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海棠满中庭

　　学校开学了，思源忙了起来。她利用空闲时间到十三叔家帮十三叔出谋划策定方案。十三叔家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中间摆满了几十个圆竹筛，晾晒着几十种纯香料，藿香、沉香、木香、茴香、丁香、檀香、降香香、龙脑香、安息香、白胶香、肉豆蔻、迷迭香、苏合香、幺万香、茉莉花、香附、艾叶、薄荷、茅香、山萘、白芷、杜蘅、菊花、蘼芜、川芎、桔梗、甘草、侧柏、佩兰．．．．．．满院的草药香让人神清气爽除烦悦脾，思源最喜欢跟植物打交道，拿着笔记本，把每种香都用心记着，不认识的植物就向十三叔请教。
　　致远在十三叔家的院门头上挂了一块牌：瑶馦制香公司。思源站在院门旁，不解瑶馦那两个字的意思，于是问致远。
　　致远不好意思地说：“我过去看过一本书，有一句话是‘碧桃花下瑶草馦’，我希望十三叔制的香像天上瑶池的花草散发着馟馤香气。”
　　思源震惊地看着致远：“致远，你真的好会取名字。”她是服他了。
　　大伙头一次见到思源夸致远都笑开了。
　　十三叔的制香作坊请来了村里不少的中老年妇女，有了事做，十叔公夫妇和十三叔精神焕发，干活充满了活力，冷清的家里也满是欢笑声。
　　吃晚饭时，思源跟致远打趣：“那个馦字我估计没多少人会读得出来。”
　　致远笑了：“还真给你说对了，我去工商局注册时没一个人读得出来，让我换别的字。我说换别的字就没意思了，工商局的人见我打定主意，也就同意了。”
　　“你怎么会想到天上的瑶池？怎么不想到其他花卉呢？”思源又问。
　　“在西藏当兵时，有一年在一片被当地人称作‘天池’的湖边修路，那片‘天池’被当地人视做‘圣水’，说是天上一个羡慕人间的瑶池仙子掉下来的一滴眼泪。从那时起，我梦里总是梦到瑶池，相同的梦做了很多次。”
　　“你是梦到那个仙子吧？”思源回了一句，“那个仙子也是爱哭的。”
　　思源的话音一落，一家人放声大笑，伶牙俐齿的思源把致远弄得又困又窘，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八叔在种植园干得怎么样？”思源换了个话题问。
　　“真给你说对了，八叔干这一行可上心了，脾气又好，叫他做什么他都做得很好，连建辉都说他是个最认真最负责任的好工人。”致远说。
　　“八叔心思纯净，做事没有杂念。”思源对八叔做了肯定的评价。
　　静以忽然对思源说：“思源姐，昨天我进你的QQ里浏览你的相册，看到你的海边祖屋种了好多好多的花。那些花开得好美，把祖屋都罩住了。”
　　思源笑说：“那些花都是我小时候种的，我从小就爱种花。”
　　“你从小就爱种花？”宁以惊愕地看着思源。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喜欢花。每年春节，我们那里都开花市，北方的花卉到了南方都是很难生存了，花贩子给花卉施了一种药水，花开半个月就枯萎了，也种不活。比如说水仙，开了几天谢了，种在土里第二年发芽却像蒜苗一样一个劲的长叶不开花，种花的人没耐心把水仙丢弃了。我经常捡别人家丢弃的半死不活的花回来种，也捡到水仙，种在院子的角落里。
　　我和外公常到海边拾礁石下的苔藓和黑泥给花施肥，居然种活了那些花，来年水仙也开花了。我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花，种的茶花在花季能开一百多朵花，昙花能一夜开六十朵，我把花朵晒干制成花茶卖了不少钱。左邻右舍的老人都说我从小爱花会种花，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思源笑说。
　　致远凝视着思源心有所动地说：“你是瑶池里的花神转世。”
　　思源瞟了眼致远：“你想你的瑶池仙子想入迷了吧？真是的。”
　　又被思源损了一句，致远脸红着，大家放开喉大笑，致远在桌底下轻轻捏了下思源。
　　
　　学校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稚嫩的声音回响在山脚下时，一辆中巴来到了山村村口，车里走下一群人。这群人在村长和致远在带领下重新参观花圃，在村委办公室与村长签合同。末了，这群台湾来的客人还参观了洁净充满古意的山村，当经过致远家院子时，被翩跹的蝴蝶、满墙娇艳馥郁繁盛的黄花吸引，再看院里，是满眼的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客人又进去参观。
　　为首的一位中年人走进花棚看到花盆里一棵结着几朵紫色小蓓蕾的植物时，蹲下身看了很久，他指着植物问致远：“这是什么草？”
　　致远说：“距瓣尾囊草。”
　　中年人盯着致远：“卖吗？”
　　致远犹豫着，中年人又说：“你开个价，我要买这棵草回去！”
　　致远在山里就听思源说这是一棵珍贵濒危品种，价格高于蕙兰，他迟疑了半晌说：“先生，您也是识货的人，我们将来是长期的合作伙伴，这棵花我就半买半送给你。”
　　中年人眼中露出一抹欣赏，他回头朝秘书做了个手势，取出一捆钞票交到致远手上，说：“我在花圃里没有看到你培育这类花，我知道你手里就只有这一盆，我也不压价，就照你说得你半送我半买。”停了停又说：“如果还有这种花，你得预先留下来，我统统买下！”
　　致远点头同意。中年人又看了看花棚里的其他花卉，不住地发出赞叹，拉着致远说：“你这院里的花怎么这么好看？不行，下次我得安排一辆空车来，要跟你买下这些花！”
　　他的秘书说：“靳总，你不是最喜欢兰花吗？这些都不是兰花。”
　　靳总说：“这你就不懂了，致远为什么留这些花在自家院里，原因就是这些花都是高档次的珍贵品种！身价不亚于兰花，在花卉博览会上定能大放异彩！”他和致远商谈决定，下次来要货时一并买下这院子花棚里的花。
　　送走靳总，王家全家人都乐坏了，尤其是静以，抱着大哥又跳又叫，二叔立马背起竹篓上山挖花。看着二叔急切的背影，全家人都笑了。
　　中午思源没回家，她带着学生挖他们种植的农作物，挑到集市上卖，正值圩日，不到下午，他们卖完了篮里的农作物，卖得的钱思源全给孩子们买学习用品和课外书。在镇上吃完馄饨面，思源又带着孩子们回校。
　　晚上回家，听说台湾人买下花棚里的花，思源也很高兴。致远看着思源晒得苹果红的小脸，捏了捏她，说道：“你看你！带学生到镇上卖自己种的花生红薯都晒成什么样了。”
　　思源说：“我乐意呀！孩子们靠自己的双手收获到劳动成果不好吗？买学习用品和喜欢的课外书，不用跟家长要钱这是多么值得自豪的事！”
　　致远握着思源的手，柔声说：“思源，我们结婚吧。”
　　思源怔住了，最近致远总是提及结婚的事，她说：“不能等到支教结束吗？”
　　“为什么要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先登记好不好？”他看着她的一双大眼睛说，“从山里回来，我没有一刻不再想这件事，我好爱好爱你！我们登记了，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不用担心大嘴巴的人说三道四，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我放心地搂着你，让你每夜都舒舒服服的，不好吗？”
　　“你现在不放心吗？”思源问。
　　“不放心，你随时都会离开我，登记了你跑得再远也是我王致远的女人，你跑到哪里都会想到你是有夫家的人。”
　　思源笑了，致远患得患失，有时她早起，他摸不到她就会全身惊跳起来，四处找她叫她。
　　山里回来之后，他整个身心全部的感情全放在她身上，一刻见不着她就紧张。她能感受他毫无保留的付出，她的心尖在柔楚地颤栗着：“可我的户口簿不在身边，我得回家一趟。”
　　听思源的语气她是松口答应了，致远兴奋地把她抱在身上，说道：“国庆节有七天长假，你可以回家拿过来。要不要我陪你回家？”
　　思源又怔住了，致远真的是结婚心切。她还得和雨晴合计合计，于是说：“你的事儿多着呢，我自己回去。”
　　致远乐得心花怒放，抱着思源转了两圈，静以敲门探头进来，看到大哥正抱着思源，笑着问：“你们吃不吃晚饭？”
　　致远牵着思源去吃饭，在餐桌上，不停地夹菜放进思源碗里，脸上始终挂满了笑容。
　　二婶看出了什么，微笑地问致远：“什么事儿这么好笑？”
　　静以也说：“他们在屋里的时候就很开心了。”
　　二叔说：“说来听听。”
　　致远视线不离开思源，眼中满是深深的笑意。他低声问思源：“说吗？”
　　思源低着头不吭声，避开致远灼热的目光，致远又问她：“我说了？”
　　她还是不吭声。
　　全家人不知怎么回事都紧张地看着致远，致远转头对父母说：“思源决定嫁给我了。”
　　这消息似乎太震惊了，全家人一时给定住了，有些不敢相信。
　　二婶瞪着致远，极力克制心中那份激动，但语气还是难免有些急切：“仔，是真的吗？”
　　致远点着头说：“国庆节思源就回去拿户口簿过来登记。”
　　全家人这才回过神来，宁以和静以扔下碗筷，上前紧紧抱着思源，嘴里欢悦地叫着：“嫂子，嫂子！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这一天可以叫你嫂子了！”
　　二婶激动地流下热泪，拿着身上的衣襟不停地抹眼角。二叔起身到他屋里取出一瓶酒，和儿子开瓶对饮。
　　思源没想到全家人听到这个消息如此欣喜兴奋，比过大年还高兴。二婶急忙下厨添加两个炒菜，静以跑出去买饮料，她们不会喝酒只能以饮料庆祝。宁以跑到二叔公的家买烟熏火腿。二叔公年轻时是村里的屠夫，上了年纪之后改行做烟熏肉生意。
　　三个菜很快端上来，看着全家人笑意暖暖的脸庞，思源都不知说什么才好。致远看着思源，脸上荡漾着甜蜜的笑容。
　　“我第一次在山路上遇到你，当时我整个人就震惊住了。这个城里来的女孩子好美好美，气质清秀优雅，像深山里的空谷幽兰一样，让人过目不忘。当再次看到你站在我家门前，我就对自己说这个漂亮的大学生将来一定是我王致远的女人！整整一年如今梦想成真！”致远眼睛里声音里是满满陶醉的幸福。
　　思源瞅着致远酡红的脸庞，不知是喝酒的缘故不是心醉的缘故，他此时此刻已经沉浸在爆满的幸福里。她轻声说：“臭美！”
　　大家发出愉快的笑声，致远夹了一筷子的炒蛋放进思源碗里，嘴里说道：“老婆，吃菜。”这一声“老婆”叫得响亮又亲切，温暖又满足。
　　大家的笑声更响了，宁以静以笑得更大声，思源都不好意思了。
　　临睡时，思源听到堂厅里传来阵阵欢笑声，二叔一家人还沉浸在喜悦之中，她不禁微笑起来，她下到边远山区支教真的没想到成就一段姻缘，冥冥中她来到这个家，在见到致远的第一眼起就与这个男子结缘，这个男子会成为她要嫁的人。既然要嫁了，就嫁给一个爱自己懂自己的人，与自己贴着心的人。
　　
　　又到了月底圩日，思源与雨晴见面。听思源答应嫁给致远，雨晴惊呆住了。
　　“你不是说要到城里闯一闯吗？”雨晴说。
　　思源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回去报到时再说，致远时时刻刻缠得紧，现在根本脱不开身。我一松口，他和他家里人乐了整整几天，那股兴奋劲都没法子形容。”
　　雨晴说：“天哪！我想像得出来！你长得这么美，致远得到宝了！肯定是开心到爆了！你到时更难脱身。任建辉也缠得紧，我都快头痛死了，没想到你却妥协了。他们俩是不是采取了战略联盟？我真的怀疑。”
　　思源笑了，说：“到时我在城里站稳脚跟，就拉致远出来。”
　　雨晴摇着头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致远从小生活在山里，当的兵也是在山里，他的根早已深深扎在山里，他不会离开山里。倒是你，你城里的梦恐怕难以实现。”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思源说。
　　雨晴还是摇头：“难！致远看似没脾气，但认定的事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绝不妥协。”
　　思源不由地想起在山里致远和她促膝谈心的那番话，雨晴把致远看得相当透彻。看来只有她留下的份儿了。
　　她问雨晴：“你那七天长假怎么过？”
　　雨晴想都不想说：“回家看我妈。先躲开任建辉再说。”
　　“你讨厌他了？”思源问。
　　雨睛笑了，在思源耳边低声说：“那家伙太可怕了，整晚整晚地折腾，搞得我都离不开他了，”她说着咽了下口水，又说，“现在一看到他身体，我生理就起反应。”
　　思源吃吃地笑着，雨晴的经历与她的如出一辙，她都败给致远了，雨晴看来也不久了。
　　“你呢？怎么过？”雨晴问。
　　“回珠海，找我姐拿户口簿。”
　　“真的要嫁了？”雨晴还是不敢相信思源的决定，“不怕后悔？”
　　思源说：“他对我是真心的。我不后悔。”
　　“想清楚了？他是山里人，你是城里人！他只有高中水平，而你是硕士学历，你们之间有很大差距，不像我和任建辉，他是大学文化，性格儒雅，我们的差距不是很大。你考虑清楚了再下决定。”雨睛说。
　　思源说：“我从记事起，就没和父亲在一起生活，一天都没有。他也从来不带我去玩像陌生人似的。和致远在一起他不仅给我一种恋人的感觉，更有一种兄长如父的感觉。他真诚地待我，就像山中的泉水温暖醇厚。这家人待我真得很好，感觉像一家人。”
　　“看得出致远很宠你，只有你欺负他的份儿。现在村里的生活水平也好了与县城的没有什么差别。”雨晴说。
　　思源说：“我从小跟乡下的外公外婆一起生活，这不算什么。”
　　雨晴说：“致远长得确实好看，五官无可挑剔，男人相貌好心就花，听说他父母早前给他订的那门亲事，他铁了心毁婚闹得山里人尽皆知。”
　　“是有这回事。”思源不否认。
　　“既然想登记了，就登记呗。也不妨碍你到城里闯荡，久不久回来也未尝不可。”雨晴说。
　　致远在店面找不到思源，鹏远向他递了个眼色，顺着鹏远眼色指的方向，致远看到了思源和雨晴在对面的店铺里，两人在亲密地说着话。
　　鹏远说：“她们说了很久，看样子思源还是下定不了决心要嫁给你。”
　　一旁的安远也说：“思源还有一年就要回去了，一年转眼就过。致远你得抓紧，错过了她就没人可以取代她在你心中的地位。村里和县城再也找不到能比得上她的女子。”
　　致远紧张地望着对面，赶圩的人很多，像川流不息的水从店面门前经过。
　　致远的同学也问致远：“任建辉那边怎么样？”
　　致远心不在焉地说：“他的情况和我一样，雨晴也很难拿下。雨晴和思源一样，为小学村里出大力，却不图任何回报。任建辉说，心里装着山里装着孩子的女孩子是最伟大的，他再也找不到比雨晴更好的女子了。”
　　“读大学的是不是都很难驯服？得到了人却得不到心。”安远替致远着急，“最糟糕的是你得到了她的人，发现她比任何一个女子还好，她一走所有的苦心都付之东流那就惨了！”
　　致远焦急难耐，过两天就是国庆，不知思源有没有动身的意思？思源和雨晴还在聊，不时轻轻地笑着，却不知致远在这一边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正远跑来告诉致远，前面有家杂货店要转让，思源有过交代，要租下一门面给十三叔做生意。致远前去与杂货店主商议。
　　几个身背大件行囊的登山客走过店面门前，又停下脚步，望了望墙上贴的英语广告单，指着墙纸用英语问正远，安远他们不会英语，迅速跑到街对面去叫思源。思源跑过来，
　　和登山客聊了几句，登山客想买一些药材，但不知怎么使用。思源向登山客详细地介绍药材的特性和使用方法，怕他们记不住思源又用笔写了满满一张纸。登山客们欣然买了不少药材。
　　登山客走后不久，又来了两个外国人，大家一打照面，不觉笑了。这两个客人就是上次天快黑时来买番红花的客人。通过谈话，思源得知他们来自法国，是香水制造商，这次来是想采购大批量的正宗番红花，问有没有这么多的货源？安远赶紧把致远叫回来，思源把致远介绍给那两位客人。获悉种植园里种有十几亩的番红花，两位客人大感兴趣，想前去参观。
　　致远同意带他们去参观，客人有自己的车，致远和思源坐上摩托车带两位客人进山。客人的小车到了村口，他们便步行参观山村。当看到致远家门前千朵万朵灿烂怒放的黄刺玫时不觉停驻脚步大加赞赏，喜欢到拍照留影。致远带客人参观了药材基地，基地里有八十多亩地种植着番红花，客人的鉴别能力很专业，向思源咨询的问题很有力度深度，细节也不错过。在地里参观了半个多小时，客人当即表示要与致远结为合作伙伴，国庆节过后再来商榷合同事宜。
　　路过巧巧的屋子，碰上宁以给巧巧送菜团子，思源从宁以的篮子里取两个菜团子给客人尝试。客人才咬了一口就惊得扬眉瞪眼，连声夸赞。其中一个更年轻人的问宁以这菜团子是她做的吗？思源告诉客人答案是肯定的。客人直视着宁以，看得宁以都不好意思了，转身走进巧巧的院子。客人走到村头，二叔公从屋里拿着一串串的烟熏肉放在室外晒太阳。阳光下熏肉的香味阵阵扑鼻，致远向叔公要了半截熏肉火腿，切了几片让客人尝。这下可不得了了，客人尝了几片欲罢不能，索性跟叔公买了几条，叔公头一次见到外国人，说什么也不敢多收钱就半买半送，陪同的村民见老外这么喜欢吃都不觉笑开了。淳朴的民风善良的村民让两位客人很快喜欢上了这座清幽古意的山村。
　　送走外国客人，山村欢腾起来，村长拉着致远笑得合不拢嘴。药材基地和花圃的生意正稳步发展，情形是一片大好！
　　外国客人来山村参观的事很快传出去，国庆还没到，陆续有人来旅游参观。百年寂静的山村渐渐迎来人气，游人慢慢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