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长篇』南海魂（第十一章：约会）

　　高考招生正式开始。以总分超出录取分数线二十多分的卢志强非常期待着能收到一张录取通知书，踏上求学之路，但希望的开始却是一步步走向渺茫，最后竟然名落孙山。第一次参加高考就以失败而告终，这个沉重的打击使卢志强的心情坏透了，整天闷闷不乐，就像鲁迅在《自嘲》中所描述的“破帽遮颜过闹市，烂船载酒泛中流”那样。除了上课，一个人就呆在宿舍里，羞于见人。
　　一天，罗艳老师叫卢志强到她家里去一趟，说有要事商量。他一听，心情紧张得像汹涌澎湃的大海一样上下翻滚，又像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似的快速地滚动着，心想：此时此刻她叫我去她家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等着我。于是，他就想找个理由推辞不去，但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去一趟，因为要跟章兰好下去，这个人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他一边走一边神情紧张地思索着：究竟为何呢？是为章兰那天晚上到我房间里来的事对我兴师问罪呢，还是为我考不上大学而正式把我这个准女婿淘汰出局呢？总之，不管怎么想，结局都是不妙的，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挺胸抬头，像烈士走向刑场一样地向她家走去。
　　罗艳一见到他就满脸堆笑，笑得面部肌肉堆得老高老高的，眼睛被被挤成了一条细缝。她热情大方地拉着他的手，在一张椅子上用手拍了又拍，然后轻轻地按了按他的肩膀，让他坐在上面。她说话声音柔和，笑容可掬，像一缕春风，不，确切地说更像南海观音菩萨的笑容一样令人赏心悦目，神清气爽。于是，她像一名高明的医生一样，手到病除地把他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卢老师，最近很少见你来我家里坐了，是不是显得生分了？是不是觉得我和章校长对你有什么成见了？”她用探询的口吻作了开场白。
　　“不会，不会。我这阵子工作有点忙，有空我是一定来的，其实我是很喜欢来的，只是……只是……”他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呢？对我和章校长还有什么顾忌吧？其实，我早就把你当作是我的亲人看待了，所以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家的大门什么时候都为你敝开着的。你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好了。”她胸有成竹地说。
　　卢志强原以为自己考不上大学罗艳会瞧不起他。谁知她不但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还对他疼爱有加，令他大为感动。他暗暗地想：“都是我想多了，她叫我来无非是想公开承认要我做她的女婿罢了，今天叫我来兴许就是告诉我这件事的。”
　　“卢老师，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我和章校长都很喜欢你，想让你……”她故意拖长语调，吊他胃口。
　　他心里说：“罗老师，你不用兜圈子了，你不说我也猜中了！你无非就是想让我当你的女婿！我与你女儿是真心相爱的，做你女婿正如我所愿。你真好，那么理解我。你放心好啦，我一定会答应你娶你女儿的。”
　　“我和章校长都很喜欢你。我们商量好了，想收你做我们的儿子。你愿意吗？”
　　他一听，脑子“嗡”的一声，好像晴天霹雳！他刚才已经升到沸点的热血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他呆在哪里，像一只木鸡，更像一尊雕塑。
　　她见他不吭声，继续说：“我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她们都很喜欢你，早已把你当亲哥哥了。我年纪大了，今年已经四十有二了，不可能再生了。如果你愿意，我就跟你父母说去。你父母也没有意见的话，我就把你过继给我做正式的儿子，不是那种名义上的。你同不同意呢？不同意我也不会勉强你。你好好想想，好好想想，想好了再答复我。”
　　眼看着自己的美梦就要成为泡影。如果此时此刻不表明态度的话，一切都为时已晚了。于是，卢志强鼓足勇气，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向她敞开心扉说：“罗老师，承蒙你和章校长看得起我。我很感动，也很爱你们！如果不是因为章兰，我肯定会答应做你儿子的！”
　　“你和章兰究竟怎么啦？她不是对你好好的吗？她得罪你啦？”罗艳不知是装疯卖傻还是不知就里地问。
　　“她没有得罪我，可我怕要得罪你老了——我好喜欢她，好想娶她。我想做你女婿，不是儿子。”
　　“什么？我和章校长都被你蒙在鼓里了！我以为你和她只是一般朋友。她还是一名学生，而你只是一名民办老师。你们还年轻，还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谁知你们却偷偷地谈上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以后不要再找她了，让她安心读书！”她的菩萨心肠顷刻之间变成了铁石心肠。
　　他哀求道：“罗老师，您就成全成全我们吧！好吗？这样我既可以做你女婿又可以做你儿子，一举两得。”
　　“不行，我不会把女儿嫁给你的！”罗艳把脸别向一边。
　　“你是见我现在穷娶不起她是吧？你放心，我将来一定不会使你失望的！”
　　“我是见你穷得可怜才想收你为儿子的。谁知你仍不满足，‘懒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打起我女儿的主意来了。”
　　“罗老师，即使你看不起我，我也要跟你女儿好。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她，没有她我会活不下去的！”
　　“你走吧！你打乱了我的计划。我现在头脑很乱，不想跟你说下去了。”
　　卢志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她家门口。他绝望地想：他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踏进她的家门了！他的心情糟透了。回到宿舍后，他把门关上，躺在床上心事重重。他先是埋怨自己，认为自己命运多舛，祸不单行，既名落孙山，又恋爱受挫。他又想：既然她父母不同意我跟她好，那我以后就再也不跟她来往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他以为把她忘了。谁知一见到她，我就管不住自己不去想她，而且想得如痴如醉，不能自拔。他想：我是一个执着的人。我认准的事情即使被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往前冲！
　　于是他瞒着她父母又主动去找她，继续和她保持来往。但奇怪的是，他每次问她说你妈妈是否阻拦我和你来往？她说没有。他偶尔见到她妈妈时，她对他还是跟原先一样客客气气，有说有笑，还叮嘱他有空就到她家里坐坐，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罗艳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呢？是放长线钓大鱼，通过其女儿继续与我保持这种亲如兄妹的关系（她有可能这样认为），还是因为儿子认不成退而求其次——认个女婿也不赖？总之，她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却都对他非常有利。他和章兰约了几次会后，双方的恋情不但越来越巩固，而且有了进一步的发展空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已经达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
　　周末，章兰从学校回来。卢志强知道后便偷偷地约她出来说要带她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玩。她一听，便天真烂漫地不假思索地满口应承了。
　　两人在约好的地方见了面。她穿得很整齐，很漂亮，精神很饱满，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身边。他告诉她要带她去沙河公社管辖下的一个名叫风流墩商店买商品。他对她说那个商店很大很有气派，商品琳琅满目，只是路程远一点，而且路难走，不能骑车，只能步行。他以为她听了后会打退堂鼓，不敢去。谁知她却高兴得手足舞蹈地拍着双手说：“去去去，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到去哪里！”
　　卢志强带着她一前一后步行走到一片一望无垠的田垌里。那是一个令人陶醉的地方，但见：稻田平平整整的，稻叶青青绿绿的，稻花嫩嫩白白的。农民们正在田间里辛勤地劳作；水牛们在田基上悠闲自在地啃着嫩草；鱼儿们在小河中快快活活地游来游去。天上蓝天白云，地上绿水青山。天地合一，和谐共生，人间仙境莫过于此。在这美仑美奂的大自然里，卢志强已然陶醉，更兼有美人陪伴，自感到幸福已经达到了极点。
　　不知不觉中，两人又走到一条小河边。卢志强放眼看去，这条小河宽约十米，深约半米。他想：我这么高大威猛，涉水过去应该不成问题，但对于身材矮小的章兰来说，倒成了一个难题了，况且她刚刚涉过一条小水沟，裤管已被浸湿了一小半。这么深的水，如果让她自己涉过去，整条裤子不被浸湿才怪呢！于是他在小河边犹豫起来，毫无办法，只是干着急。面对宽阔的河面，她也露出了胆怯的神情。
　　这时，有一个年过半百的农民伯伯牵着一头水牛来到他们身边。他察觉到他们面临的窘境后，便诙谐地对他说：“这位姑娘和你一起来的吧？我看水这么深，你要英雄救美，背她过去罗！”
　　老农的一句话提醒了他。他试探着对她说：“我背你过去好吗？”
　　她一听害羞得满脸通红，却又微笑不语。
　　他等老农走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示意她趴在他背上。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就很有力地扑在他背上了，还用双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他顿时感到一股热流传遍全身。他背着她，感到很幸福，觉得比背上一座金山银山还要幸福，但爱情是用金山银山换不来的。他们心心相印，两情相悦——这就是至高无上的爱情，坚不可摧的爱情！
　　她用手勾住他的脖子，使他呼吸不畅起来，还用嘴轻轻地在他耳边吹气，一边吹一边笑。顿时一股热气直灌他的耳鼓。他痒痒起来，只顾用手去抓，却听到“扑通”的一声，她从他背上滑落下来了！幸亏他伸手抓得快，她的裤脚只湿了一点点，却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他重新把她背上后，她用手捏着着他的耳朵嗔怪地说；“你真坏！想把我摔下来喂鱼吗？”
　　他风趣地说：“不是喂鱼，是喂王八！”
　　“你坏，你坏”，她跳下来后就追打他。他们打打闹闹，就这样走过了那个田垌。走过几个山坡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棵遮天蔽日的千年老榕树下面。这棵老榕树的树干特别粗大，两个成年人手拉手也合抱不过来；树根又粗又长地向四周伸展开去，其中有两条足有十米多长；四条粗大的树枝也分别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尽情地伸展；小树枝密密麻麻，树叶更是茂盛得不得了。整棵树像一把巨形的雨伞。人站在树下面，觉得凉风飕飕，阴风习习，既清爽宜人，又神秘莫测。关于这棵老榕树的传说很多，卢志强小时候就听他爷爷说过一个关于“捉鬼”的故事就与它有关。他拉着她，两人坐在一条粗大的树根上。他给她绘声绘色地讲起这个“捉鬼”的故事来。
　　他说他爷爷的一个叔叔卢永是一个乡村医生，人称“卢大胆”。他经常一个人外出看病。一天晚上，他看病回来时已是夜阑人静了。他独自背着药箱步行经过这棵老榕树旁边时发觉有动静，急忙用灯一照，竟然发现一个新娘妆扮的年轻女子坐在树下，时而东张西望，时而静如兔子。他开始以为是哪家的新娘子跟新郎闹别扭了，故意躲在这里赌气不回家的，便近前关切地问道：“夜深了，到底是谁家的新娘子还不快快回郎家去，一个人独自在这里发什么呆呀？”
　　他话音刚落，年轻女子瞪了他一眼，突然站起来，口里发出“呜呜哇哇……”的怪叫声，转眼之间就立马由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变成一个披头散发、口吐红舌的丑妇来。他大吃一惊，心想我撞上鬼了，掉头便走。鬼却轻轻一跳，跳到他面前拦着不让他走，还伸着毛绒绒的手要抓他。他吓得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想从另一个方向溜走。鬼知道他的诡计后，又跳到他前面把路给拦住了，口中还不停地发出“嘻嘻哈哈”和“呱呱啦啦”等怪笑声。他被激怒了。他本来是个不怕鬼之人，本来只是想好男不跟女斗放过它罢了。谁知它却不知好歹，缠着他不放。他要给它一点厉害看看，跟它斗上一斗。他听说鬼最怕活人向它身上吐唾沫，打它时要反着手打。于是，他放下药箱，向女鬼逼过来。女鬼便把血红血红的舌头伸得老长老长的，口中还发出“罗罗罗……”的叫声来恐吓他。他甩了甩手腕，朝着女鬼吐了一口唾沫。女鬼机灵地闪开了。他冲上去想反着手一巴掌朝它打过去。它又闪开了。虽然打不着它，但着实把它吓得“呜呜哇哇”地怪叫起来，并一溜烟朝树顶上爬上去了。它在树上居高临下地发力摇曳着树枝树叶，一边摇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顿时，一股股阴风朝他呼啸而来，一片片树叶铺天盖地地朝他直飞过来，打在他的脸上和身上。他怒火中烧，发誓说不捉到此鬼绝不善罢甘休。于是，他走到附近的瓜棚里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朝着树上正得意洋洋的女鬼一阵猛捅！那女鬼始料不及，吓得“呜哇”一声掉了下来。他快步走上前去，朝她身上狠狠地吐了一口浓痰。她果然瘫在地上了。他急忙反着左手把她按住，然后用右手解开自己的裤带，把它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最后又脱掉自己的上衣把它再严严实实地包裹好，然后把她扛在肩上，手提药箱，边走边哼着小夜曲回了家。
　　到家后，他把女鬼放进一口大瓦缸里，然后用火砖把缸盖压上，架起火就烧。烧了一个多小时时，他打开缸盖一看，女鬼不见了，只见缸里有一把木梳子。梳子中间有一滴已然干枯的血迹。卢志强问爷爷这是为什么。爷爷告诉他说，女鬼被烧死后会变成一把木梳子。男鬼被烧死后会变成一块方木块。这是男女鬼的不同之处，相同之处是中间都有一滴干涸的血迹。
　　故事刚讲完，章兰就浑身抖动地扑到卢志强怀里，神经兮兮地对他说：“我怕，我怕，快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他带她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有说有笑地来到了一片茂密的树林旁。他带着她闯进了这片树林。在树林里到处听到鸟叫声、虫鸣声、风声，却寂寥无人。他想：我们走进了一个二人的童话世界里来了！两人感到既新奇又紧张。走着走着，两人来到了林中一块空阔的草地里。碧绿的草地长得很茂密，像毯子一样柔软；草地四周开着很多野花，有白色的、红色的、蓝色的、粉红色的，星星点点，五彩斑斓。小虫在草丛中奏乐，蝴蝶在花间里飞舞。他们陶醉在这大自然之中，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上人间了。
　　她兴奋异常，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爽朗地笑着。他忙着去摘野花，把摘来的各种野花扎成一个大花环，非常郑重地戴在她头上，然后双膝跪地、双手合十，一字一顿地对她说：“我……爱……你！一……生……一……世……爱……你！”
　　她像一棵含羞草，羞羞答答地回应道：“卢……志……强……你真好！我也很喜欢你！我愿意嫁给你，一生一世永不变心！”
　　他激动地一把把她抱住，就顺势压在她身上。她像一朵粉红色的花朵，鲜艳欲滴地绽放在他面前。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她，吻得她全身发烧发热，身体酥酥的，软软的，像一团棉花。忽然，不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传过来。他急忙把她扶起来。
　　他们依依不舍地继续往前行。行到一片甘蔗林时，她说她口渴，想吃甘蔗。他便拉着她的手钻进茂密的甘蔗林里。两人席地而坐，快活地吃着甘蔗。他催她赶路，她说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他便剥了很多甘蔗衣铺在地上，两人躺在上面闭目养神。
　　她问他还有多远。他说不远了。于是两人又继续赶路，终于来到了“风流墩”并找到了那家商店。商店里的商品琳琅满目。他挑来挑去，只买了两样东西送给她：一块小圆镜子，一把小木梳子。她也买了一样东西送给他——一支钢笔。
　　在回家的路上，他向她提议说两人打泥团仗玩。她表示同意并跑在前面。他在后面追她，一边追一边用泥团对准她的圆屁股一阵猛打，打得她“哇哇”大叫，打得他哈哈大笑。他正在得意忘形时，她手里捧着一捧泥土冲过来，从他颈脖处倒进他的衣服里，然后一溜烟跑了。他追上她，用手捋着她的下腋窝。她顿时酸软得仰躺在地上“格格”地笑着。一双眼睛像两颗珍珠亮晶晶地闪动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像一朵粉红的桃花绽开着。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深情地吻她。她幸福地闭上眼睛，任由他摆布。
　　两人正玩得高兴时，天上乌云密布，雷声大作。他急忙拉着她一路小跑，想争取在下雨前回到家中。谁知刚跑到一个田垌时，她一失足就掉进水田里去了！她泡在水里，一下子成了一个泥水人，一只‘落汤鸡’，却还“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他心痛地把她捞上来，并把她抱到小河里让她站好，认认真真地把她身上的污泥清洗了一遍。
　　雨停了，但风很大。她穿在身上的湿衣服被风干了。她丢下他，活蹦乱跳地一溜烟跑回家去了。
　　从此以后，两人的恋情又深了一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爱情的魔力让人猜也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