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为了方便照顾司马浩云，苏彦直接睡在楚王的卧房之内。虽然华骏一再请求他好好休息，但是，他仍是坚持和华骏及小元子轮流守在楚王床前。而那六名太医则两人一班、一天三班地轮流在旁服侍。连续七日，苏彦为司马浩云输入新鲜血液，司马浩云的脸色终于由土色慢慢变为苍白然后到微微有点血色了。而苏彦的脸色则由红润变为青白色，他身上几乎一半的血都移到司马浩云身上了。短短数日失去了一半的鲜血，任苏彦原来多么强壮的身体，此时也受不了，他不时地头昏耳鸣眼花。华骏为他配了好几剂补血之方，日日服用，但也不可能马上把失去的鲜血一下子补回来。
　　当华骏说，主君已无性命之忧，只要细心调养，主君就能慢慢好起来时。苏彦终于可以合上眼睛好好睡一觉了。但是，他却不能放松。
　　虽然目前朝堂之上暂时还没有起什么风波，在凤子乔的极力斡旋之下，朝中重臣们暂时接受了楚王贵体欠安需静养不能临朝之说。但是，仍有小道消息说，楚王是为了安抚心爱的阎妃，所以日夜陪伴左右，以讨她欢心，因为，传说阎妃在凤藻宫被太后责骂了，气得吐血，让楚王非常担心。而这些消息令一些大臣非常愤怒，特别是支持嫡太子妃贺贵妃的那一派。他们认为，楚王在废嫡立庶的路上越走越远了，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为了区区一个小妾，连朝政也荒废了。在阎氏还没有进京之前，楚王何曾出现过疏懒朝政之事？由此可见，嫡妃贺氏才是楚王的真正贤妻，而阎氏却明显是红颜祸水了。
　　当务之急，仍是需要司马浩云快快醒来。
　　苏彦在华骏的劝说之下，在榻上小憩了半个时辰，然后便爬了起来，沐浴之后，感觉精神好了很多。他便慢慢走进楚王寝房的后座，那里是阎妃娘娘的寝房，是除楚王之外所有男人包括小元子等人禁足之地。侍婢一看到他，便屈膝行礼，这些日子以来，他天天都会过来询问娘娘的情况，她们都习惯了。
　　“娘娘怎样了？”
　　“回大人，娘娘刚喝了汤药，正在休息。”
　　“好，你们都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进来，我去看看她。”说着，也不管侍婢那惊诧的神情，苏彦直接走了进去。侍婢们面面相觑，却不敢阻拦。她们都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在这王府之中，一切都是这位苏大人说了算。但是，他从来没有单独走进娘娘的寝房。
　　苏彦轻轻走进房内，只见阎素素侧身靠在床头上，微闭双眼，似睡非睡。她脸色发青，身上衣衫宽松，显然已瘦了一大圈了！苏彦眼都红了，他快步上前，轻轻把妹妹抱在怀中，低声呼唤着：“素儿，素儿，怎么了？为何不躺着休息一下？”
　　素素慢慢睁开双眼，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不明白眼前这个人是做什么的。
　　“素儿！”苏彦心疼地轻抚着她的小脸，“素儿，你都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吧？瘦了这么多！他看到了该有多么难过呀！你让哥哥心里多么痛……”
　　素素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素儿，不用担心了！浩云没事了，真的，哥哥不是说过么？哥哥一定会帮素儿救他的！他没事了，他不会离开素儿的！素儿这么好，他怎么会舍得离开素儿呢，对不对？别怕！他现在好好的躺着休息呢。你要是不相信，就跟哥哥去看看他，好不好？”苏彦一面柔声地说着话，一面轻轻地拍着她瘦削单薄的肩膀。仿佛回到年幼时，三岁的小素素因为失手打碎了她一只心爱的琉璃小猫玩件而伤心难过，七岁的哥哥把默默流泪的小妹抱在怀中，温柔地哄劝了半天。他告诉妹妹，其实那只琉璃小猫并不是素儿弄坏的，只是因为里面住着的小猫咪很喜欢素儿，很想出来陪素儿玩，所以就借素儿的手把那只外壳打碎了，这样里面的小猫咪就可以出来玩了。后来，哥哥真的找了一只可爱的琉璃色的小猫咪回来给素儿。
　　慢慢地，素素的眼中冒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接着便如汹涌的潮水一般。她扑在苏彦的怀中嚎啕痛哭。苏彦心如刀割，又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终于大声哭出来了！而更令他万般无奈又愤怒的是，司马浩云居然用这种方式去转移和发泄她之前所受的委屈和愤怒！苏彦轻声说道：“素儿，哥哥的好妹妹，好好哭一哭吧，哭完就没事了！你放心，哥哥一直都在呢，哥哥绝不会丢下素儿不管的！浩云也不会丢下素儿不管的！”
　　窗外，一双极其愤怒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苏彦。他万万没有想到，苏彦竟会乘人之危，甚至不惜背叛主君，见色起意，调戏主君最心爱的女人！但是，慢慢地，他又不禁迷茫了，他虽然看到苏彦把娘娘抱在怀中，但是苏彦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地说着什么，让她靠在怀里哭泣，却并没有任何其他令人不齿的行为了。当然，他没有冲进去阻止，也是因为没有看到他原以为的不堪举止。显然，苏彦似乎只是为了安慰娘娘而来的。但是，这种行为也远远超出了一个臣子该有的举止！那是绝对要被砍头被灭族的罪过！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素素足足痛哭了半个时辰才慢慢地变成抽泣，然后慢慢地收了声音，只是软软地靠在苏彦的怀中。她已经哭累了。苏彦的胸襟早已被她的眼泪湿透了。
　　他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说道：“素儿，累了吧？洗个脸，换件衣裳，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哥哥就带你去看他，好不好？”仿佛怀中的妹妹仍是那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
　　素素没有做声，仿佛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
　　“来人。”苏彦低声唤道，生怕把素素吓着了。
　　门外早已焦虑不已的侍婢马上进来了，一眼看到娘娘竟被苏大人抱在怀中，不禁大惊失色，天啊，如果被王上知道了，在场的人都是死罪啊！
　　苏彦却对她们的惊慌失措毫不在意，他低声吩咐道：“侍候娘娘洗个脸，换过一套干净衣裳，小心服侍娘娘好好休息，知道吧？”
　　“是，是，苏大人。”侍婢慌乱地应着。
　　苏彦把素素轻轻放在床上，又轻轻地抚着她的额发，在她耳边柔声说道：“素儿，乖乖睡个好觉，明日哥哥就带你去看他，听话，知道么？”素素便慢慢地闭上双眼，似乎马上就可以入睡了。
　　苏彦呆立片刻，便转身轻轻走了出去，到门口时轻声说了一句：“小心服侍娘娘，不得有误！”
　　“是，苏大人！”在门口发呆的侍婢急忙应道。
　　
　　司马浩云发现自己不知为何置身于黑暗之中，手脚似乎都被什么东西缠着悬在半空中，完全动弹不得，身体透凉而湿冷。他茫然地拼命睁大眼睛，但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团乌黑。他下意识地想，素儿呢，素儿去哪里了？一想到素儿，他的胸口一阵阵剧痛，痛得他忍不住大声呻吟，痛得全身抽搐，但是，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嘴巴似乎也根本动不了，他只是以为自己在呻吟而已，而那所谓的抽搐也似乎只是他的想象而已。他惊恐地想，他到底怎么了？他发生什么事了？他一定是在做梦吧？他拼命想挣扎，他竭力地想动一动手或脚，但是越是挣扎，似乎缚在手脚上的东西缠得更紧了。而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下沉，一直往下沉，沉入到冰冷刺骨的粘糊糊的东西里，那粘糊糊的东西似乎准备把他完全吞没，他竭力挣扎着。不知道挣扎了多久，原本冰冷刺骨的粘糊糊之物居然开始有了一点点暖意了。但是他依然动弹不得。他焦虑地想，他到底要在这里困多久呢？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有千百年，又仿佛只是一瞬间。忽然，他似乎听到了一些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那声音很熟悉，很亲切，也让他很心痛！那是谁呢？素儿？他突然惊觉，对，一定是素儿！素儿怎么会在哭呢？素儿是不是遇到什么可怕的事了？素儿，素儿，他的素儿！他必须去救她！没有他的保护，她该怎么办呀？他必须要去救素儿，无论他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他都必须去保护他心爱的女人！他更拼命地挣扎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似乎有一点点亮光了，慢慢地，那亮光越来越大了，在那亮光之中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竭尽全力向那亮光移动……
　　司马浩云费力地睁开双眼，但见眼前是一张令人怜爱的小脸，这张小脸曾让他无数次迷恋地亲吻过！他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下微闭的双眼，看着她微微噘着的小嘴，看着她肩上垂下的乌黑柔软的长发，看着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下那一样地苍白的脖子……他的眼睛朦胧了，泪水慢慢地渗了出来，素儿，他的素儿，她在他的身边守着他，她没有离他而去！真好啊，他的全世界还在！
　　似乎被他的目光所惊醒，素素睁开了双眼，她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终于醒了！在昏迷了二十日之后，他终于醒来了！这些日子以来，每一刻，她都在痛悔！她从来没有为他着想过！她从来就没有真正地考虑过他的感受！她所有的想法和决定都只是为了自己而已！即使上次被凤菲狠狠地骂了一通，她仍是没有醒悟过来！她真的后悔莫及！她一遍一遍地跟自己说，只要他醒过来，她愿意做任何事情！
　　他们泪眼望泪眼，傻傻相对，不知呆望了多久，素素忽然狠狠地一拳打在他的身上，大哭道：“你这个坏蛋！你这个讨厌鬼！你这个大傻瓜！大傻瓜！大傻瓜……”
　　他幸福地笑了，能活着被她打是多么美好多么快乐的事情啊！他真傻啊，居然主动放弃这种幸福！
　　
　　凤翎闻讯匆匆赶来。他一看到那个原本象木头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男人，如今却睁大双眼，温和地看着他，突然，一股怒火莫名涌上心头，凤翎举起拳头猛地向那个男人挥去。苏彦惊呆了，但他离他们还有两步之遥，根本来不及阻止。眼看着那凶猛的拳头夹着劲风就要落在楚王那仍包扎得严严密密的胸膛上了，正在床边为主上按摩腿脚的小元子完全吓呆了，司马浩云却表情淡然，似乎这一拳与他毫无关系。
　　那拳头却忽然在那胸膛的上方三寸之处停住了。
　　凤翎狠狠地瞪着司马浩云，哑声道：“混蛋！如果你敢让如此可爱的小阎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凤翎绝不放过你！听到没有？”他双眼通红，泪水涌了上来，但是他拼命忍着。
　　司马浩云温和地看着他，轻声说道：“是，听到了！放心吧，司马浩云和阎素素一定会白头偕老的！”
　　小元子却早已泪流满脸了。
　　苏彦也不禁热泪盈眶。
　　凤翎瞪着司马浩云，仿佛要把他从床上瞪到起来为止。半晌，凤翎忽然单膝跪下，低下头，低声说道：“臣救驾来迟，请主上责罚！“随即，他悄悄举起胳膊，在脸上匆匆一抹，用衣袖把终于无法忍住而涌了出来的泪水抹去了。
　　苏彦也随之在床前跪了下来。
　　司马浩云深深地看着凤翎，又看看苏彦，沉声道：“孤王能有凤卿和苏卿如此忠义之臣，是孤王之幸！楚国能有凤卿和苏卿这样的忠良之臣，是楚国百姓之幸！孤王甚感欣慰！请两位平身！很抱歉，孤王不能亲手扶两位起来。”
　　“是，谢主上！”凤翎和苏彦便慢慢站了起来。
　　“孤王已经病了多日了，如今国内和京中，情况如何？”
　　“是，主上，臣等正想向您禀报呢。”苏彦说道。
　　“小元子，孤王要和两位卿家商量国事。你去跟娘娘说，请娘娘在房中先用膳吧，不必过来陪孤王。”
　　“是，主上。”小元子便轻轻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