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长篇』南海魂（第十章：悔婚）

　　这场风暴使沙河公社损失沉重。三艘渔船失踪，六十多名船员至今生死不明。刘洪达失踪的事终于传到了东岸屯。全村人都知道了，唯独田奶奶仍被蒙在鼓里。这是卢家金与卢家福经过商量后决定暂时不把事情真相告诉她的，怕她身体不好，承受不了这个沉重打击。卢志强支持队领导的做法。自从刘洪达离家出走后，田奶奶的家务事主要由他和七妹负责。七妹挑水劈柴。他买米买油，有空还给她做做饭，陪她聊聊天。他每次到她家她都要向他打听刘洪达的事情。他每次都对她说刘洪达在沙河公社的一艘大船上当船员，过得好好的，并且很快就要回来，不要担心他。但这次得知刘洪达失踪的消息后，他担心如果她再问到刘洪达的情况时，他不知如何回答。
　　田奶奶已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她头发花白，满脸黑斑，弯腰驼背，走路靠拐杖，耳朵有点背，但双目有神。她每天吃了饭，最喜欢坐在门口的石板上晒太阳，看日落日出。她是个命运多舛的女人，亲人一个个离她而去，送走了白发人又送黑发人，痛苦是难以想象的，但她仍然坚强地活着，因为她还有一个孙子。她最痛爱他。他是她活着的唯一精神支柱和全部希望。她要把他带大，为他娶妻生子，为刘家存续香火。但一旦知道孙子已不在人世了，她还有勇气活下去吗？卢志强见她正端坐在门口的石板上静静地坐着，一双深陷的眼睛显出安祥的样子来，便不忍心打搅她，在她对面站了一会儿后便转身走了。
　　七妹自从上次在桉树林旁边与洪岩见过一次面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了。卢景安虽然胆小如鼠，委琐木讷，但与洪青见过一次面后，渴望娶她为妻的念头与日俱增，但又不敢主动去约见她，天天催逼七妹与洪岩完婚，好让他把洪青娶回家来。七妹不同意哥哥的做法，但又不能撒手不管，便鼓励他主动去约会洪青。谁知他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不敢“越雷池半步”，天天宅在家里不肯去。七妹恨铁不成钢，但又毫无办法，只好亲自出马，用自行车带他到洪青家附近呆着，然后再跑到洪青家把她约出来跟他见面。两人经过第二次见面后，胆子就大了一些。后来七妹又如法炮制地带着哥哥跟洪青约会两次，哥哥才胆大起来，说不用七妹做他的“电灯泡”了。经过几次约会后，卢景安终于与洪青两人由相识到了解，最后坠入爱河之中了。
　　七妹得知这一情况后欣喜若狂，马上通知大姐们赶快回娘家商量大哥的婚事。大姐们回来后，七妹大胆地向她们表明态度说她不愿意嫁给洪岩，但哥哥一定要娶洪青为妻，因为他们两人相爱了。为了使哥哥能顺利娶到她，我们卢家一定要多花一些钱，用钱来打动洪家人。
　　大姐是个老成持重的人，小心翼翼地问弟弟：“到底要花多少钱你才有把握娶到洪青？”
　　卢景安说：“要是两家换亲，不要一分钱我也能娶到她，但如果不是两家换亲了，那我就不知道人家到底要花多少钱才肯把女儿嫁过来了！”
　　七妹说：“哥哥呀，哥哥！现在我们只讨论你娶洪青的事情，不要再扯上我了好不好？你不敢跟大姐们说，就由我替你说——给洪家送聘金要两千元，自家置办结婚家当及酒席要五百元，一共要花两千五百元，请五位大姐每人出五百元如何？”
　　“什么？每人出五百元？我出不了那么多！再说，一般人家结婚给女方聘金顶多也只在八百元左右，凭什么我们要给人家两千元？”家境殷实但小气的三姐抢着说。
　　“是呀，是呀，为什么要送那么多呢？我看给洪家一千元就足够了。”家境一般的四姐附和着说。
　　“洪万富是一个贪财的人，怕一千元难已打动他的心，只有出到比别人多一两倍的聘金，他才肯把女儿嫁给哥哥。”七妹沉着地说。
　　“当初说好是两家换亲的，现在突然又说不换了，洪万富会乖乖把女儿嫁过来？我看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二姐忧心忡忡地说。
　　“是呀，二姐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当初是洪万富主动提出换亲的，现在我们说不换就不换了，还要单娶他的女儿，这不是痴人说梦吗？何况他是一个狡猾的老狐狸。他会听你七妹摆布？我看不说两千元，就怕三千元、四千元也打不动他！弟弟的婚事已经经不起折腾了，还是双方换亲的好。”三姐说。
　　“你是说我一定要嫁给洪岩你才满意是吧？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包办婚姻，真是旧观念，死脑筋！”七妹生气地说。
　　二姐三姐四姐见七妹生气了，怕她跟卢娟一样想不开，便不敢再吭声了。
　　大姐一向疼爱七妹，便说：“为了七妹的幸福着想，我们就同意她的做法，不行再换亲。我建议我们五个就按七妹说的每人凑五百元如何？”
　　三姐马上反对说：“我出不了五百，顶多两百五！”
　　四姐接着说：“我也只能出得起两百五。”
　　大姐问五姐出多少，五姐是一个极其善良而又极其疼爱弟妹的人，说：“我虽然没有什么钱，但大姐出多少我也出多少。”
　　二姐也说愿意出五百元。
　　七妹算了一下，五位大姐一共凑了两千元，还差五百元，便说：“这五百元由我和哥哥各出一半算了。”
　　卢景安表示同意。
　　七妹最后跟大姐们说好在五天内把钱拿来交到哥哥手里，不得反悔和延误。
　　卢景安说：“我不会管钱，你们就一并交给七妹吧！一切由她操办就是了。”
　　七妹只好应允下来。
　　等到钱都凑齐了之后，七妹马上找来百通婶说：“请你马上到洪家一趟，告诉洪万富说我哥哥决定下个月农历十五迎娶他女儿洪青，问他要多少聘金才同意，给个明确答复。”
　　百通婶说：“我的死妹丁，你傻了吗？两家原先讲好换亲，你嫁洪岩。你哥哥娶洪青。这是一对一的事情，要什么聘金？”
　　“百通婶，你听我说，事情已经有了新变化。我经过认真考虑后，决定不再嫁给洪岩，因为我跟他没有感情基础，不想违心嫁给他而毁了我的一生。但我哥哥跟洪青接触了几次之后都产生了感情，都是你愿娶我愿嫁的，所以我只有一个心愿——哥哥能顺利地娶到她。至于洪家要多少聘金我们卢家也出得起！”
　　百通婶这才恍然大悟地说：“原来两家讲好换亲，现在却让我去说不换了，却单娶人家的女儿。我怕那个老狐狸是不会同意的。”
　　七妹坚决地说：“洪万富一定会同意！这个人只认钱不认人，有了钱就好办事了，所以我不怕他不同意，我怕的就是洪岩不同意，因为这个人只认死理，凡事不会转个弯想一想。不过，如果有了洪万富及洪青的同意，成功的把握就大得多了。”
　　百通婶萎靡不振地说：“好吧，我可以走一趟，但成不成事老身我一点把握也没有。”
　　“你尽管去说，事情成功了，我给你五十元酬金，外加两只‘圆蹄’（猪腿）和一只肥阉鸡！”
　　“真的？”
　　“我七妹什么时候说话骗过你？”
　　“好，老身豁出去了！老身这就去！”
　　百通婶快活地踮着一双母鸭似的小脚来到了洪家。当她把来意向洪万富一说，洪万富马上怒气冲冲地拒绝道：“这件事连想都不要想！两家说好换亲就是换亲，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卢家凭什么单娶我的女儿而不把女儿嫁给我儿子？是什么人出的馊主意？简直是乱弹琴！你的话我不想听。你回去告诉卢家，尽快把女儿嫁过来，否则休想我把女儿嫁过去！”
　　百通婶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洪万富轰出来了。
　　七妹见百通婶回来后，以为事情已经办妥了，高兴万分。谁知听她一说，好像当头让人泼了一身冷水，从头凉到了脚。卢景安知道此事后，气得一脚把门口的一只木桶踢翻在地。木桶接着在地上滚了十多米才停下来。八妹、九妹吓得吐了吐舌头，连大气也不敢喘。
　　晚上，七妹躺在原来和六姐一起睡的那张平头床上，两眼呆直地想着心事。八妹、九妹怕她跟六姐一样想不开，分头把卢志强和金花找来做她的思想工作。金花毕竟比卢志强老练多了，一进来就摸着她的额头关心地说：“身体不舒服吗？”七妹却把脸别向一边不吭声。卢志强问她她也不理，只好叫八妹把百通婶请过来问话。百通婶过来后，哭丧着脸把她去洪家遇到的情况重复说一遍。她最后补充说洪万富今天发那么大的火肯定是另有原因，因为他不等我把话说完就冲我发火了，这不符合他平时老奸巨滑的个性。卢志强说：“出门要看天色，进门要看脸色。你不看人家脸色说话，可能人家正在气头上，不撞上枪口才怪呢！”
　　“好，好，我为了七妹明天再跑一趟。”
　　“不，明天可能他的气还没消完，过几天再去吧。”卢志强说。
　　金花最后叮嘱说一定要拿几斤海鱼送给卢家。七妹躺在床上，双眼微闭，自此至终都不跟大家说一句话。临走时，卢志强叮嘱八妹、九妹把七妹看紧一些，以防出意外。
　　几天后，百通婶又跑去洪家了。她一见洪万富心情很好，便又旧事重提。这次洪万富却没有马上拒绝。于是她继续说下去：“现在时代变了，年轻人都喜欢追求自由恋爱了。他们不听你那一套了。我听卢家那边说你家妹子已经偷偷喜欢上人家情哥哥了，你做父亲的仍蒙在鼓里，而你儿子就是不喜欢人家卢七妹。七妹不高兴了，反过来也不喜欢你儿子了。如果你硬要乱点鸳鸯谱的话，我怕你到头来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我看不如把女儿嫁给卢家。拿卢家一份厚礼算了！有了钱，你怕没有姑娘看上你儿子？”
　　洪万富一听卢家肯出厚礼娶她女儿，心头一喜，但表面上却说：“钱不是问题，但刚才你说的事情我一概不知，是真是假我要找他们亲自问一问。”
　　“好呀，你去问吧！如果你肯嫁女儿给卢家。卢家愿意出这个数。”百通婶伸出两个手指头说，“两天后我来讨口实。”
　　百通婶走后，洪万富首先叫来儿子问他想不想娶卢七妹。
　　洪岩说：“想！”
　　“那为什么刚才百通婶跟我说你不喜欢七妹？七妹也不喜欢你？”
　　“爸，你听我说。我对她印象虽然不错，但有一次她却跟我说她身上有很臭的羊膻味。我最讨厌羊膻味，最讨厌女人身上有这种味道。”
　　“也就是说，如果她身上有这种怪味道，你就不想娶她了吗？你可要想清楚。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错过了就错过了，以后就很难有这种机会了。不过，那种味道也是怪怪的。你真敢肯定她身上有这种味道？”
　　“如果没有，她为什么要跟我说呢？如果真有，即使终生不娶我也不要这种臭味女人做老婆熏我一辈子！”
　　“你只是瞎猜，应该再跟她见一次面，近距离地接触她，若真有这种味道，老爸依你；若没有，一定得娶！这个卢七妹毕竟是一个不错的女子，聪明能干，生儿育女也应该不赖，懂吗？”
　　“好吧！”
　　“去吧！”
　　洪万富接着叫来洪青问她愿不愿意嫁给卢景安。
　　洪青扭扭捏捏地说：“爸，不是早就定好了吗？还来问我作甚？”
　　“你跟他见过面吗？”
　　“没……见……。”
　　“你紧张什么嘛！老老实实回答老爸，是见过还是不见过？”
　　“见……见过。”
　　“见过几次？”
　　“几次。”
　　“你认为他如何？中你意吗？”
　　“我……我不知道。”
　　“一点印象都没有？”
　　“人品应该不成问题。”
　　“你嫁他不会后悔吧？”
　　“为了哥哥，我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两天后，百通婶来洪家讨口信。洪万富说：“我现在不能明确答复你。你回去告诉卢七妹，让她明天早上来我家一趟。我有话当面问她。”
　　百通婶不知就里，还想问话，被洪岩挡出门外说：“我想见见七妹。你回去告诉她明天早上八点左右在桉树林旁边老地方见面。”
　　百通婶把洪岩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七妹。七妹一听，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便信心满满起来，但心想“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一定要好好地想一想明天该如何应对他，向他明确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为了慎重起见，她晚上找到金花和卢志强，要他们给她参谋参谋。
　　七妹开门见山地说：“洪岩约我明天见面。他肯定是有备而来，为了断绝他想娶我的念想，我该如何做，如何表明自己的态度呢？”
　　金花说：“不要指责他有什么缺点，因为男人的自尊心很强，有残疾的男人自尊心更强，更敏感。你只强调自己配不上他的理由就够了。”
　　卢志强说：“七妹是一个完美的女人，洪岩是一个有残疾的男人，说一个完美的女人配不上一个残疾的男人，恐怕难以自圆其说。”
　　金花见卢志强说七妹是个完美女人，便不经意地低头看看自己那扁平的胸脯，冷嘲热讽地说：“大知识分子语出惊人，一语道破天机，不过，完美女人也有不完美的地方吧？”
　　卢志强说：“可爱的女人一定完美，而完美的女人不一定可爱。不过，男人有时看女人美不美特别注重看她的面部、胸部、肤色，还有闻她的体味等等。”
　　七妹一听若有所思地说：“我上次跟洪岩见面时为了让他讨厌我，就说我身上有一股很浓的羊膻味。他当时听了之后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反映，但我觉察到他内心对我说的这件事情很是敏感。难道他约我明天见面就是想对我验明正身吗？”
　　“很有可能！”卢志强说，“男人都怕女人有这种怪味道。”
　　“这个好办。我虽然身上没有这种味道，但我可以往我身上涂上比羊膻味还臭的味道让他闻，臭死他！”七妹说完哈哈大笑。
　　“你如何让他闻？你想当着他的面全裸吗？你的胸脯那么大，不怕馋死他吗？”金花放肆地开玩笑说。
　　七妹一听马上说：“你坏你坏！”追着金花就打。
　　金花笑哈哈地躲在卢志强背后。七妹隔着他要打她。她们两人都面对着他，都伸着手在拉拉扯扯。两人的胸脯都紧紧地贴在他身上。他头一缩，溜之大吉了。
　　第二天早上，七妹单枪匹马去见洪岩。
　　洪岩早已等候在那片桉树林旁边，一见七妹就说：“我们又见面了。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约你。你不觉得高兴吗？”
　　“能见到你我当然高兴。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了呢！你今天约我来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吧？”
　　“只是想见你一面。你今天穿得比上一次漂亮多了！”
　　“是吗？你喜欢我吗？”
　　“喜欢得不得了！你那么丰满又有女人味！我现在就想抱一抱你，亲一亲你！你愿你吗？”
　　“我不愿意！”七妹欲擒放纵地说，“未结婚抱什么抱？何况我是一个传统得放不开的女人。”
　　“我真的很想抱抱你。你不要拒绝嘛！”
　　“不要嘛，不要嘛。”
　　“就抱一抱。”
　　“我，我……”
　　七妹正在犹豫之间。洪岩快速地用双手拥抱了她，并用鼻子贴在她的胸脯上猛地吸了几口，然后像弹簧似的弹开了，还捂着鼻子指着她说：“你……你身上真……真有羊膻味！我怕！我不要！我不敢娶你！你快走！”
　　“就因为我有羊膻味你就不要我了？上次你不是说不在乎吗？怎么说变就变了？”
　　“我平生最讨厌这种臭味！我不想我的下半生被你的臭味熏死！”
　　洪岩说完便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痰，自顾自走了。
　　七妹故意对着洪岩大声说：“不要走嘛，不要走嘛！你不娶我我会伤心到死的！”
　　等洪岩走远后，她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并开心地笑了起来。
　　过了几天，百通婶从洪家带回了一个天大的喜讯——洪万富同意洪青嫁给卢景安，聘金两千元；洪岩与卢七妹的换亲婚约取消。
　　七妹听了非常高兴。她为了感谢金花和卢志强对她的帮助，亲自买了鸡和鱼，还有一瓶白酒，邀卢志强一同到金花家里宴饮。
　　七妹一连饮了几杯酒后有点微醉地说：“我终于解脱了！我自由了！但不知为什么，我又感到有点茫然。”
　　卢志强说：“你是怕你身上有羊膻味嫁不出去吧？”
　　“谁说我身上有羊膻味啦？”七妹解开上衣把身体倾向他说，“你闻你闻。我的皮肤又嫩又白又香，闻了会使你安神醒脑的！”
　　金花见七妹有点醉了，急忙帮她扣好衣服并扶正她说：“你不但皮肤香喷喷，人也聪明得不得了。我祝贺你从洪岩的魔爪中逃了出来，不过，我很想知道，今天上午他是不是拥抱你了？”
　　“是呀他是抱了呀，还嗅了我的胸脯，但很快地就像一只孱头狗一样飞也似地逃走了！哇，我真是开心死了！”七妹兴奋地说。
　　“你究竟往身上涂抹了些什么臭东西把他给吓跑的？”金花笑着说。
　　“狗屎，辣虫!你也来闻一闻。”七妹背朝着卢志强，一边说一边又解开上衣钮扣把胸脯向金花挺过去。
　　金花以为她身上还真有那种臭味，便大喊一声：“妈哟，臭死人了！”一下子就从长条凳上弹起来，往门外逃之夭夭。
　　七妹边扣钮子边哈哈大笑说：“这个胆小鬼，真没用！”
　　卢志强对七妹说：“你真是一个优秀的演员。一天里稍微略施小计就把一个狗男和一个傻女给吓得够戗！”
　　七妹沉吟地说：“可惜我没有机会读书，如果我像你一样读了书现在又当教师，是多么的受人尊敬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