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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沧波水清

作品名称:水长流      作者:云青水澹      发布时间:2021-04-06 10:02:48      字数:4788

  日子如窗外的冬雨飘然而过,无声无息却滋润着藏在地底下的种子。阮瑾孕肚显怀后她基本上不站着讲课,而是坐着,讲完一课,进行复习和测验,再进行一个总测试。看着学生在埋头做试卷,阮瑾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阴冷阴冷的冬风,海边的风里总带着沙尘,沙沙地打着窗玻璃,心里在想着隋炜回家的时间。
  下课铃声响过,她收起一沓厚厚的试卷,缓缓地走出教室。她如今走路是撇着双腿,低头只看见自己的大肚子,一双脚都看不到,挺着如箩大肚,行动更迟缓。
  隋炜打着伞站在校门外,等候放学的阮瑾。她穿着海蓝色羽绒大衣,里面是紫红色薄呢冬裙,雪白的双腿不着裤袜,直接穿上绣花布鞋,虽然是身怀六甲,却丝毫不减高雅端庄的美色,而那身满满的孕味更增添了无尽的女人味,隋炜自己都看呆了。阮瑾和同事打着招呼,他快步迎上去,搀扶着阮瑾,慢慢扶她坐上他的皮卡车。
  “什么时候回来的?”阮瑾轻声问,也许怀孕太累,她说话都有点气喘,隋炜心里很是柔楚的心疼。
  “上午十点,送了两百多斤的海鲜给你妈,然后又送货到各大酒店,下午在维修店修机器,都没空回家。”隋炜说。
  琨仔坐在车后座,把手中的奖状递给她,大声叫着:“妈妈,你看,我在全市幼儿比赛的画画获得第一名。”
  阮瑾接过奖状,高兴地说:“哇!琨仔好棒!”
  “妈妈,老师说,到时我获奖的作品要在大超市的元旦亲子活动展览出来哟。”
  “琨仔真了不起,到时让爸爸带你一起去。”阮瑾吻了吻琨仔,即使怀孕了,对琨仔的爱也没有减去一分。
  “妈妈,我明天想去医院看一个小朋友,他受伤了,伤得很重。”琨仔说。
  阮瑾问:“你的小朋友怎么受伤了?”
  “她烧开水,被开水淋到身体,来不了幼儿园。”
  阮瑾愕然:“你的小朋友才多大,怎么自己烧开水?”
  “老师说,她妈妈又生了一个小妹妹,爸爸丢了工作,她回家照顾妈妈。”琨仔人虽然小,但说话却很流利连贯,聪明仔一个。
  “我们星期天去医院看你这个受伤的小朋友。”隋炜说。
  出海的兄弟们都回来,大家齐聚一起,在隋炣的香蚝店搞烧烤。隋炜一回来,琨仔就粘着他,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在香蚝店吃烧烤,琨仔遇到了阿海和傻乎乎的阮珖,三个男孩子坐在一起烤玉米。
  隋炜把一大串烤熟的鱼丸串递给琨仔阿海阮珖,对琨仔的照顾亲生子都不及。隋熠把这一切情景看在眼里。
  “阿炜,你这么爱琨仔,当亲生的一样,如果阿瑾生的是女儿,你也没遗憾。”隋熠说。
  “那是当然。琨仔聪明得很,在幼儿园,几个老师合起来背唐诗飞花令都背不过他。”
  隋熠大吃一惊:“这么聪明?”
  隋炜点着头说:“园长都公开说了,琨仔的智商超过125,记忆力更是惊人,一般的孩子都比不上。”
  隋炯说道:“在这镇上,他们阮家的智商都比较高,自古以来,做官的做官,经商的经商,黄花槿林那一大片地和红豆杉大林子,还有龙眼滩那片湿地都是珂叔斑叔和璋叔的,哪像咱们隋姓人家,只有打渔卖鱼的份,都是辛苦的力气活。不过,阿炜现在好了,娶到阿瑾,深得珂叔和璋叔的喜欢,将来说不定支持你做更大的生意。”
  “别说这些话。”隋炜说。
  “现在珂叔有什么事就想到你,可见他看好你。”隋熠也是这么说。
  隋烨说:“阿炜以后有钱了,就多做地皮生意,现在炒地皮最赚钱。木麻黄那块地你卖不卖?”
  隋炜却说:“那块地连着祖屋,我不会卖的。阮琛年初才卖了半块地给开发商建别墅,虽然赚了两个亿的身家,但招来斑叔和珂叔的痛斥,那几块地是不能卖的,长辈的意思是不能破坏生态环境,环境一破坏,疍家镇就不美了,水也不清了。”隋炜说。
  “那几百亩的地丢在那里不是可惜?”隋炣惋惜地说。
  “可以搞环境生态旅游,游客到咱们疍家镇来旅游,也造福疍家镇的居民。斑叔珂叔璋叔他们一再强调,他们的祖祖辈辈都是客家人,在疍家镇落地生根,与镇上的居民都是同一祖先,咱们疍家人靠海吃海,靠水吃水,绝不能破坏生养自己的土地和海洋。”
  “阿炜,你的看法跟兄弟不一样,思想跟得上珂叔,难怪阮家人能接受你。”陈江说。
  陈浩走过来问陈江,明天谁去医院陪床。
  隋炜不安地问:“谁住院了?”
  “龙阿爷,左肺里有个气泡,昨天上午刚做了手术。”陈浩说。
  隋炜责怪陈浩,这么大一件事也不告诉他。
  “你这不是刚出海回来嘛。”陈浩说。
  “明天我就去看龙阿爷,跟医生说用最好的药,龙阿爷的医药费由我来出。”隋炜说。
  隋炜对龙阿爷一直心存感激,他的报恩让兄弟们都惊呆了。
  隋炣端上一大盘香喷喷的蒜茸香蚝,隋烺切开一个大榴莲,兄弟们围聚在一起,陈江和隋烺把最大的香蚝递给自己的媳妇,贴心的举止让两个女人喜上眉梢。
  “还是嫁给渔家人好。”陈筱青由衷地说。
  隋炎说:“你是嫁给了一个好男人,陈江宠你都宠上天了。有什么好吃的首先想到你,还陪你逛街吃美食,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这话让筱青更开心。
  隋灿开着玩笑说:“你要对得起陈江,赶紧给他生个孩子。”
  陈筱青笑说:“这种事急不来的,顺其自然。”
  大家有说有笑,气氛热烘烘的,琨仔自顾做埋头吃东西,一张嘴没停过。
  
  夜渐深,气温下降,天空下起了轻粉似的冻雨。隋炜牵着琨仔的手和兄弟们打声招呼,开着摩托车回家。阮瑾已睡了一觉,坐在三楼的客厅等隋炜父子俩回来。俩父子一上楼,身上的蚝味即刻弥漫一个客厅。
  “吃得过瘾吧?一身的蚝味。”阮瑾站起身给父子俩脱掉身上的外套,“快去洗澡。”
  在隋炜给琨仔洗澡时,阮瑾在琨仔的被褥里放好暖手袋,调好暖气,琨仔洗了澡,阮瑾读诗词给琨仔听。母子俩你说一句我接一句。隋炜却在客厅里锻炼身体,吃得太饱,他得消耗多余的脂肪热量。
  琨仔睡着了,阮瑾轻轻带上门,回到卧室里。不久,隋炜洗了澡进来,寒冷的天,他却光着膀子,围着一条浴巾,一点都不觉得冷,那一身矫健的肌肉尽显阳刚之美。
  半个月不在一起,两人的欲望像干柴似的燃烧。隋炜只觉身体被一股地动山摇的力量揉碎,灵魂一飞冲天,飘荡在银河云层里,周围耀眼的星辰照亮了他的灵魂,恍惚中,看到阮瑾的身影犹如彗星在眼前掠过,他叫着她,无奈她似乎没听见,离他越来越远,他声嘶力竭地叫唤着,终究体力不支,意识昏昏沉沉地飘荡在云际间。
  楼下传来抑扬顿挫的客家方言的叫卖声,隋炜睁开眼,发觉自己还睡在柔软的蚕丝绒被里,蚕丝被光滑得如阮瑾的身体,他转过身,发觉枕边空冷,阮瑾早已起床。他舒服地把头埋在蚕丝被里,体会着意犹未尽的感觉。昨夜一整夜的销魂蚀骨,让他魂魄动荡,此生娶到阮瑾,前生她必是桃花,他用了三世的情换来这一生的缘,得以徜徉在她的桃花里。
  琨仔在门外拍门叫他,他起身穿衣开门,琨仔叫他一起吃早餐,便欢快地跑下楼。隋炜漱洗之后走下楼,阮文璋准备了可口的早餐在等着他和琨仔。
  “阿瑾去哪里了?”隋炜坐在餐桌边问。
  “今天是农历十五,她和她妈还有两个姨妈到观音庙请愿去了。”阮文璋端着一锅煮热的豆浆放在餐桌上,转头叫琨仔到碗柜拿碗和调羹,顺便盛煎锅里的虾饺。支开琨仔,阮文璋压低声音说,“街头巷尾的女人婆都说阿瑾肚子里怀的铁定是女儿,她今天早早起床,跟她妈说要到观音庙去拜一拜。”阮文璋叹了一口气。
  隋炜惊愕地说:“生男生女都一样。”
  阮文璋低声说:“阿瑾太爱你,她说不给你生个儿子她这辈子都不放过自己。”
  隋炜的心一痛,亦低声说:“生男生女是男方决定的,我命中无子不能怪她。”
  阮文璋说:“我也是这么认为。今天凌晨三点我起来,你那几声声嘶力竭的叫声把我吓了一大跳。”
  隋炜一怔,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对不起,我没控制住。阿瑾把我的魂都夺走了,今早都起不了床。”
  阮文璋笑说:“阿瑾这么爱你,我能理解。”
  琨仔来回跑了几趟,把碗和调羹找齐,又端上一盘虾饺,祖孙三人津津有味地吃着早餐。
  午时的阳光穿过密密的树梢,碎金一般洒落在平坦的柏油路上,仿佛一匹乌蚕锦缎灿烂地伸向远方。阮瑾坐在运货三轮摩托车上,目光望着远方,凝神沉思。
  陶琳看着心事重重的女儿,安慰她。
  “生不生儿子都是命中注定的,阿炜的大哥已经生了一个儿子,阿炜生不生儿子都没关系,阿炜也多次表态,女儿和儿子都一样。”
  阮瑾说:“我知道他不介意,可我介意。阿炜是真男人,一身的本事,我就想生个儿子给他,儿子能继承他最好的基因。女儿再好也是女儿,不能完全继承。”
  陶琳哑然,知女莫如母,女儿太爱那个男人,接受最高的教育,感情却完全陷入原始的民俗观念里。
  同车的大姨妈不解地说:“阿瑾,你是读过书的人,你嫁给一个打渔的已经让家族的人说得口水流了三里远,现在又要为生儿子烦恼,这种想法跟没读书的人有什么区别?”
  阮瑾不以为然地说:“我不管,这辈子我就要给阿炜生个儿子。”
  “一个打渔的,家里没几个钱,只有两幢骑楼也都给了两个哥哥。”二姨妈开口说。
  “那又怎样?钱再多又不能带进棺材里。良田千顷,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我就爱这个打渔佬,他让我感到生活有温梅煮酒、修篱种菊的乐趣,没这个打渔佬我也不活了。”
  “天哪,亏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
  二姨妈惊讶地叫着。阮瑾就是爱她们嘴里不屑的打渔佬,那个打渔佬昨晚上让阮瑾一整夜睡不着,醉生梦死了几十个轮回,在激情的海洋里沉沉浮浮,尝尽做女人的快乐和幸福,她不敢去想失去了他,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到了观音庙门前,大姨妈停好陶琳的运货三轮车,四人走进观音庙,供奉上素面水果,对着观音像三叩九拜。
  阮瑾到观音庙求子,一时间在邻里街坊传个遍,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隋炜在维修店干活,从碎嘴的渔夫嘴里也听到了这变味的笑谈。
  “一个博士,摆脱不了俗套,跟没读过书的女人一样想生个仔。”坐在店门旁的渔夫笑着说,“阿炜,你行不行啊?这么让你的女人心里不踏实。”
  店里的工人被低俗粗野的玩笑都给惹笑了。
  隋炜阴沉着脸不作声,他心里清楚,阮瑾太爱他,那份爱太强烈,强烈到想给他最完美的回报,让他整颗心为之颤抖。
  “我就想把你复制下来,粘贴在我的子宫里,生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儿子。”阮瑾的呢喃软语时时回响在他耳边。
  “阿炜,实在不行,就买二两牛鞭加二两马鞭再炖上四个象拔蚌,保证像机关枪那样持续经久。”另一个老点的渔夫放下水烟筒大声说。
  隋炜听不下去,起身向仓库走去。陈浩受不了了,开口说道:“牛叔,你那么会说,为什么你一连生三头小母牛?计生办的人罚得你一年没吃上一顿鸡肉,餐餐吃菜头和棍子鱼,家里一年到头臭哄哄的。”
  “牛叔,你生了一个阿娣,来了一个招娣,接着再来一个想娣,最后肯定是一个绝娣。”
  店里的工人哄然大笑,陈浩的话不啻于一记响亮的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牛叔脸上,后者顿时没了面子,起身拍拍屁股灰溜溜地走了。
  
  元旦放假,隋炜带琨仔参加幼儿园搞的亲子活动,还带琨仔参加兄弟们搞的烧烤聚会。琨仔在聚会上再度遇到阮珖,他成了阮珖最好的玩伴。个头像大人的阮珖善良愚笨,傻乎乎地像个七八岁的孩子,琨仔跟他一起玩得倒是很开心。阮璐的几个同事也来参加烧烤,趁这个机会,兄弟们给其他未婚配的兄弟拉线认识。陈江没来,这几天在忙着筹备婚礼。阮瑾也没来,肚子大行动不便。
  星期天,隋炜带琨仔提着一袋水果到医院去看望被烫伤的小朋友。当看到那全身被严重烫伤的小女孩,隋炜的心痛得不得了。
  “香香,你痛吗?”琨仔站在病床边看着浑身包扎纱布的小朋友,轻声地问。
  女孩子微微摇摇头,感动地看着琨仔:“琨仔,你真好,你来看我。”
  隋炜把五百元交给香香的妈妈,后者感激涕零的双手接过隋炜送来的慰问金。这时,一个面容憔悴衣着落迫的男子走进病房,与隋炜打了个照面,两人顿时定住了。
  “阿炜。”
  “阿超。”
  隆超是隋炜的高中同桌,两人玩得非常要好,高中毕业,隆超考上大学,毕业后又考上公务员,因超生,被单位开除,现四处打零工,过着困顿窘迫的生活。两人一别十多年,但那份友情依旧没变。隆超把心中的苦痛全向隋炜倾诉,生活的艰难让这个昔日意气风发的男子在好友面前情不自已地掉下眼泪。
  “阿超,别难过,要不你到我船上来工作。”隋炜拍着隆超的肩说。
  好友的话仿佛一道阳光瞬间照亮隆超的灰暗的世界,他欣喜若狂地握着隋炜的手,流下激动的泪水。
  从医院出来,隋炜带琨仔到麦当劳买大鸡排外加冰淇淋,然后到市中心花园看花展。跟隋炜在一起,是琨仔最幸福的时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开开心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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