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六、七、八
作品名称:垅上行 作者:润柳 发布时间:2021-04-05 10:19:54 字数:5088
六
一向喧闹的码头,今日却显得有些宁静。一些货、客轮还都静静地卧在波浪不惊的港湾里,只有几条早航的客轮正在江边起锚。“呜呜”的汽笛声,惊起了几只不知在何处的江鸟,它们扑愣着翅膀,掠过江面,溶入天空之中,只远远地传来几声蹄叫。
栗达观和杨修武站在江边,扶着码头水泥路面上设置的铁链栏杆,注视着逐渐缩成黑点消失在茫茫江面上的客轮。晨风吹拂着,带来几丝凉意。
“唉”栗达观注视着江面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拿这个孩子没办法,到底是走啦!不过,我觉得他说得也是个理,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要多为别人想想,尤其是为国家着想。”
“是啊,栗总经理。”一旁的杨修武附和着说道,“顾争是一个好青年,他做得对,我们应该支持他才是呀!栗总,这有些凉,我们还是回去吧。”栗达观答应了一声目光恋恋地离开了江面,在杨修武的陪同下走向汽车。杨修武打开车门,栗达观没有跨进车门而是在车门旁站住,慢慢地转过身来,向远处的江面注视。
那里,一轮红日正冉冉地升起,逐渐驱散了四周的迷茫的烟云,把它的光芒毫不吝惜地撒向大地。一切都显得光亮了许多。栗达观望着江面及江面上的红日,注视了几秒钟,然后猛然转过身,一哈腰穿进了汽车。一旁的杨修武也急忙钻进了汽车,随后,司机把引擎发动,小汽车驶离了码头,只留下腾起地慢慢扩散地尘土。
几个月过去了,商贸公司的生意愈来愈不景气了,市场上行情很不好。到处充斥着挂有显眼外国商标的既便宜又结实耐用的外国货,尤其最多的是日本货。使得一些显得不怎么精细,而价格又偏高地中国的商品难以售出,外国的商品在无情地冲击着中国的市场。
一天,一辆出租汽车停在了商贸公司大门前,车门开启,从里面走出一个来。只见此人长袍马褂,戴一顶礼帽,他正是栗达观的二儿子,刚从外地联系业务归来的栗顾商。
此刻,他风尘仆仆地门外进来,径直走进总经理办公室。他一向如此,每次回来,顾不得休息,即刻就投入到工作中去,仿佛工作是他的最大嗜好。
他作为经理助理,可也真够忙的。看行情、跑业务、与外商和各主管洽谈,以及出席不得不列席的各种宴会。父亲年岁已大,已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处理一切事务。这样,一些日常事情几乎全依赖他去办。尽管事情很多,但多年的实际工作也锻炼了他的经商能力。他把一切都理顺得井然有致。
总经理室里,只有栗达观一个人正在抽闷烟,屋子里已经烟气腾腾,烟缸里有不少掐灭的烟头。父子相见,自然十分愉悦。栗顾商向父亲讲了此行的见闻以及和买卖有关的消息,消息和见闻并不使人高兴,相反却带来几多烦恼。
前方战事正急,许多先前的老主顾已经失去了联系。政府为了支付战争支出,也对各种商业买卖行为收取重税,有的税种简直让人无法接受,而又不得不接受这多如牛毛的税种。
听完儿子的述说,栗达观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慢慢地吐出浓浓地烟气;待烟雾散尽,他用显得十分苍老的声音说道:“顾商啊,现今的社会整个秩序都感觉乱了,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事情,叫人不安。恍恍惚惚地,也许是年岁的缘故,总感觉身心都不如年轻的时候。爸爸真是老了,感觉什么也不行了。以后,有什么事儿你就看着办吧,该做主的就做主,要大胆,也要谨慎。把咱辛辛苦苦办起来的公司管好。不能像其它的公司那样,被迫关门。我们摸爬滚打几十年,由当初的一个小作坊,发展成今天的规模,不容易呀!咳,咳,咳……”一阵激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他身子向后一仰,斜靠在沙发上。
他仰头注视着天花板,本来他想把顾争回来又走了的消息告诉顾商,但想想顾争临走说的话,他欲言又止。稍候,他摆了摆手,说道:“顾商呀,你刚回来,还没休息呢,快去歇会儿吧,这样时间长了,身体可吃不消。”栗顾商看着父亲欲言欲止的样子,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告别父亲,走了出去。
他并没有按爸爸的意思去休息,而是径自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埋头处理已堆积了许多的事务,他埋头整理、核算着,满屋子里响起“噼噼啪啪”的算盘声。然后在一条条宽窄不同的纸条上写着什么,顺手夹在案头的厚厚地账本里。
当翻到粘有印着红色“支出财务栏”口取纸一页时,他的手像触了电一样,停了下来。猛然的促止,把手底下的算盘也带到了办公桌玻璃板边缘,顺势也滑了下去,掉在了地上,算盘顿时散了架,算盘珠也“叽哩咕噜”地滚了一地。清脆的声音,穿过房门,穿过走廊,传得很远很远……
七
就在栗顾商正看着账本出神的时候,门“笃笃”地被敲响了,栗顾商从恍惚中醒过来,他定了定神,机械地问道:“啊?谁呀?进来!”听到应声,门“吱扭”一声被推开了。
“啊,是权副经理呀!”栗顾商一边弯腰捡拾掉在地上的算盘和账本,一边同来人打着招呼。
“呀!栗助理,这是怎么啦?算盘子怎么散了?”来人边走边说,金丝眼镜后面透过几丝狡黠的目光。领带在金色领带夹的托坠下,摇摇晃晃,崭新的皮鞋在地板上“喀喀”地响着。
他走到桌旁的沙发前,坐了下去,重重的身体引起一阵很有频率地颤动。来人正是商贸公司的副总经理权维明。
权维明原是一个股票交易所的经纪人,凭着天赋的精明和如簧之舌,来往于主顾之间,几年下来也小赚了一笔,成了股票行业为数不多“名人”之一了。后因交易所受国内外形势的影响,也经营不下去了,人们都纷纷打各自的算盘,结果,交易所名存实亡,各人都在打各自的主意。这个精明的权维明也早已嗅到了气息,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趁着交易所解散之际,带着趁账目混乱而拢聚在自己名下的一笔钱财及小有名气的“名声”四下找寻新的出路。
恰好,当时栗达观的公司刚刚建立,资金比较缺乏,同时也急于找寻各方面的门路、关系,重新疏通销售新渠道。这时的权维明似乎都具备了所要加盟的所有的条件,于是,权维明便顺理成章地加盟了该公司,并且出资成为股东,当上了副总经理。
沙发终于顶住了他的肥胖身子的重压而停止了颤动,权维明眯缝着眼,打量着屋内的一切。当他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掉在地上的账本之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欠起身子,拾起零乱的账本,显得很随意地翻了翻,又放在了桌子上。
“二少爷,这账本和算盘是怎么啦?怎么都搅在一起了,想必遇到什么事情了吧。来,说出来,我也好替你想想办法!”权维明说完,斜着眼睛看栗顾商的反应。
栗顾商还沉浸在迷惑之中,听权维明发问,才回过神来说道:“啊,权总,是这么回事。”他边说边又拿起那本账本,翻到支出一栏,指着其中的几行说道,“权总,这几天我出去联系业务,没顾得上理账,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塌实。这不,刚刚回来,我想抽时间赶紧理一下账,结果,却发现了问题。您来看。”
说着他把账本递了过来。权维明凑了过来,睁大眼睛看着。“这几个支出栏目写得数值较大,且没有注明用途,显然是有问题的。您知道,这公司的账是马虎不得的,是一分也不能差的,现在出了这个现象,我觉得里边有问题。但不知什么原因,这不我因着急,把算盘和账本都不小心带翻了。正好,您来了,您能给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嘛?”
权维明听完这些,没有言语,而是后重新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沉默片刻,从兜里掏出一个铁质雪茄盒,熟练地扣开开关,从里边抽出一支雪茄,衔在了嘴上,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喷出一个个烟雾圈,显出一种难得的惬意,缓缓地说道:“嗯,这还真是个问题,是个问题。”他重复了一句,接着说道。
“我今天来,也是为这个事。我的账本上所显示的这几个空白也搅得我睡不安稳,但也没想出个头绪来,你走的这几天,总经理把总账自己揽过来,又重新安排了临时负责人。具体是谁,我也没太过问。这些大概你也不太清楚。这些天,我在处理外轮外运的事务,也没顾及这些。再者,总经理安排的事情,我也不好过问,一定是事出有因,查查再说吧!你说呢?二少爷。”
说完,他瞟了一眼正沉思的栗顾商,把剩下的半截雪茄尾巴在烟灰缸里碾了碾,然后,很有风度地站起身来:“就这样吧,我先走啦!”说完摆摆手,走出了栗顾商的办公室。走廊里响起了不紧不慢地脚步声。
八
夜已经很深了,繁星在天空眨着眼睛,凉风吹拂着这个没有月光的夜。庭院中的芭蕉树叶发出阵阵“沙沙”地被风摇动的声音,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的小鸣虫们也禁不住开始议论,更加增加了夜的深遂。
这时,只见几簇柔和的灯光从二楼一个紧闭着的、拉着淡黄色窗帘的窗户上渗过来,均匀地洒在前面院子里。这是栗达观的办公室。
屋子里,日光灯发出柔和的光,散向房间的每个角落,照着半圆形办公桌后的墙壁上悬挂着的题有“青山翠竹”字样的淡彩水墨画。办公桌上文件盒整理的井然有序,整整齐齐。文件盒旁是放在办公桌玻璃板上的摊开的一叠信件。栗达观正翻看信件,杨修武坐在沙发上。
栗达观的神色有些专注,面色一反往日的苍白而有些红润。他穿着一条带兜带的宽松休闲裤,雪白的外衣上罩着一件皮制的齐腰马甲,扣子此时全解开来。此时,他整个的身心似乎已完全融到阅读面前的信件上了,嘴角轻轻地蠕动着,几乎要念出声来。
杨修武坐在沙发里,穿一件直领长衫,眼圈有些深陷,显得很是疲惫。但整个脸色却透着一种兴奋之色。这时,他欠了欠身子,长出一口气,缓缓地说到:“栗总,我已经按您的意思把事情办妥了。通过他的这些来信,也可以看出,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尽管这样做,我们要冒一些风险,但一想到我们作为一个中国人又为正义事业尽了自己的一点责任,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您说是不是?”
“嗯,嗯,是的,是的。”栗达观抬起头接过话茬说道,“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琢磨这事,思想着实是做了一番斗争。但思前想后,我终于想通了,认清了这个理,明白了自己应该走的道路。可以这么说,你在紧要关口又一次救了我!这真是知我者,修武也!啊,哈!哈!哈!”栗达观爽朗地笑了。
屋中的气氛也变得更加轻松柔和。杨修武则显得有些激动,渐渐红润的脸上,两个炯炯有神的眼睛放出溢彩烁:“唉,栗总,不要这样说,我们都是中国人,这是我应该做的,也是人民对我们的要求。现在,国家有难,民族危亡,每一个华夏子孙都有责任去拯救她……”
杨修武和栗达观娓娓交谈,俩人越谈越投机,彼此从思想上感觉更加接近和默契。俩人都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和对现实时政和局势的激愤和担忧之中。在他们的内心世界中,已经有这样一条光明之路,正延伸着,伸向遥远的地方;更为可喜的是,他们已经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路,迈出了坚实的脚步,坚定地向前走下去,走下去……
时间已不知不觉地过了午夜,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昏黄疲倦地身影投向大地。风比起前半夜来,有些不安分了,摇动着院内的花草树木发出更响的声音,让人感到一种焦躁和不安宁的氛围。
这“哗哗”地声音也惊醒了正在沉沉睡去的苏静云,她睁开眼睛,望着泻进屋内的月光,她慢慢地抽出睡在旁边的小栗津枕着的胳膊,侧起身子。这时,她才发现,老栗仍然没有回来,她心里不禁腾起一些嗔怪,小心嘟哝着:“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她翻起身来,穿好衣服。给小栗津掖好被角,然后悄悄地挪下床来,轻轻地打开门。
门开启处,外面的冷风扑面而来,使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不由地裹紧披着的衣服,向对面楼上唯一亮着灯光的窗户看了看。然后跨出门槛,向亮着灯光的对面楼上的房间走去。心里仍在嘟哝、嗔怪着。
突然一阵奇异的响声使她不由得收回思绪,抬头向对面楼上看去。眼前的情景使她不禁大吃一惊,只见一条黑影从二楼亮着灯光的房间前一闪而过,然后穿进了院内的花木丛中,发出一阵“沙沙”的声音,但和着风声,很快便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正有些迷糊地苏静云见此情景,禁不住大声地“啊”了一声。夜色中,苏静云的惊叫声传的很远,同时,也惊动了房间里正在交谈的栗达观和杨修武。
“唉,谁的声音?”
“走,快去看看,像是夫人的声音。”
二人边说话边来到了楼下。这时,他们发现了慌作一团的苏静云。急忙走上前去,惊恐地苏静云终于看清了来人。她也急忙奔过来,向栗达观及杨修武说明了刚才所看到的一切。显然,刚才栗和杨在倾心交谈的时候,一定是有人在窃听。看到有人向这边走来,便慌忙逃窜,正好被出来找栗达观的苏静云发现了。
栗达观拉住惊魂未定的妻子的手,说道:“静云,你看见是谁了吗?”
“唉,都快吓死我了,哪顾得上看清是谁呀!”苏静云由于惊吓,声音仍有些发颤。当然,她并不是完全怕这个“不速之客”,而是担心丈夫和家庭的安全。当下,她简单描述了一下这个人的背影、轮廓、形象。这时,听到喊叫声的保安员们也都纷纷赶了过来。
栗达观和杨修武见人多起来,便相互使了个眼色。杨修武会意地点点头,转向大家:“啊,没什么,没什么,夫人来接栗总去回屋休息,不小心被石子拌了一下。没什么大事,都请回吧!”众人见没事,便都渐渐散去,回各自的房间了。
杨修武见众人散去,便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郑重地对栗达观说:“看来已经有人注意上咱们了,我们必须要多加小心!”栗达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同苏静云回屋休息去了,大院又恢复了夜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