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老铁匠的创新
作品名称:岁月如歌 作者:周世宇 发布时间:2021-03-31 08:14:55 字数:5815
锻工班隶属于锻压车间,因为它生产方式的特殊性,不能与其它的冲压设备摆在一块儿,只能设在这间单独的厂房内。
厂房的一侧穿过墙体建有一座大型的加热炉,炉身在墙外,进料的炉口则在墙内。这样的布置一来可降低车间内的温度,二来炉口离空气锤较近,便于把加热后的坯料送到空气锤旁。炉内正在加热今天要锻造的锻件坯料,炉子下方的鼓风机呼呼地响着,向炉膛内送风;炉内的燃料已充分的燃烧,红黄色的火熖从墙外的另一炉口喷出,长达两尺有余,热气逼人。
车间内离加热炉不远,屹立着一台投产不久地新空气锤,“呼呲呼呲”地吼着,几个锻工正紧张地操作在气锤旁,专心地锻造着一根轴类零件。
锤头在掌锤师傅的操纵下,一次次地砸下,重重地击打在锤砧上的锻坯上,发出“嗵嗵”的巨响,巨大的打击力,让人觉得地面也在振动。通红的锻坯被锤打的火星四溅,如同揉面团似的改变着形状。这锻坯由两位掌钳师傅用铁钳夹着两头,不断地有意识地翻转腾挪。随着一次次地锤击,碗口粗的锻坯,在他们的掌控下,被击打地由园变方,又由方变园,由粗而细,由短而长,逐渐的向着图纸所要求的形状变化着。
空气锤工作时得六人操作:炉前三人,一人司炉,随时从墙外侧面的炉门往炉膛内添加燃料;一人在墙内通过炉门上的观察孔,观看炉膛内坯料加热的情况,待加热到适合锻造温度时,关闭风机,把炉门打开,用长铁钩从炉膛中把通红的坯料钩出;一人送料,将已钩出的坯料,用铁钳夹住,甩至空气锤旁的挡板前;空气锤前也有三人操作,一人掌锤,手把着气阀开关,锤头的起落,锤击的力度都由他掌控;两人持钳,用铁钳挟持住坯料,掌管着坯料的翻转、移动,用以指示锤头击打的部位。三人配合默契,动作协调,浑若一人。
掌锤的是锻工班长伍长庚,今年28岁,他个高体壮,紫色脸膛,双眉粗黑,目光炯炯,说话高门大嗓。他原是铁业社的青年骨干,打小就干起了锻工,有一手纯熟的锻工技能。厂里新进了空气锤后,因他技术出众,且又年青力壮,厂领导派他到地区大厂培训了几个月的机锻技术,回来后成了厂里的掌锤师傅。他又挑了两位助手,一个叫雷维雄,一个叫伍尤军,都是这次进厂学徒中的佼佼者,无论是身材还是工作表现,都是他满意的。三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炼习,终于能默契配合得浑如一体。厂里较大零件地锻造,都由他们在空气锤上完成,今天锻打的就是一根外单位送来的主轴。在他们地掌控下,锻坯已接近图纸要求的形状。
在锻工班的另一头,还有一座小型的加热炉,正在加热车刀的刀体,一块用耐火泥做成的瓦状盖板,将刀体盖住,起着保温的作用;加热炉的下方有一小型鼓风机,呼呼的响着,往炉膛内送风,炉内的煤块已充分燃烧,红黄色的火苖从瓦状盖板边缘四周喷出。
加热炉旁,有一座固定安装着的铁砧,一老一少的一对师徒,正候在铁砧两旁。这时炉内的刀体加热已到火候,年老的师傅用铁钳夹出通红的刀体坯料,放在铁砧上,师徒俩就你一锤我一锤地轮流击打着坯料。
师傅左手持钳,夹住通红的坯料,右手握着小锤,对面的徒弟则抡着大锤。他们一人一锤地轮流击打着坯料,决不错乱。师傅的小锤起着指挥的作用,他落锤的地方,就是徒弟大锤击打的地方。小锤轻击,大锤也得轻击,小锤重击,大锤也必须重击。按照师傅的意图,把坯料锻打成规定的样式。这是铁匠的祖师爷传下来的章法,一直被后辈沿用了下来。
锻造作业,必须在坯料加热到一定温度,即零件呈橘黄色时,立即挟出来放在铁砧上锻打;在这一温度下,钢材失去了原有的硬度,具有可锻性,可由锻工把它锤打成所需要的形状。在锻打过程中它会慢慢冷却,当它自然冷却到紫红色时便失去了可锻性,不能再继续锻打,因此,趁坯料在可锻温度的时段内,抓紧时间锻打,不能有片刻的懈怠,所谓“趁热打铁”,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这两师徒就是秦明刚要找的焊刀的师傅,他们明知秦明刚来了,有活要找他们干,可“趁热打铁”的规距,让他们对任何来者都不与理会,自顾干着手里的活儿。铁匠们的这个脾性,秦明刚自然是心知肚明,自觉地蹲在一旁候着。
直到锻打的刀体快到尺寸了,颜色也变成了紫红色,不能再锤打,老师傅将它放入加热炉中第二次加热。
老师傅名叫李友亮,是位五级锻工,五十多岁的年纪,身材精廋,面色腊黄,流逝的岁月与炽热的工作环境,在他脸颊上刻下深深的沟壑;一对淡眉下的双目,闪砾出睿智与精干。他原是铁业社的一位老铁匠,年青的时候,锻造菜刀、火钳和各种农具,是他的拿手活。现在,厂里有了车床,车工们天天要用车刀,锻造车刀便成为一项不可或缺的工作。车间主任老孙头见这活儿相比其他的活儿,在付出体力上要轻松些,可技术上又是一项精细活。李师傅已五十多岁了,体力比不上青壮年,但技术却比年青人要高超与老练,这活正适合于他。就将这个新的活计交给李师傅:“李头,这锻车刀的活,就由你来干吧!”老孙头的好意,李师傅也是心知肚明,自然乐意地接受了。
这以后,老孙头约来齐师傅,将他在机床上自制的两把车刀样品拿给李师傅看,又在图上画了其它几种式样的车刀,并向他介绍了各种车刀的特点与用途。诸如外园车刀,端面车刀,内孔车刀等等;还拿来了各式各样的合金刀片,并介绍了什么刀具应选用什么样式的刀片,一一向他交待清楚。李师傅本是一位精细的工匠,这些事情对他来说,都不是很难接受的,通过一段时间的琢磨后,很快就承担起了这份新的工作。
李师傅的徒弟叫吴敏,二十出头,高个健硕,浑身肌肉突显,眼神中流露出亲和与谦逊。他精细好学,锤功精熟,抡锤击打锻坯,沉重而准确。他尊敬师傅,虚心求教,对师傅的传授心领神会,师徒间配合的很是默契,吴敏的技术也日见精进。
锻造车刀刀体确实是个细活,尺寸和形状都有较高的要求,李师傅经过一段时间的模索与实践,很快就能锻造出让齐师傅满意的活儿来。这以后,他不但能锻造出令人满意的刀体,而且还针对刀体前端安放刀片的位置,自已创造出一整套专用锤头来。他根据各式刀片的不同形状,到机器车间与齐师傅商量,在机床上把锤头下部加工成与刀片的形状完全一致,再把这些锤头通过热处理淬火,使它具有很高的硬度。
锻造时,先将刀体加热至可锻的温度,然后根据所焊刀片的形状,选择与之匹配的锤头,将锤头下部放在刀片预焊的位置处;吴敏抡起大锤重击锤头上部,锤头的下部经过淬火,具有很高的硬度,经重击能在刀体的前端压出与刀片形状完全吻合凹坑。
把刀片放在压好的凹坑内,上面再放上一小块紫铜片和少许的硼砂,把它们一块放入炉内加热;当刀体与紫铜都烧红时,紫铜的溶点比钢铁的溶点要低很多,紫铜片会首先溶化,铜液渗入刀体与刀片间的缝隙中,硼砂则有净化金属表面的作用,增加焊接的牢固性,这时把刀体从炉中夹出,放在炉外冷却。冷却后刀片就牢牢地焊在刀体上了。
李师傅做的这套专用锤头,确实算得上是一项很好地创新,它免除了原来要把锻好的刀体,放在铣床上再加工出前端安放刀片位置的工序,直接由锻工用专用锤头热压出来,免除了一道机加工工序,简化了刀体制造程序,节约了车刀的制造成本。齐师傅与车间的老孙头,对他的这一创新极为欣赏,常常是挂在嘴上赞扬有加。李师傅听了,心里也很是柩意,回说道:“干了一辈子铁匠,搞出这点小名堂来,又算个啥?”
李友亮趁着刀体在炉内第二次加热的挡儿,拿起靠在墙边的两尺多长烟杆,烟杆前端是铜质的烟斗,后端也是铜质的烟嘴,中间为空心的楠竹烟管。他在烟斗内装满了烟丝,把烟斗凑近炉上喷出的火苗,嘴唇包住烟嘴,把烟丝吸燃;而后,闭目享受着烟草燃后的气体在体内循环时那种晕呼呼的感觉,从鼻孔中吐出一缕长长的青烟。他连着又猛吸了几口,鼻孔也频频地喷出青烟,几分钟后,烟丝已是燃尽,把烟斗在鞋底上磕出了烟灰,再把烟杆靠墙放好。
过完了烟瘾,他才回过头来塔理蹲在一旁的秦明刚:“小秦,又要焊刀?”
秦明刚立即站起答应:“是的。”忙将一大把废旧车刀放到李师傅面前,大声说道,“这一大堆车刀都要焊,得辛苦你了。”在锻工班,因为汽锤与鼓风机的吼声,噪声太大,轻言细语是无济于事的。
秦明刚说完,将手中的车刀一把把摆放在地上,并将合金刀片也一一对应地摆放在车刀刀体上,一并交给了李师傅。李师傅看后,叫吴敏把这些按匹配放入工具柜内。之后,秦明刚又大声补充说:“还有,我师父说,还要请你锻一把弹簧刀杆,以后车细长轴要用。这是刀杆的草图,一并麻烦你了。”说完又将画好的刀杆简图交给了李师傅。
李师傅接过简图,展开来仔细看了一遍,爽快地对秦明刚说:“行了,看明白了。你就放在这好了,过两天来拿。”之后把图纸放入他的工具柜中。回过头来,又正色地对秦明刚说,“明刚,以后再来焊刀,不要再说什么辛苦、麻烦之类的客套话,哪有这么多客套呀,听了让人不自在!我就是个干活的铁匠,帮你们焊刀是我的本份!”
“是,是。”对这位耿直的老铁匠,秦明刚只有尊崇。
这时炉内刀体的二次加热已到火候,李友亮从炉中夹出通红的刀体,师徒二人又在铁砧上“叮噹,叮噹”的你一锤我一锤地干开了。
这时车间主任老孙头也因事来到李师傅炉旁,见了秦明刚,知道他是来焊刀的,说了声:“又来焊刀呀?快回去吧,你们那儿可能又有个紧急任务了。”
“啊”秦明刚应了一声,随即离开锻工班,往机器车间走去。
老孙头的本名叫孙福祥,他是老孙家这一辈中唯一的男丁,前面有好几个姐姐,后面也有一位妹妹。他就显得特别金贵,这名字也是他出生后,他爹慎重地请同村的一位教书先生给起的,听起来很是响亮,寓意也挺吉祥。
十四五岁的时候,孙福祥就跟着他师父,学起了打铁这门手艺。当了车间主任后,常在年青后生面前说,他的学艺生涯中,有件事叫他久久不能忘怀,也正是这次,让他改掉了之前学艺不专心的毛病。
他说他学打铁那会儿,铁匠打铁的加热炉还没有用上鼓风机,用的是手拉风箱,靠风箱里送出的风,吹燃炉中的煤炭来加热坯料。每当坯料放入炉中加热,师父会用一长柄的小铁铲,把炉内煤炭整理到坯料周围,并盖上瓦状盖板,然后就会在一旁歇着。拉风箱的活儿,就是徒弟的了。他跟师学徒的头几天,是师父在拉风箱,他只是在一旁看着,几天之后,师父把坯料放入炉中用瓦状盖板盖好后,对他说:“你来拉吧。”就站到了一边歇着去了。
头一回拉风箱,他原来压根就没注意师父拉风箱的姿式,更不懂其中的章法,上手就拉;哪知拉急了,弄得炉中的火苗乱串,火星飞得老高。他知道不对,可头上马上就挨了师父的一记“板栗”,生疼生疼的。所谓“板栗”,就是师父生气了,用卷曲着的中指指背在徒弟头上狠狠地“磕”了一记。并呵责道:“看了这几天,连风箱都不会拉,没见我是怎么拉的吗?”之后,生气地把他扯开,师傅重又整理了炉中的煤炭,站到拉风箱的位置,再次示范给他看。
原来这拉风箱也有它的章法,不能急,不能太快。必须是慢悠悠地拉,慢悠悠地推,要看着炉中的火候,徐徐的送风,徐徐地拉回。这风箱设计的很是巧妙,推拉都可送风。
铁匠们每天工作在火炉旁,天天跟火打交道,这脾气竟也如火一般爆烈。这一记“板栗”给年青的孙福祥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让他学会了怎样去拉风箱。也让他在之后的日子里,专心地跟着师父学艺,细心地体察每一个动作。这之后,他从师父那学会了铁匠的全套手艺,抡得出一手漂亮的大锤,锻得出一些漂亮的活儿来。
现在的老孙头已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当了车间主任,他身板硬朗,脾气耿直,精力充沛。这些似乎与教书先生给他起的名字有些关连。他确实有福气,且晚景祥和。有九个儿女,前年老四还考上了铁道学院。现在他管辖的锻压车间几十号人,下辖四个班,除锻工班和冲压班外,还有钳工班和电焊班。
冲压班原来只有几台小型冲床,上不久又新到一台中型冲床,在王子林地参与下,已安装就绪,今天正准备试车。孙主任天天都惦记着这事,特地来到现场看看。
执行试车的是冲压工伍茂才,是与雷维雄和伍尤军同批进厂的学徒工,冲压班同时进厂的几个学徒中,他是技术较好的一个,虽说是技术进步较快,可也存着些自满和浮躁的毛病。他被安排到这台新机床上操作,今天正在试车。把模具装好后,启动了机床。电动机带动机床上部的飞轮“呼呼”地转着。他拿着一条剪好的条状钢板伸入模具内,踩下脚踏开关,上模“嘣”的一声冲下,又自动退回至原处,钢板上被冲切出一个方孔。取出钢板,孙主任上前观看,钢板上的切口整齐,没有毛刺,这说明模具的情况正常。说道:“行。继续冲吧。”伍荗才把钢板又放入模具,踩下开关,又冲出一个孔,接下来采用连续冲切,踏着踏板不放,冲床连续地工作起来,伍荗才配合着冲头地上下动作,一次次连续地送进。冲床“嘣嘣嘣”的连续冲切着,冲出的零件落在机床的下面,不一会,整条钢板上的孔全部冲切完毕。
冲过的钢板余料从模具中取出,上面整齐的排列着十多个方孔,孔的周边留有少量的余边,作为冲压余料丢弃到一边,冲床下面冲出来的四方形的方块,是可用的零件。伍茂才拿着两个零件,用游标卡尺测量了尺寸,尺寸合格。他对孙主任说:“这台新机床真的很棒,工作起来比那两台显得轻松多了。”
老孙头也很高兴:“那是自然,这可是六十吨的,那两台是三十五吨的。这冲孔模又是新做的,刃口锋利,自然好用。好啦,可以正式投产了,接着往下干吧。”
“是。”伍茂才又拿起一条剪好的条料,伸入模具中,踩下脚踏开关,“嘣嘣嘣”地干了下去。
冲压班的几台机床都在工作,“嘣嘣”的冲切声此起彼伏,一泒忙碌。中午快下班时,老孙头还操心着这事,又转到冲压班。伍荗才还在工作,有两个女工站在他机床旁跟他说笑着,见老孙头来了,也都收敛了笑容不作声了。伍茂才高兴地对老孙头说:“主任,今天的成绩可大着呢,你看这些都是上午冲出来的。”
老孙头看到机床下有一堆冲好的零件,地面上的冲压余料却散乱地丢放了一大片,很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说:“冲出的零件是很多,可这场地也弄得太乱了吧?”
听主任说他的效率很高,可工作场地太乱,伍荗才不以为然地说:“这有啥呀,下班后再检呗。”
“什么?下班后再检?还有这种说法?不成!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文明生产?这满地乱扔地冲压余料,既不整洁也不安全!马上给我整理好!要养成个好的习惯,工作场地一定要整洁!”转身又对两位女工说,“你俩到这来干啥,没有自个的岗位?”两个女工悻悻地没趣地走开了。训完之后,老头儿板着面孔,双手别在身后,庄严地走出了冲压班。
伍荗才不敢再说什么,极不情愿地着手整理工作场地,把满地散乱的余料条块收检起来,堆成一摞一摞的,摆放整齐。他摸熟了主任的脾性,要是不按他说的办,等会他还会再来,见你没执行他的吩咐,准会让你更为难看。他一边不情愿地做着,嘴里小声地嘀咕着:“这倔老头,就一老古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