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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最年轻的军宣队员

作品名称:男大当婚      作者:芦棚学子      发布时间:2021-03-22 22:38:27      字数:4114

  正上大三的女儿最近迷上都市爱情剧,天天掐着时间点追剧,一集不落。看就看呗,最让钟毅不屑的是她居然会被编导们凭空设计,玄而又玄的爱情故事忽悠得神魂颠倒,为剧中那些俊男靓女悲喜无常的情感波折涕泪交流,不可收拾。
  这天不知又受了什么刺激,突发感触,认真地问钟毅:“老爸,你有没有初恋情人?”
  钟毅一愣,正色道:“你妈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女朋友。从恋爱到结婚,几十年走下来,从一而终。哪有什么情人?别胡说!”
  “哇!太夸张了吧!”女儿一副难以置信的口气,更夸张的是她像见到外星人一样的表情,仿佛没有初恋情人是多大的遗憾,简直就是白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应付了女儿的突然袭击,钟毅的思绪却无法再恢复平静。“初恋”一词就像扬琴演奏时那根富有弹性的琴竹,不经意间重重击中了他久疏的某根心弦,骤然震荡出的乐声,如银瓶乍破,在他胸腔里回旋共鸣,经久不息。
  其实钟毅的信誓旦旦有实有虚。实的一面,现任老伴确实是他严格意义上的第一个恋人。从这个角度上,老伴就是他的初恋情人,别无他人。虚的一面,读者可能注意到了,在前一句话里用了“严格意义”这样的限制定语,显然在暗示他还有不那么“严格意义”的异性朋友。有点绕,这正是下面要讲到的故事。
  有一种相遇,没有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缠绵悱恻,没有耳鬓厮磨难舍难分的蜜意柔情,没有情人节玫瑰花中散发的浪漫温馨,甚至没有一次饱含爱恋的倾心吐露,却能刻骨到永恒。
  
  钟毅的日记里清楚地记着那一天:公元一九六九年元月十三日。晴空万里,风和日丽,冬天的太阳暖融融地洒满全身。脚下的青石板路面被岁月磨砺得圆润铮亮,泛着金属般冷峻的幽光,踏上去的每一步仿佛都能听见厚重悠远的历史回声。他意气风发,感觉就像一名上帝的使者,正沿着这条高低起伏的小路,奔向某个履行神圣使命的舞台。
  滂水镇由东向西依山蜿蜒,所有建筑都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很难寻到一块像样的平地。唯一适合大型活动的场所,是公社革委会门前的广场,广场不大,但有些年头,过去没有名字,现在被夸张地命名为“中心广场”。
  从古至今这里都是滂水镇经济活动的中心。每隔五天,就会在这里上演一场中国农村不知延续了多少年的古老传统的商品交易活动。方圆十几里的村民把平时省吃俭用节余下来的粮食,蔬菜,禽蛋,猪羊等生活资料拿来进行交换,带回自己更需要的其它物品。这种简单的商品交易形式,因地域差异,间隔时间不等,称呼也不同,有的地方叫“集”,有的地方叫“场”,还有的地方叫“墟”,在滂水镇这一带叫“街”(发音“gai”)。
  最近几年,由于物质的匮乏,滂水镇的街子除了形式还顽强保留着,其规模和内容都已日渐式微了。特别是前年在广场的显著位置又建起一座两米多高,二十米见方的主席台,更是标志着广场的主要功能已经从经济中心转变为政治中心。但无论如何,每隔五天的“街子天”这里依然是最大规模的村民聚集地。
  当钟毅毫无征兆地现身在高高的主席台上时,嘈杂无序的集市像被谁使了定身法,嘤嘤嗡嗡的声浪骤然凝固在空气中,前一刻还在讨价还价的村民们,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律张大了嘴巴,或恭敬或惊愕,或狐疑或张惶,不安地看向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解放军战士,猜测偏僻的山村小镇不知又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应该说,村民们在特殊年代练就的政治嗅觉是敏锐和准确的。
  轰轰烈烈的运动已进入第三个年头,从疾风暴雨的大规模群众运动发展到巩固革命成果阶段。城市里的各级政权基本已掌握在无产阶级革命派手中,但是在广大农村,还有相当部分的基层政权领导班子严重不纯,有的还是坏人掌权,他们打击迫害贫下中农,大搞右倾翻案,坚持走资本主义道路。因此,在广大农村开展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建立起新生的红色政权便成为能否夺取革命最后胜利的关键。如果说新民主主义革命是首先在农村建立巩固的根据地,再由农村包围城市,最后夺取全国胜利。那么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也即这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则是先在城市发动群众,依靠革命的群众运动把各级政权从走资派手里夺回来,重新掌握在无产阶级手中,然后再向农村辐射,以城市带动农村,最终实现全国山河一片红。从这个意义上讲,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作为革命从城市发展到农村的转折点,与当年新民主主义革命由农村转向城市一样,意义同等重要。
  这些话不是钟毅的发明,他手中正准备宣读的红头文件上一字一句写的清清楚楚。
  为了配合这场伟大的转折,中央军委命令,各部队必须抽调优秀的干部战士组成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深入到驻地附近的农村,帮助贫下中农深入开展斗批改,清理好阶级队伍,保证农村的基层政权切实掌握在无产阶级手中。
  钟毅所在的五连一排被派到全县最边远最艰苦的滂水地区。团首长的用意很明确:作为全团最优秀的战斗集体,有名的模范排,打硬仗当然非他们莫属。全排战士群情振奋,决心书像雪片一样飞向党支部,纷纷表示要发扬战争年代的光荣传统,坚决打赢这场革命最后的攻坚战。
  经过近二十个小时的长途跋涉,翻越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山头,到达隐匿于群山皱褶深处的滂水镇时已是下半夜。沉睡的小镇与黑黝黝的大山融为一体,不辨轮廓,深不见底。浓稠的夜色中几声冷清的狗吠,几点稀疏的灯火,构成欢迎他们这支负有特殊使命的军宣队的全部仪式。
  第二天一早,排长把全排分成几个小组,开赴各生产大队宣传党中央的精神,发动群众,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运动开展起来。公社干部介绍说,今天正好是滂水镇的街子天,周围很多群众都会来赶街,是开展宣传的最佳时机。都知道这是一个重头任务,人人抢着要去,排长却不由分说派给了钟毅。战士们大惑不解,全排扳着人头算下来,论资历论能力,怎么排也轮不到他这个新兵蛋子啊!排长是不是有什么私心呀?
  排长的决定自有道理。那时部队讲究“突出政治”,每天政治学习居多,一学习免不了讨论发言。排里的战士基本是农村籍,文化水平普遍不高,一发言就头痛。有的口讷,讲不了几句就哑火,有的虽能开口,但东拉西扯不知所云。钟毅是城里的学生兵,理解力和归纳能力都明显占优,军事训练,劳动生产他不行,开会发言却是强项,总能滔滔不绝,头头是道。排长只要把他的发言稍加整理,就是一篇很好的总结,向指导员汇报时很受赞赏。排长也因此对钟毅愈加偏爱。
  尤其是办黑板报那回,更是让一排名声大噪。连队有一块黑板报,竖立在食堂门口,供战士们饭前饭后阅读学习,被指导员视为连队宣传毛泽东思想的重要阵地,每周出一期,由各排轮流负责。各排的黑板报质量不一,谁优谁劣,无形中便有了竞争,各排都竭力想把自己负责的这一期办得最出色。但办来办去,招数都差不多,不外乎报纸上摘点,文件上抄点,加几句学习体会。时间久了免不了枯燥乏味,渐渐失去了吸引力,颇让指导员忧心。又到一排负责黑板报的时间,排长试探地问钟毅行不行,钟毅竟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应承下来,排长大喜,特许他不参加任何学习训练,专心出黑板报。晚饭时,一排的黑板报正式亮相,与以往的黑板报比,这期黑板报无论版面风格还是内容编排都焕然一新,革命诗歌,名人格言,实事评论,好人好事,丰富多彩,有声有色。战士们都顾不得吃饭,争先恐后看黑板报,乐得指导员合不拢嘴。
  晚点名时,当着全连的面,指导员对这期黑板报给了极高评价,称之为连队自有黑板报以来最出色的一期,号召各排向一排学习。一排的战士站在队列中,个个神气得把胸脯挺起老高。排长还嫌不够,又在全排的小会上对钟毅提出了口头嘉奖,这是排一级领导的权限里能给与的最高荣誉。其实他们都不了解,钟毅在学校时长期担任班级的学习委员,策划组织各种形式的学习活动多了去了,出个黑板报对他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有了这层铺垫,就不难理解排长为何敢力排众议,对钟毅如此青睐。正如他质问那些持反对意见的战士时说的:到大庭广众宣读文件,你能胜任得了吗?文件中的字不认识怎么办?读得磕磕巴巴,丢三落四怎么办?发音不准确,别人听不懂怎么办?这不是普通材料,是代表最高指示精神的中央文件,丝毫马虎不得,要是社员群众不理解,当场提出点问题来,你能从容应答,能正确解释吗?……一连串的问句,让愤愤不平的人哑口无言。
  排长的力挺让钟毅心存感激,憋足了劲儿想好好表现一把,回报领导的信任。
  此刻,钟毅已站立在主席台正中,最显赫的位置,居高临下承接着台下仰视的目光。无数双眼睛是陌生的,又是热切的,从四面八方聚焦到他这一点,俨然一盏数千瓦的聚光灯,照得他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纤毫毕现,他踌躇满志的心气刹时泄了大半。入伍不足两个月,虽说在部队的政治学习中表现得出类拔萃,但发言范围仅限班排规模,面对的又都是知根知底的战友,当着这么多陌生人宣读重要文件,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由不得他不紧张。
  他暗吸一口气,竭力摁住狂跳的心脏,尽量使自己的嗓音庄重洪亮一些:“中共中央文件——中发(68)165号毛主席批示:农村好一点,但也有问题……”
  那一年,钟毅刚满十七岁,个头虽不算矮,声带似乎还没发育成熟,声嘶力竭吐出的声音,显得稚嫩而单薄,颤颤巍巍传不出多远就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撞得支离破碎,随之被空气吞噬得荡然无存。
  引颈伫立支棱着耳朵的社员们,听不出所以然,渐渐失去敬畏心,继而丧失了仅存的一点耐心,脸上带着“不过如此”的释然,重新投入到与自己更加息息相关的交易活动中。集市迅速恢复活力,从小心的嘀嘀咕咕,到忘我的叽叽喳喳,分贝越来越高,最后演变成肆无忌惮扯喉亮嗓的喧嚣,将钟毅蚊子般的嘶鸣彻底淹没在汹涌的浪潮中。
  钟毅被孤零零遗忘在高台上,只见嘴动不闻其声,他额头上渗出毛毛汗,在明亮的阳光下反射出亮晶晶的闪光。他不得不停顿下来,艰难地嚥下一口唾液,滋润一下干涩的喉咙,手捏着文件不知所措。怎么办?继续读下去,白费口舌。不读吧,回去如何交代?头一天执行宣传任务,别人圆满完成,自己惨败而归?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出排长失望的表情和其他战士幸灾乐祸的样子。
  哪怕抛开这些个人的荣辱,当着这么多贫下中农的面,风风光光上台,狼狈不堪溃逃,解放军宣传队的脸岂不都被他丢尽了!他真希望自己有传说中土遁的神功,摇身一变,悄无声息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恨脚下的三合土地面,夯得坚硬光滑,连一条地缝都不留。
  钟毅如坐针毡,比坐针毡更难熬,简直就是如置炉膛,被熊熊烈火烤得外焦里嫩,无处可逃。
  绝望之时,救星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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