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把火 下

　　“方局，您可不能这么盘剥下属啊！你怎么也得……”舒童说着话，笑着伸出三个指头，冲他捻搓了一下，顺势做了个鬼脸。
　　五年前，舒童就在方国仁麾下听令，加之两人身上都带有文人的特质，私下里很是随和。这不，这就谈起条件来了。
　　“你这小子！要不是我们俩个头身材差不多……怎么呢，要我请客还是用卷烟换啊？”方国仁被舒童逗笑了。
　　“方局！您的小书童儿怎么会那么俗气呢。孔子曰——”舒童佯装不满地冲方国仁翻了下白眼。
　　“你小子有话就说，没话赶紧滚出去，曰你个头啊！呵呵。”
　　“作为交换，您得给我写个座右铭，我好挂在陋室……”
　　“一边玩去！”方国仁断然拒绝，“你以为我是钟主任啊，一平尺的字值三四千块钱。”
　　“您可得了吧！他的字怎么能跟您的墨宝相比呢。”
　　虽然方国仁也知道舒童这是在恭维自己，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他的字现在真的值这个价？”
　　“我说方局您真不懂假不懂啊？他的字大概都让我们的关系单位买去了吧。”
　　“唔。”方国仁略有所思。
　　
　　上午九点，方国仁准时出现在办公室。
　　香茶舒童早已泡好，方国仁美美地喝了一口，立刻口齿唇香，回味无穷。他惬意地再喝两口，然后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一口，一缕烟雾随即在他眼前袅袅升腾，聚拢，飘散。
　　连续三天理论学习，方国仁均着装出席，这让习惯了西装革履便装服的党组成员和处室负责人偶感不适。可是，既然一把手做了表率，谁又敢不从。上行下效，市局大楼里的疲沓松弛的机关作风顿时转变了不少。
　　国地税合并就像上足了发条的闹钟，在方国仁脑海里“咔咔咔”走个不停，时刻提醒着他、督促着他：时不我待啊！方国仁。你是总局委以重任来整合大局的，不是过来喝茶品茗混时日的，你是骨子里打上了红色烙印的国税人、党培养下成长起来的高级领导干部……在国地税合并这一历史时刻来临前夕，时刻要牢记自己的使命。
　　走！下去看看去。方国仁掐灭了卷烟。
　　主意打定，方国仁赶紧起身，穿上制服，打上领带，抓起电话：“喂，高局！干嘛呢？没事咱们去区局转转吧？”
　　“好啊！我就来。”
　　“哦，那我们楼下等你，咱们一个车子就是。”
　　方国仁撂下电话，立刻喊外间的舒童，让他通知司机小张准备车子楼下等候。
　　这边，高德林陷入了沉思：方国仁这次会去哪个区局呢，山海天还是城南区？他片刻犹豫后，还是立即拨打电话通知了柳文同和蒋小涵两人，透露了方国仁的出行消息。
　　下的楼来，只见车后座上方国仁正冲他招手，高德林哭笑不得，这家伙动作够快，以后再不能以军人自居了。
　　“难得国仁局长有闲情呢，说实话我都快闷出心病来了，顺便跟你出来打打牙祭，去山海局吧？”
　　“这个点儿，路上有些堵，再者路途也远了些……”
　　“那……咱们就近去城南区局吧。”
　　“城南区局几天前去过了，这次去城北区局吧，我回来一直没去看看，这回咱们就一起过去看看他吧，也算是对晓东局长的关心和爱护，呵呵。”方国仁边打哈哈，边命令司机小张，“走！去城北区局。”
　　不按常规出牌是方国仁的一贯风格。高德林本来想让柳文同好好表现赢两分，或者借机拉拢下蒋小涵，这下白忙活了，既然是陪同方国仁到城北区局看看，自己不便电话通知韩晓东，好赖全凭他的造化。
　　不到二十公里的路程走走停停，车子在红绿灯下沿着逶迤的车流缓缓而行，让人深刻感慨这现代化都市的拥堵。
　　虽然地铁开通了好几条线路，还是拥堵成一股粥状，这是什么样的城市节奏啊！高德林是个急性子，军人的风风火火与这拥堵的节奏格格不入。
　　相对于高德林的内心焦躁不安，方国仁却是心静如水的淡然，他正好趁此全方位感受下这座离开了五年的现代化城市的温度，寻找曾经熟悉的那一抹又一抹的岁月留痕。
　　舒童端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懒散地头靠着靠背，用眼睛的余光从后视镜里观察着情态各异的一二号首长，心说莫非这就是缤彩纷呈的官场肖像图吧。
　　一个小时后，车子终于赶到城北区局。
　　车子停稳，方国仁第一个走下车子，迈步向区局的办税服务大厅走去，高德林和舒童紧随其后，旁若无人地径直走进了大厅。
　　此时的办税服务大厅正是上午的高峰时段，前来办税的人们进进出出，叫号机不停地呼叫一个个流水号码，前台人员和纳税人的交谈声、咨询台前的解释声、座椅上纳税人的说笑声……整个大厅显得忙乱嘈杂，而仔细观察，旁边西头三个台面显得冷清，方国仁疾步前去，但见两个牌子是暂停服务，科长值班岗上，一个女干部模样的人正在低头看手机。
　　“科长同志，看来……你很忙啊！”方国仁冷若冰霜地用两个指头敲敲台面说道。
　　“你……”女科长猛地一抬头，顿时石化了一般，她压根不会想到身着制服的市局一把手正站在自己面前，等她缓过神来，赶紧语无伦次地解释，“方局长好！我……我这不正……想给同事打个电话，让她早点……”
　　“上班时间，尤其是值班时间少看手机，大家都这么忙，为什么这两个岗位偏偏暂停服务？”
　　“她们一个有事，一个好像去洗手间了……”
　　“好了，请立刻协调下这两个岗位赶紧正常服务。”方国仁说完就冲等候的办税人那边走去。
　　方国仁走到纳税人面前，耐心仔细地询问纳税服务态度如何、服务时限长短、有无排不上号的现象等等。纳税人总体反应尚好，就是抱怨排队时间过长、个别岗位业务不熟练、推诿扯皮的现象。
　　正在这时，刚刚接到高德林通知的韩晓东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急匆匆地走向前来跟方国仁握手寒暄。
　　有眼尖的纳税人看见，这位态度温和的中年税务干部让那个平常戾气十足的女科长老鼠见了猫一般的惊悚，又让这个区局的局长毕恭毕敬的虔诚，自然不是一般的大人物了，莫非他就是刚上任的临海市局国税局局长，他们纷纷掏出手机，聚焦这位所谓的大人物。
　　方国仁看见后，立刻警觉地迈步走出大厅，留待后面高德林一行和韩晓东后面紧追不舍。
　　大厅外面，方国仁看见韩晓东一副衣衫不整的凌乱样子皱了眉头，韩晓东见状，赶紧解释道，“方局长，我一听说您和高局过来就紧着去安排伙食了，没来得及换制服，您看这……多不好意思啊！”
　　韩晓东自嘲又无奈的样子让人看了好笑，其实他臃肿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他——不用说，这是昨晚熬夜搓麻将的结果。方国仁假装不知，依旧不急不缓地说道：“没事儿，情有可原么，走！领我们去科室里转转、看看。”
　　“好！方局长这边请。”方国仁的这次“偷袭”让韩晓东措手不及，他赶紧收起自己的狼狈相，把方国仁引到了他自以为一向办公秩序井然的税政科。推开门的瞬间，他立刻后悔了，可是为时已晚。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幅画面：偌大的大办公室仅有两人，靠窗位置，一名女科员身着便服，正对着手机肆无忌惮地嬉笑怒骂；旁边一个中年税务干部身披制服埋头于手机，一句句“斗地主！”、“斗地主！”把韩晓东的眼睛都斗绿了，他厉声道：“你们科长呢？让他跑步前来见我！”
　　闻罢，两名工作人员立刻哑然，室内空气瞬间凝固。
　　“让他跑步前来见我！”局内人都知道，这句话是行伍出身的高德林的口头禅，这句话在表明韩晓东极度愤怒的同时，也暴露了一个重要信息——韩晓东也是高德林线上的人，换言之，这城北区局现在跟山海区局一样，也是高德林的一方自留地儿。
　　方国仁瞥了一眼韩晓东，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神情极度尴尬。左右为难之际，高德林适时地斥责道：“站这干什么？你不请方局长去你办公室喝杯茶？”
　　“哦，那是，那是！方局长高局长楼上请。”韩晓东恍然清醒过来，躬身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免了吧，韩局长。”方国仁强忍住心头的怒火，不动声色地说，“非常时期，请务必管好自己、管好自己的人，拜托啦！韩局长。”
　　“也不看看什么火候，真是打铁烧了眼珠子。”高德林见此情形，不得不表态，转脸冲着方国仁说道，“方局，要不咱后院走走，然后直接去餐厅？”
　　“去什么餐厅，回市局！”言罢，方国仁扭头就走。
　　高德林狠狠地瞪了韩晓东一眼，紧跟着方国仁向楼下走去，留得韩晓东一脸茫然地呆站在那。
　　作为方国仁的前下属，以前方国仁私下一般都是“晓东、晓东”地喊他，今儿一句冷冰冰的“韩局长”叫得韩晓东脊梁杆子发凉。
　　是啊！连吃饭都不想在这吃了，这在韩晓东看来这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情。而拒绝在这里用餐，则是方国仁只能采取的表达不满的唯一方式，他别无选择。
　　直到下午，方国仁还在思忖上午的乱象：作为一个区局局长，按照能力来说，韩晓东无疑是胜任的，他作为自己在临海市国税局的下属，包括当初的擢升，方国仁也是力推的，而今却堕落如此，这有些让方国仁大出所料。
　　韩晓东的父亲是国地税分家以前的临海市税务局局长，也是方国仁入职税务局的第一任老领导，虽然方国仁的最初升职履职与韩老爷子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是这毕竟也是老爷子的首肯。而韩晓东作为老局长的公子，从入职国税局那天起，也是低调做人，踏实做事，身上少有别的副局长的孩子身上那股公子哥风气，这让方国仁很佩服韩老爷子的家风家教，可是现在……人是在变的啊！
　　这不，方国仁坐在办公桌前，还在百思不得其解地想。
　　“笃笃——”敲门声骤然响起。不用说，准是舒童那小子求见。
　　“进来吧。”方国仁冲着门口喊。
　　“嘿！方局还在郁闷呢。”说着话，舒童麻利地端起空了的水杯去给方国仁倒水。
　　“什么郁闷不郁闷的，税收宣传月实施纲要编制进程怎样了？”方国仁当然不想流露出自己情绪的低落，哪怕是暂时。而这自然难逃舒童的眼睛，他轻轻一笑：“方局怎么……汗，您也恁工作狂了吧，就不能谈点儿别的？嘿嘿。”
　　“不谈工作谈什么？”方国仁看着舒童，满脸狐疑地问。
　　“嘘——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哪会什么好消息啊！表装神弄鬼的吧，我的舒童舒大秘书。”
　　“你知不知道，你快成网红了？”
　　“瞎说什么啊！网红，还网黑呢。”
　　“您看您……不信咋的？您昨天上午的办税厅调研的靓照已经刷爆朋友圈，您看这不……。”
　　“是么？”方国仁忍不住拿过舒童的手机，去看微信朋友圈里的截图，只见一条条评论：
　　——哇！临海市国税局方局长着装下基层，超赞！
　　——纳税服务厅里听意见，听民意、聚民心，超好！
　　——方局长好帅啊！
　　……
　　天呐！果然是功能强大的微信朋友圈。方国仁大出所料，他一时陷入了沉思。
　　“只要不是负面新闻，就不怕它炒作，或许您还会上热搜呢。”
　　“这会让人觉得有些炒作的嫌疑，这并非我意。”
　　“可是，这是民意……您不是总说么：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得得得！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你小子，少给我造……呵呵。”
　　是啊！只要不是负面新闻、只要不是自我炒作，只要行得正、坐得端……方国仁不怕。打发走舒童，方国仁点燃一支卷烟，悠然自得地抽了起来。
　　“嘀铃铃——”座机不合时宜地想了起来。
　　“您好！哪位？”
　　“无味儿！邻家小妹。”对方捏着鼻子说完，竟然先忍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
　　“燕子啊！我说你这……堂堂地税区局局长……装神弄鬼的，说！有何见教。”
　　“玩笑呢！小妹有事请教。今晚上咱们一聚？工作上的事情请方哥方大局长解惑，陪同者卫国哥还有……暂时保密。”
　　“跟方哥还保密什么啊！好！给你个面子，去哪里告诉我。”
　　“免了吧，我去你们局接你就是啦。”
　　“好嘞！就这样。回见！”
　　“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