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作品名称:忘忧草 作者:风之铃 发布时间:2021-03-19 10:25:53 字数:4899
第二天,轩辕要回厦门,临走时,把我约出来,我们在咖啡厅的小包厢里小坐片刻。
“过来,囡囡。”他把我从对面拉过来,坐在他腿上。
“成少全说过一句话,人这一辈子,最怕的是生大病,若能交个主治医生做朋友,比交一百个朋友还有用。这次时间太仓促,下次回来,我要请你爸爸吃饭,并向他女儿求婚。”
我抚摸他清爽的寸头:“你爸爸醒来了吗?”我问。
“今天凌晨三点醒过来,思维很清楚,各项指标都正常。你爸爸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专家。”轩辕握住我的手,又说,“这手指是我见到的最美的手指。”他柔声说着,一根根地亲吻着,甚至轻咬着我的手指。他抬起头,把嘴唇覆压在我的嘴上。
我们甜蜜地相处了半个小时,而后,我送轩辕到火车站,他不停地朝我挥手,直至走进站台。
轩辕走后两天,我去医院探望他父亲,看见了那个专程赶来照顾他父亲的护士。那个护士很年轻,柳叶眉杏儿眼,皮肤白净,身段不错,前凸后翘。她看到我,脸上露出不自然表情。我从她的表情背后看出,她一定与轩辕有着不一样的关系。
轩辕的父亲是个忠厚诚朴的人,见到我,表情怔了一下,热情地说:“是囡囡吧?”
“伯父。”我上前问候,把买来的一罐奶粉和水果放在床头边的柜子上。
轩辕父亲亲切地说:“小昶经常跟我提到你,说你吹得笛子可好听了。我小的时候是个放牛娃,常坐在牛背上吹短笛。我一听说你是吹笛的,心里可乐了,吹笛的女孩子气质一定是空灵飘逸的。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我笑了,轩辕的父亲跟母亲完全不一样,是个极开朗的人。他指着床边的一张椅子,热情地招呼我坐着。
“快毕业了吧?”伯父问。
“嗯,明年七月。”我坐在椅子上,和轩辕的父亲聊起来,“轩辕昶没跟我说过他爸爸会吹笛。”
伯父笑说:”我没跟他说过,我的笛子吹得不好,每次一吹笛,树上的小鸟田里的青蛙全跑走,只有耕牛听得下。”
我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我从小可喜欢吹笛了,也最爱听笛声。当兵时,我遇到一位吹笛吹得能把天上的鸟儿唤下来的战友,本想请他教我,没想到在一次战役中,他被地雷炸断了一条腿,提前退役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忘不了他,闭上眼总能看到他一张英俊的国字脸和吹笛的端正身影,可惜,我只知道他籍贯是湖北,但他是哪里人就不知道了。”伯父爱跟我说话。
我浑身一震,极力抑制住心里那份激动:“伯父,你的这位战友是不是姓王?”
伯父大吃一惊,两眼紧紧盯着我:“没错,是姓王。”
“叫王泽涛,对不对?”
“对,对,是叫王泽涛。”伯父激动得想坐起身,但头上和手上被各种各样的仪器胶管控制着,动都动不了。
“囡囡,王泽涛是你什么人?”他急切地问。
我有意把关系拉近:“他是我叔。”
话音一落,伯父当场泪湿双眼,他困难地抽出右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囡囡,快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我正要说话,轩辕的母亲过来对我说,要给病人擦身体。我识趣地站起身,和伯父告别。轩辕的母亲对我成见很深,我怏怏不乐地走出住院楼,站在楼下,想了想,去找张颉予,跟他出去吃顿饭,增进父女感情。
原本想过几天再去看望轩辕的父亲,可是白天忙着复习,备战期末考,晚上排练时间又日趋紧张,结束后又赶回学院,忙得无暇分身。
时间又过了大半个月,我考完试,买了一罐奶粉一袋麦片去看望轩辕的父亲。病房门是关着的,我正要敲门,一个声音在身后说:“我爸在擦身。”
我吃惊地转过身,是那个护士。她走到我面前,语气冰冷,眼中带敌意:“轩辕昶不好意思告诉你我跟他的关系,过了年我们在老家办婚礼,我爸就是为了装修我们的婚房才累出病的。”
我虽然早有预感,但真正亲耳听到这消息,我的心脏还是猝不及防地被深深刺痛到了,几乎停止了跳动,呼吸都困难。我强忍一阵阵锥心刺骨的悲痛,用平静的语气说:“我没别的意思,我来看看伯父,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很好,已经能下地走动了。过几天出院,我们就回家,到时我会把你宿舍的钥匙交给白护士长。”
我仿佛感到整幢大楼在摇晃,被抽去了空气,成了无氧的真空,压榨得我胸闷气短,眼冒金星。这个女人对我投来的眼神是恶毒的,她打开门,砰然把门关上,态度恶劣地把我关在门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恩之情。彻骨的寒冷像潮水淹没着我,我脚步虚浮地走着,好似踩在棉花上,痛苦在撕心裂肺地啃噬着我。
“囡囡,你没事吧?”护士长在护士站叫住我。
我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把手中的奶粉和麦片交给她,请她捎给轩辕的父亲,然后踉踉跄跄地离开医院。
我不知是怎样回到学院宿舍的,身一倒,躺在床上,眼泪汹涌地流下来,打湿了整张枕巾。我躺在床上两天两夜,浑浑噩噩地不吃不喝,课也不去上了。美嘉叫我,我懒得理她,我借口不舒服,叫她帮我请假。手机响了,我看了眼,是轩辕打来的,我对他突然产生了从未有的一种刻骨厌恶和憎恨。我坐起身,毫不犹豫地把他的号码全部删除,从此以后再也不相见。
我逼迫自己振作起来,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我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爬起来,抓起挎包,一个人到街上,买美食大吃特吃。心情不好,也不能亏待自己的胃。吃了美食,我心情好起来,然后又去逛化妆品店,买口红唇彩,到服装专卖店,买好看的衣服,让漂亮的裙子释放我满腔的郁闷与怨恨。
几天后,我打电话给白护士长,问轩辕父亲出院了没有?她说昨天出院了,让我去她那里拿钥匙。我拿到了钥匙,回到乐团宿舍。我站在门前,做了个深呼吸,打开门,里面很杂乱,垃圾到处都是。
“香蕉那个巴辣!全都不得好死!”我恨恨地咒骂着。拍了照,我到传达室,向门卫要收废品的电话号码,然后叫人过来,把轩辕母亲和那个女人用过的被褥、枕头、提桶、脸盆、衣架、拖鞋、茶杯和碗碟全部拿走,那些被褥是我新买不久的,想想都心痛。又叫来锁匠把门锁换了。我气不过,买来两大瓶的滴露消毒水,把所有的家具、房子的角角落落全消毒一遍,只差天花板没消毒了。做完清洁工作,累得我要死,躺在床上睡了一大觉。
放假了,我回叶芷蓁那里小住,有空就带丁丁去玩,丁丁已恢复健康,外表看与一般孩子没什么两样,如果硬要挑出毛病,那就是说话比平常人慢半拍,做事也一样,像极了动画片《疯狂动物城》里那个叫闪电的树懒。
我没有去旅行社,我不想见到曲玉梅和成少希,不想从她们嘴里听到关于轩辕的片言只语。我不会与轩辕再有任何联系,从此以后我们行同陌路人。
春节期间,我跟着乐团到不同的一线城市演出,回来后,带着丁丁跟叶芷蓁随团去欧洲玩。我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让自己变得充实且忙碌。
旅游回来,我的学习生活轨迹呈三点一线:宿舍、教室、画室或图书馆。乐团也在进行休整,排练也暂时停止。
逢休息日,子书云帆约我去游乐园玩。到了节假日,我们结伴去深圳玩,又去长隆游乐园,我不怕死地爬上过山车,让飞速的凌空感麻痹我的神经。坐了过山车,又去坐升降机,不过瘾,再去坐大摆锤,然后拉着子书云帆一起跳蹦极,我疯狂地玩着,不曾想子书云帆有恐高症,他早已崩溃,瘫软如一团稀泥。时间合适的话,我和子书云帆又去华山旅游,走天险栈道。别看子书云帆长得牛高马大,胆子出奇的小,一条栈道走一步要花两个小时的时间,从华山下来,云帆的裤裆全湿透,整个人已经废掉了。
我在松林里发现许多的列队毛毛虫,这种虫子很有意思,打乱它们的秩序,它们会自觉地排队,我拉着云帆去看林子里的虫子,谁知云帆又有密集恐惧症,看到那军团似的列队毛毛虫吓得双目暴突,两眼一翻,身体一软,从山上滚下来,得了神经衰弱症。
考完毕业试,毕业论文交上去,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云帆又约上我,去海南岛和鼓浪屿玩。这次是我出糗了,我晕船,晕得一塌糊涂,从上船吐到下船,整个人都裂开了。到了岸上连路都走不了,云帆背着我走了长长一条上岸线,累得他要死,说带我出来是找罪受。在岛上玩得极不尽兴,冲浪潜海都没玩。在鼓浪屿,遇到了一个熟人,石咏薇。石咏薇和她同学田馨也出来旅游,石咏薇一见到云帆,那股高兴劲甭提了,我有意做个最光最亮的电灯泡,照亮他们俩。
在鼓浪屿,我多数时间都是躺在太阳伞下喝各种美味冷饮,没有去其他景点,相反,子书云帆和石咏薇把岛上的各个景点都游览了一个遍。从岛上回来,我们四人赶赴火车站。
火车站除了乘客,附近还有一大片的橄榄绿。我们提前站在检票口,子书云帆到自动售票机处取票。石咏薇和田馨拿着一本旅游图册翻阅,我则拿着手机在玩游戏。
石咏薇对我说:“箬筠,我们下星期去神农架玩,怎么样?”
我抬起头,看了眼石咏薇:“拜托,我是个路痴,进了神农架,会死在里面的。”
田馨笑说:“还没进去,就咒自己死。”
“我们不深入腹地,在周围看一看。”石咏薇说。
“我不冒这个险。”我头也不抬,继续玩游戏,“我刚大学毕业,大好时光在等着我,为什么要去那恐怖的地方送死?”
检票口开始检票,子书云帆还没来,我们三个女孩子有点着急了,伸长脖子向大门处张望,旅客自觉地排成长龙。“全部都有,立正,向右转,齐步走。”旁边的军官高声地发号命令,橄榄绿齐刷刷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云帆怎么回事呀?”石咏薇焦急起来。
云帆跑过来,石咏薇迎上去。
“箬筠,给你。”子书云帆把一个黑不溜秋的圆乎乎毛茸茸的小玩偶送给我。
我一手接过来,是宫崎俊动画片里的煤渣球。“好可爱。”我正说着,煤渣球突然从我手中弹起来,弹到空中有一米高,转眼变成一个骷髅头,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惊吓来得太突然,吓得我失声尖叫,声音超过一百分贝,这还不要紧,我猝不及防地倒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里的手机失手掉落,帽子和背上的旅行包也跌落在地,狼狈之极。云帆石咏薇和田馨三人歇斯底里地放声大笑,连检查员和周围的乘客及一大片军人也在开怀大笑。我气得要命,张口就骂。
“臭云帆,你个臭香蕉!去死吧!”
这一声怒骂犹如火上浇油,场面爆发着洪水似的爆笑声。我捡起玩偶,出力地扔向子书云帆,嘴里还在骂:“尼玛!你活腻了,拿我开涮。你去年买了个表,是吗?妈那个巴字!”
周围的人全笑疯了,我全然不顾那些潮水似的笑声,弯腰拾起手机,拿起旅行包,发现手机不仅摔爆屏,连里面的零件也摔出来了。我气得不得了,还在骂:“香蕉那个臭巴辣!手机都摔坏了!下一站我还怎么买票?不跟你们去玩了!”
子书云帆见我真的生气了,拼命收住笑声,过来跟我道歉。
“你去死吧!”我愤怒地朝他的小腿用力踢了一脚,他痛得顿时蹲在地上。
人墙笑倒,我径直走到检票口,云帆递过来火车票,我检了票,头也不回,向站台走去。我朝九号车厢走去,子书云帆在后面大声叫我,我理都不理他。我走进车厢,发觉里面是满眼的橄榄绿,我找着靠窗的座位,把旅行包放在头上的行李架上,然后一屁股坐进座位里。
我望着窗外,心里还在生气。子书云帆太过份了,当着千人万人的面让我出丑,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从小只有我整别人,没想到如今被他当众恶整,气得我要命。
“哎,同志,你买的票是这个座位吗?”有人碰了碰我的肩。
我不耐烦地转头看去,是个武警军官,没好气地说:“当然是这个座位啦,09A。”
“能看一看你的票吗?”
我把票递过去,又继续望着窗外。
“同志……”
“让她坐吧,她在气头上,看错票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过耳畔,我惊讶地转头望去,刹那间,整个人如石化定住了,全身抑制不住地在颤动。
“囡囡。”轩辕走到我面前,半年不见,他叫我的声音一如从前亲昵。
他的声音唤回我恍惚的意识,我不想看到他,转过身,从行李架上拿旅行包,从他手中夺过车票。不料他一把抱住我,不让我走开。
“放开!”我咬牙切齿地低叫着。
“囡囡,你听我解释。”他低声说。
“不听!”我发着脾气。
“箬筠!”子书云帆找过来,“你是不是看错票了?我们是六号车厢。”
我推开轩辕,子书云帆要接过我的旅行包。
“滚开!”我不耐烦地叫着。
云帆也不管不顾了,他抓住我的手臂,道歉地说:“箬筠,真的对不起,我只是想逗你玩,逗你开心。你在迪斯尼在长隆乐园在华山整得我够呛,我半句怨言都没有。你那么可爱,那么活泼,你像个开心果一样。这次我真的没有恶意,就是想搏你一笑。没想到玩笑开过头了。”
“不要碰我。”我恼怒地甩开他的手,极力克制心中的怒火,“子书云帆,咱们的友谊到此为止。以后你不要找我,我也不会见你!”说完绝然从他身边走过。
“箬筠,箬筠!”子书云帆在我身后痛心地大叫,我置若罔闻,没有停下向前迈的脚步。
我走到靠近车头前的一节车厢后边的空位上站着,列车员查看我的票,叫我回座位上坐,我说头晕,就想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