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又过了半个月，司马浩云可以勉强扶着下床了。华骏认为可以慢慢适量地增加一些运动了，例如由两人搀扶着在地上走一走，以逐步恢复腿部力量。华骏为主君制定了一系列的锻炼计划。于是，司马浩云每日晨起后都会进行锻炼，他急于恢复健康，总是要求增加运动量，但华骏坚决不允。另外，司马浩云不想让素素看到他锻炼时的狼狈模样，便要求她不得在旁看着，总是等他完成当日的运动量之后，缓过劲来，才着人去请她过来。素素明白他的心思，便温柔地同意了。虽然，她也不忍看到他那般痛苦的模样，但是她更希望能在他需要的时候陪在他的身边。
　　这天晨起，司马浩云又开始了一天的第一次锻炼。阎素素便去陪儿子吃早饭，然后珑儿便要到太学上课了。于是，趁着还有半个时辰的空闲，阎素素便打算到花园里走一走，等差不多的时候再回房陪司马浩云。她让侍婢们留意楚王的召唤，无需跟着，然后，她便一个人慢慢地走着。走了大概一刻钟的样子，她来到一个小湖边的小花亭，便走进去，准备歇一会儿。
　　阎素素面对着平静的湖水，看着湖上那含苞的睡莲出神。忽然，听到一个兴奋的声音：“姐姐！”那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是年轻的少年的略有点稚嫩的声音。她微微一愣，在这王府后花园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少年呢？因为小侍从们是从不敢大声呼叫的。
　　那声音又唤道：“姐姐，素素姐姐！”
　　阎素素更是愕然了，难道竟是在唤她？她慢慢回转身来，赫然看到一个白衣少年站在亭中，一双热切的眼睛正兴奋地看着她。当看到素素转过身来时，那少年情不自禁地走上两步，张开双手，高兴地说道：“姐姐，姐姐，瑾儿终于见到姐姐了！”说着，他竟然就走上前来似乎要抱阎素素。
　　阎素素大吃一惊，急忙后退两步，但已到了栏杆边了。她喝道：“站住！大胆狂徒！竟敢擅闯王府！”
　　白衣少年也大吃一惊，停了下来，委屈地说道：“姐姐，我是你的亲弟弟呀！怎么会是‘大胆狂徒’呢？”他似乎很受伤，眼圈有些红了。
　　阎素素有点吃惊，冷笑道：“我从来没有什么亲弟弟，你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若想保存性命，快快滚开！”
　　白衣少年急得快哭了，说道：“姐姐，我真的是你的亲弟弟呀！我是瑾儿呀，我是阎瑾呀！”
　　“阎瑾？”素素愣了，从来没听说阎家有这样的一个堂兄弟呀，难道是她离家从军之后才出生的？
　　“对啊，姐姐，我就是你的弟弟瑾儿呀。”
　　“你几岁了？”
　　“姐姐，我十六岁了。”
　　阎素素一想，正是她从军后一年才出生，细看少年的模样，果然与记忆中的堂兄弟们有点相似之处，看来是阎家某位叔叔伯伯家的小公子了。但是，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不应该呀。就算是楚王之前同意她的家里人来看望她，也决不可能同意他们直闯内府的。大概这少年是误闯进来的，这可是欺君大罪呀！
　　阎素素的脸色和缓了一些，说道：“你是阎家哪位叔叔或伯伯的孩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白衣少年惊奇地看着她，说道：“姐姐，我是你的亲弟弟呀，不是什么叔伯家的孩子。我们是同一位父亲所生的亲姐弟呀。”
　　阎素素大惊，喝道：“胡说八道！”
　　白衣少年委屈之极，扁着嘴，说道：“姐姐，你为什么不肯认我呀？他们都说我的样子和爹爹很像呀，一看就知道是阎则明大人的儿子呀！”
　　阎素素惊得差点跌坐在地上，什么？他说他是阎则明的儿子？这怎么可能？她爹爹明明在她六岁的时候就殁了！这个孩子是怎么跑出来的？至于她爹爹的模样，她真的记不太清楚了，她那时候才六岁，而且，爹爹也经常不在家里。她只知道忽然有一天，悲痛的娘亲给她和哥哥披上麻衣，带他们到一座坟前磕头，家里还挂满了白幔。后来过了很久很久，爹爹也没有回家。有一次，她哭着闹着要找爹爹，娘亲只是哭。哥哥再三的安慰她，要她千万不能再跟娘亲吵着要爹爹了，会惹娘亲伤心的。直到她八岁上，她才知道，那座坟是爹爹的。然后，到十岁的时候，她才大概地知道了，爹爹因为执行公务回不来了。而那坟里并没有人，只是衣冠冢，因为没有人能找到她的爹爹。
　　白衣少年又说道：“姐姐，我真的是你的亲弟弟阎瑾呀。其实，我早就想来找姐姐了，但是，爹爹就是不许我离开若虚谷去寻姐姐。这一次，我也是趁着爹爹不在，再四的央白伯伯带我来寻姐姐的。”
　　阎素素只是愣愣地瞪着他，他在说什么？若虚谷？白伯伯？都是什么东西？如果他真的是她的亲弟弟，那么，唯一可能说明的是，她爹爹阎则明并没有殉职，只是抛弃了他们母子四人，在外面另娶美娇娘了！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怎么可能？
　　“姐姐，我来京城好久了，好不容易才混入这王府里找到你。姐姐，我们回去吧，我们一起回青州接上大娘和二姐姐，然后一起回若虚谷吧。我们不要在这里白受那老虔婆的气！什么楚国王后，我们若虚谷不稀罕！”白衣少年一脸的愤恨。
　　阎素素瞪着他，冷静下来，慢慢说道：“你说，你爹爹名叫‘阎则明’？”
　　“对呀，跟姐姐是同一位父亲呀。”
　　“那么，如今那‘阎则明’在哪里？”
　　“爹爹五个月前就离开若虚谷到外面去了，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把瑾儿留在了谷里，还让两位长老盯着我，不许我出去。”白衣少年皱着眉头说道，“后来，听说姐姐要被那楚王逼着做他的王后，小弟便央着白长老带小弟悄悄出了若虚谷，来京城寻姐姐了。”白衣少年侃侃而谈，神态自然，似乎不是随口胡编的。
　　阎素素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她努力整理思绪，慢慢说道：“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一个弟弟……你突然跑来跟我说，你是我的亲弟弟，你要我如何信你？”
　　“这……”白衣少年为难了，他苦苦思索了一会儿，忽然一拍脑袋，笑道，“对了，姐姐，你可记得杨修文和杨戟叔侄？”
　　“杨修文和杨戟？”阎素素又是暗暗吃惊，原来那叔侄二人真的是有“背景”的？
　　“对呀，姐姐，杨修文叔叔就是若虚谷十二长老之一，爹爹派他们到梧州暗中保护姐姐。后来，姐姐中了水贼的埋伏，被那些混蛋抢走了，爹爹十分焦心，安排了人手去救你的。但是，却被那楚王抢了先。当时，小弟也很想一起去救姐姐的，可是，爹爹说我学艺未精，不许我一同前去。”白衣少年娓娓道来。
　　阎素素呆了呆，轻声问道：“那么，如今杨戟在哪里呢？”
　　白衣少年道：“听杨叔叔说，杨戟本来在大哥哥的协助下，进了那庐雨山庄，去见姐姐的，但是，他行事鲁莽，被楚王发现了，捉拿在牢里，不过，审不出什么名堂，加上姐姐求情，那楚王便把他放了。不过，杨叔叔担心楚王是‘欲擒故纵’之法，所以不让他回来，叫他到临州闭关了，罚他面壁思过一年。”
　　阎素素看这少年一脸诚恳，毫无狡黠之态，似乎竟是句句是真，而且杨戟之事也说得合情合理，她的心内不禁茫然了，难道爹爹竟真的是“诈死”，一直没有回家竟是因为在外面另娶了美娇娘？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那样做？即便爹爹是要另寻新欢，但也不至于抛妻弃子甚至于放弃阎氏宗祠吧？
　　“姐姐，如果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小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白衣少年诚恳地说。
　　“你又是如何进来这里的？”素素镇定心神，慢慢问道。
　　“嗯，是白长老带我进来的，我本想到寝房里找姐姐的，但是白长老说那样太危险了，而且人多口杂，我姐弟二人必然不能好好说话，所以，就在这花园里候着，希望能碰到姐姐出来散心。小弟已经候了姐姐好几日了，今日总算是碰上了。”白衣少年高兴地笑了，“瑾儿的姐姐长得真好看，真真是个大大美人儿，难怪那楚王如此迷恋姐姐！”
　　阎素素看他一脸天真，毫无猥琐之态，显是由衷之言，不禁也抿嘴微微一笑。
　　白衣少年看着她，呆了呆，叹道：“姐姐，你笑起来更好看！”
　　阎素素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了，你该走了，被侍卫发现就不好了。”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此时的素素也不想为难他。
　　“姐姐，我们一起走吧。”白衣少年热切地说。
　　她摇摇头：“不行，我不能跟你走。”
　　“姐姐，你是不是在担心小外甥？你放心吧，我们先出去，迟一些日子，我们再接他出去。”
　　阎素素又是一愣，难道他们的目标竟是珑儿？
　　那白衣少年又说道：“只是，小外甥是王长子，最近守卫得特别森严，一时半会儿只怕不好成功，可能得费些周章才行。如果大哥哥肯帮忙就好了。但是，大哥哥毕竟也是‘司马’家的人，只怕也有个亲疏之别呢。”
　　阎素素又呆了，这少年说的“大哥哥”究竟是谁？他刚才说杨戟就是在那“大哥哥”的帮助之下才混进庐雨山庄的，难道那“大哥哥”就是司马浩云一直想找的内应？而显然，那人竟也跟着进了京，而且就在这王府之内！但是，这少年说那“大哥哥”是“司马”家的，那又太奇怪了，这王府里，除了楚王和王长子，还有谁是姓“司马”的呢？
　　阎素素正在沉吟之际，忽然听到一把略为苍老的声音说道：“少主，大小姐，有人过来了。快走吧。”
　　白衣少年忙上前要拉素素，一面说道：“姐姐，我们先走吧，小外甥一定没事的。”
　　阎素素连忙闪身躲开他，低声道：“我刚才说了，我不会跟你走的。”
　　“姐姐！你是不是还不肯相信弟弟呀？瑾儿真的是阎家唯一的儿子呀！”白衣少年急了。
　　那苍老的声音又在催了：“少主，快走吧。”
　　白衣少年无奈，只得说道：“姐姐，弟弟先走了，过两日再来看你。”说着，向阎素素拱了拱手，便闪身消失在亭子旁边那密密的花丛之中了。他的身法极快，素素只觉眼前一晃，白衣少年便不见了。她愣愣地瞪着那丛花木，心想，难道这里竟有一条通往外面的暗道？要不要让肖剑来查一查？
　　不久，两名侍婢来寻娘娘了。
　　阎素素决定暂时把刚才的事情放下，便随侍婢回房了。因为她心里明白，刚才那少年既然能潜入这里，也许不仅仅只有一条道。而仓促之下，肖剑也不可能一下子把所有人所有地方都查个遍，反而会打草惊蛇。不过，如果那人真的是心怀不轨之徒，那就决不能放任不管，更何况他还提及了珑儿。她需要找人商量一下，是的，她想到了苏彦，她觉得，应该先找他商量一下。
　　当阎素素走到房门时，她惊讶地看到司马浩云独自站在门口等她回来，身旁并没人扶着。她急步上前，扶着他，嗔道：“你呀，又逞强了，是不是？”
　　他张开双臂拥着她，笑道：“素儿，哥可以自己走路了，你不相信么？我现在走给你看。”
　　素素看看一脸紧张地守在一旁的小元子。小元子连忙说道：“娘娘，主上现在确实是可以自己走路了，不过，华骏说，千万不能过度，要适量而行，循序渐进！”
　　司马浩云瞪了小元子一眼，显然在怪他太多嘴了。
　　素素微笑道：“我方才到花园里走了一阵子，有些乏了，能不能请主上扶臣妾到那边坐一会儿？”
　　“好，爱妃，我们到那边坐一会儿。”司马浩云高兴地说。
　　他们相拥着慢慢走过去，在榻上慢慢坐了下来。素素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知道他已经很累了，便抱着他，靠在他的怀里，柔声道：“你呀，要好好听医官的话，不要太着急了，知道么？”
　　司马浩云轻吻她的额发，轻声道：“知道了。哥心里有数的。哥以后还得好好侍候王后娘娘呢，怎么舍得把‘本钱’丢了？”
　　她抬头瞪他一眼：“你知道就好。”
　　“是，娘娘，孤王知道了！”他微笑着，爱恋地看着她，“宝贝，哥这几日恢复得很好，嗯，再过几日，哥就可以好好‘侍候’你了。请娘娘再宽待几日。”
　　她脸上微微一红，嗔道：“你呀！”忽然想到刚才那白衣少年，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爹爹阎则明竟是如此狠心无情，借“诈死”而逃遁，抛弃了他们母女，在什么“若虚谷”里和别的女人双宿双飞，享尽人间艳福，只可怜了她的母亲，一个人孤苦地拉扯着家中幼子弱女！她的眼圈不禁红了。
　　“宝贝，怎么了？为什么忽然难过起来？”司马浩云担心地看着她，“你放心吧，哥真的没事了，很快就可以完全恢复了，一定可以和以往那样侍候你的，真的！”
　　她抬眼看着他，这个痴心得可怕的男人，位居最高位，本可以坐享人间数不尽的艳福，但是，多年以来，他却只为了她一人而守着，他甚至为了她而两次甘心赴死！他真是傻呀！而她更傻！她总是猜疑他，嫌弃他，只是因为他的“太子”或“楚王”身份，却无视他为她所付出的一切！她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她怎么可以这么愚蠢？她怎么能不好好珍惜这个男人？她是这天底下最傻的人吧？
　　“素儿？你在想什么呢？”他是那么担心她的心情。
　　素素伸手抱着他的头，贴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以后再不许做那样的傻事了，知道么？如果你再这么随便地伤害自己，我可是会真的生气的，我真的会不理你的哦，知道么？”
　　司马浩云紧紧地抱着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低声道：“是，知道了，再也不会了！以后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一定会好好疼素儿的。”
　　他们紧紧相拥抱着，小元子及众侍婢都悄悄地退了出去。
　　苏彦匆匆走来，小元子拦着他，低声道：“苏大人，主上和娘娘正在里面呢，请稍后再来吧。”小元子满脸含笑，心里无限欢喜。他相信，经此一劫，主君和娘娘一定会白头偕老的。
　　苏彦想了想，便交待小元子不必禀报他曾来过，然后便离开了。他决定还是先去找凤翎一起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