皮岛士兵，甲板上的荷兰人用新式欧洲燧发枪向海里的不幸之人射击，练枪法。荷兰人雇佣兵们在杀人为乐的当天，顺利地回到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长崎分部，也拿到了根据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签订的《雇佣契约》中属于他们的报酬。
　　
　　在荷兰人放弃追杀毛家军之时，郑一官选择继续追杀。
　　
　　为了让船队走得更快，毛承禄命令所有士兵把战船上的辎重扔进海里。在扔掉粮食时，士兵们在流泪，因为缺粮，许多归附皮岛的百姓忍饥挨饿。
　　
　　扔掉船上的辎重，达到了预期的效果。装载了红夷大炮的郑一官战船，渐渐跟不上追杀船队。
　　
　　郑一官，福建泉州人，出生于1604年，他是李旦的同乡，亦是李旦的义子。郑一官早期担任李旦的翻译，后来成为李旦的亲信。相传，郑一官熟练掌握了六种外语，葡萄牙语、西班牙语、荷兰语、马来语、英语、日语，智商非常高。
　　
　　郑一官的翻译工作是舅舅黄程介绍的，与郑一官的父亲郑士表为老实农民不同，黄程是一名小走私商，早年与大海盗李旦存在长期合作的关系。郑一官很快在李旦的手下展现出卓越的才干，一步一步地得到了提拔，最后被李旦收为义子。
　　
　　毛文龙跑到九州抢劫时，“中国船长”李旦已经很老了。城府颇深的郑一官有意取而代之，对于突然蹦出来的“新海贼王”，郑一官有足够动机干掉毛文龙。
　　
　　一刻钟后，在郑一官即将追上毛家军的大部队之时，毛家军的战船全体调头迎敌。在敌军战船的火炮声中，毛家军的临时统帅毛承禄大喊：
　　
　　“冲锋杀敌！为陈忠报仇！”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双方接战之始，用的都是燧发洋枪。尽管毛家军的燧发枪火力远逊于郑一官的部队，但郑一官以及其手下的士兵们还是大吃一惊。枪战过后，毛家军伤亡惨重，趁着郑一官的部队吃惊之际，被毛承禄提前集结的弓箭手们已经纷纷举起弓箭。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追了一刻钟后，几艘装载了红夷大炮的郑一官战船已经远远落下了两海里外，十余艘装载了佛朗机炮的郑一官战船也落下了一公里距离。郑一官的轻型虎蹲炮打沉了毛家军的两艘战艇，却阻止不了毛家军发起的冲锋。
　　
　　杀——杀——杀——
　　
　　毛承禄集结的弓箭手大部分是陈忠原来的旧部，他们都想为陈忠复仇。陈忠是一个宽厚老实的人，亦是一位体恤部下的好将领。面对拥有火器优势的强悍敌人，弓箭手们无所畏惧地连续放箭，他们射速很快，且重点射击正在清膛装弹的敌方火枪手，郑一官的部众伤亡惨重。
　　
　　嘣！
　　
　　随着毛家军的一艘战船与郑一官手下的一艘炮艇撞在一起，双方的接舷战正式开始。越来越多的战船撞到了一起，郑一官手下的火枪手们已经来不及清膛与装填弹药了，他们纷纷拔出水手刀，迎战擅长近战的辽东兵。很快，郑一官知道碰上了劲敌。
　　
　　郑一官手下的士兵在痛扁王辅手下的士兵时，太顺利了，追了毛承禄一段路后，以为所有毛家军士兵都是脓包，已成为骄兵。当他们全部清醒过来时，火器优势已经丧失了。
　　
　　郑一官手下的士兵大部分是老兵，而毛承禄手下的老兵少、新兵多。毛家军虽然凭人数优势在海面上把郑一官的士兵分割包围，但无法围歼郑一官的各支各自为战的小船队。除了少数新兵能勇敢作战，主动跳上敌船短兵相接外，大部分没有老兵带的新兵不敢主动跳船接战。毛承禄手下的辽东兵普遍比郑一官手下的士兵高大，他们在近战中占据体格优势。另一方面，郑一官手下的士兵来源成分复杂，一半是身材相对矮小、讲闽南话的福建人，另外还有日本人、马来人、台湾土著人、甚至黑人，他们有的是郑一官嫡系，有的是临时受雇于郑一官的武装；至于黑人，都是郑一官用钱买回来的黑奴。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少数在冲锋中被虎蹲炮击沉战船，却落水未死的毛家军老兵，顽强地游回了己方的船队，他们不顾浑身湿透与体力透支，夺过了怯战的新兵手中之利刃，在杀喊声中跳上敌船，与郑一官的士兵接战，新兵们在老兵们的鼓舞下，马上跟进跳船，挥刀砍向敌人。胜利的天平渐渐向毛家军倾斜。
　　
　　郑一官眼看取胜无望，下令各支被分割包围的小船队自行突围。他聚拢了两艘小战船，带着四十余名亲兵向南突围，当中包括跟随自己多年的几名已经失去战斗力的伤兵。此时，毛承禄的将船却离郑一官越来越近。
　　
　　毛承禄与死去的陈忠在万历年间一同以小兵身份，跟随初任百户官的毛文龙当兵，俩人同年出生，同岁入伍，亲如兄弟。毛承禄有强烈的动机为陈忠报仇。
　　
　　眼看郑一官的将船即将突围，毛承禄实在不想放过这条大鱼，于是，主动脱离还在与敌人血战的十几名贴身亲兵，连跳三船。
　　
　　只身犯险的毛承禄如同一个空中飞人，引起了双方士兵的惊呼。凭借天生而来的出众腾跳能力，斗志顽强的毛承禄终于跳上了郑一官组织突围的两艘战船中的一艘。
　　
　　蹦！
　　
　　未等船尾的掌橹福建兵反应过来，凶悍好战的毛承禄横剑一挥，削去了掌橹士兵的半个脑袋。当甲板上的其他郑一官的士兵扭头看见毛承禄时，一人一剑的毛承禄从船尾迅速穿过死去的掌橹士兵之头颅所喷洒出来的腥臭血雾，再次砍倒了一名郑一官的士兵。
　　
　　在身后战船的亲兵们大喊大叫之时，郑一官看到了甲板上的毛承禄那快如闪电的身影。毛承禄并没有披甲，为了减轻自身重量，实现跳船追杀郑一官的壮举，毛承禄只戴了一顶头盔。然而，郑一官的十余名亲兵连毛承禄的衣服都摸不到，皆因毛承禄的速度很快。
　　
　　“不要管后面的战船，赶紧突围！”
　　
　　在郑一官命令掌橹、掌浆的亲兵赶快突围之时，郑一官乘坐的帅船突然受到了猛烈的撞击，连同郑一官在内，帅船上的人跌倒一大半。
　　
　　撞击郑一官帅船的船只，是已故陈忠的一名亲兵所驾驶。为了截断郑一官的去路，该名亲兵豁出去了，跟毛承禄一样，他要给陈忠报仇。
　　
　　陈忠的亲兵首先跳上了郑一官的帅船，随后跳上船的，是二十名毛家军的士兵。郑一官的妻子为日本大名田川氏的女儿，他会日本剑术。面对陈忠亲兵的挑战，从甲板上站起来的郑一官拔出日本武士刀，一边从容迎战，一边对船尾的一名福建兵说：
　　
　　“你继续掌橹即可，尽快让帅船突围！”
　　
　　话音刚落，两伙人在郑一官的帅船上打起来。
　　
　　与此同时，毛承禄凭借灵活的步法与高超的剑术，在另一艘敌船的甲板上，不断消耗郑一官手下的亲兵，他像一条摸不着的泥鳅，不给敌人合围自己的任何机会。在看见自己的十几名毛家亲兵所驾驶的战船，离自己越来越近之时，毛承禄亦发现了站在郑一官突围帅船的船尾位置的“神枪手”。“神枪手”正用手中的燧发枪，瞄准不断移动的自己。
　　
　　毛承禄当机立断，用尽全力，把手中之剑挥手一扬。这是毛文龙交过他的招式。
　　
　　百步飞剑。
　　
　　飞剑贯穿了神枪手之胸膛，毛承禄原本想用这一招杀死郑一官，替陈忠报仇。
　　
　　在避开郑一官的一名亲兵之砍击后，赤手空拳的毛承禄如同一头海豚，在夕阳下往海里纵身一跳。
　　
　　扑通！
　　
　　毛承禄很快被手下的亲兵所救。
　　
　　在毛承禄落水之时，郑一官用从田川家学来的日本剑术杀死了欲为陈忠报仇的老兵。眼见长官已死，幸存的毛家军新兵陆续跳进大海，游回了己方原来的战船。
　　
　　成功突围的郑一官帅船与后到的佛朗机炮船队汇合，共同撤往长崎。被郑一官遗留在身后的士兵大部分突围失败，死于西朝鲜海域。
　　
　　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