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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饿死了人的三年自然灾害

作品名称:穷与富      作者:鑫波      发布时间:2021-03-12 20:08:39      字数:7850

  第19章饿死了人的三年自然灾害
  这天,四婶向我回忆了六十年前闹饥荒、挨饿、饿死了人的一些事情。在一九六零年前后吃公社食堂、人人挨饿时候的滋味确确实实不好受,她心情沉重的向我述说道:三年自然灾害、饿死人的事情是在一九五八年年底就开始了的。在那个时候,和全国一样岷县各个乡镇人民政府变更了称呼,都成立了人民公社。家家户户开始停止自己做饭自己吃,生活集体化,吃饭全部在公社各处公共食堂吃。
  刚刚开始的时候,食堂的饭菜办的还可以,能够勉强吃饱肚子。后来,慢慢地食堂做的饭菜越来越差,清汤寡水、没有油水、也几乎没有一点营养。各个食堂的伙食越来越差,到了最后时刻,大人小孩人人整天都处在饥饿中。大家都饥肠辘辘的度日子,小孩子饿得哇哇哭闹、大人饿得整天没精打采、面黄肌瘦,有些人时不时饿得面部浮肿非常疲倦,卧床不起。当时那种天天处于极度饥饿中的滋味,确实让每个人的内心都不好受。
  岷县是甘肃挨饿比较严重的县之一,饿死了不少人。在那个时候,时不时会出现路边饿死人的传闻。那时小南门是岷县城最繁华的地方,一些被政府打击的“投机倒把”小商贩们会偷偷做一点馍馍,以高于粮食价格几倍极的高价钱出售馍馍(只是那时几乎所有商品实行统购统销,根本没有粮食市场),来获取暴利。
  小南门附近那些地方,经常会出现抢馍馍的事情,而且时有发生。我就亲身经历过那样的事情,记得那是秋后的一天下午,放了暑假我在县医院教场分诊处维修房屋工地上,辛辛苦苦做了十几天泥活挣了五元钱。刚领了钱急急忙忙回家途中,路过小南门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在卖刚刚出锅的热洋芋,对于处在饥饿中的我们,那味道闻起来太香了,我就买了两个,打算让我母亲尝尝鲜。给了钱刚刚将热腾腾的热洋芋拿在手里,突然背后一个全身、满脸、双手脏兮兮,满脸胡子拉茬的中年人一下窜了出来,将我手中的热洋芋狠狠抢了去,飞一般向前跑去。我手心里留下几道血渍渍的那人指甲印,我内心既害怕又伤心难过,我自己都舍不得吃这香喷喷的热洋芋,想让母亲尝鲜吃一口热洋芋。周围人们看我满脸泪花,伤心难过的样子,就劝解我不要伤心了,说那人头脑不太好使,一阴一阳的,好像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你就不要计较那样的人了,你还是赶紧回家去。
  在那时候,出门乞讨要饭的人特别多,几乎每家一天能遇上好几帮要饭的。还时不时会有人传说路边出现要饭的被饿得走不动路了,或者今天还在路边某某某家屋檐下躺着歇息,第二天就被饿死成了死人的传闻。你想想,当时家家户户人人整天都处于饥饿中,依靠在公共食堂打来的那么一点清汤寡水的饭食,哪里还有食物能够给乞讨要饭的人给一口饭食,路上必然就会出现饿死人的现象。居委会负责人就会时不时千方百计找人,将这些外面来的不知根底没名没姓被饿死者,拉到某处山脚底下就近挖坑深埋,不留坟头。
  饿死人的那个时期,城里人们每天天刚亮就早早出发,去县城周围山上、周围农田里面,寻找各种能吃的野菜、遗留的萝卜和萝卜缨,捋能吃的植物种子,带回家千方百计做成食物充饥。大家还在农业社人们收割完的庄稼地里详细寻找麦穗,用镢头反复挖找、耙(读:ban)洋芋(农业社洋芋地里挖完洋芋后,人们又在挖过的地里再次挖来挖去寻找丢失、遗留的洋芋),人们非常辛苦挖的满身满头大汗,挖了好大一片地还找不到一个小洋芋,但他们仍然仔细的挖来挖去寻找农业社人们遗留剩余的零星、极个别的洋芋。随后,拿回家给一家人解决饥饿。记得很清楚的一件事情,我父亲联系关系很不错的县粮食局面粉厂的杨厂长,给我家前后买了二十多麻袋加工后的荞麦皮,饥饿中的一家人非常高兴,立即用筛子反复筛这些荞麦皮,筛下极少带荞麦皮渣的荞麦渣滓,然后再用清水反复洗去苦涩味,洗出来的黑红色水慢慢变清后,就用这些荞麦渣滓做成馍馍来充饥。
  人们挨饿、饿死了人的事情被中央知道了。一九六一年年初,在中共中央指导下,中共西北局兰州会议召开。会上纠正了甘肃省委书记张仲良代表甘肃省委的路线,重视了甘肃基层农村严重的饥饿问题,提出了“救命救人”的口号,组织了中央工作组下到各县农村开展工作。中央西北局组织投放粮食到各县基层,实施“救命救人”。
  曾经参加过渭源和岷县救人救命工作组成员的郝天魁先生,他在《人生百味话沧桑》一书里面,有一个章节“岷县苦旅抢救人”。这篇文字仔细描述了他参加岷县秦许大族沟工作组时,那地方饥饿死人的情况(现将文章部分内容摘录如下。此文内容来源于孟万春先生《似水流年》一书,供大家参阅),内容如下:
  我们来到岷县后,开了大约一个星期定策略的会。参加会议的有工作团和县、乡干部几百人,深入学习了中央“十二条”,传达了兰州会议、陇西会议精神。会议上不断的讨论,发现岷县的问题十分严重,五风盛行,干部特殊化和违法乱纪行为非常突出,死的人很多,社员大量逃荒、外流,群众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抢救人命是急不可待的工作。之后,会议显出两种倾向。一是县乡干部恐慌与紧张,运动的矛头和锋芒明显地针对他们;二是工作队队员们心情沉重和困惑。
  随后,工作团分几路大军,东征、南下、西进、北伐。我参加了南下部队,队长是北京一机部来的一位保卫处长,他是打过游击的三八式干部,四十岁左右的东北人,他腰间挂着手枪,并配以警卫员。
  我们六十多人的南川工作队,由两辆卡车送行,沿叠藏河南去,一路阴雨,寒气逼人,人们的冬衣未脱,迎风斗雪地站在车上,车子颠簸在泥土中。
  远处,隐约能看见村庄,却听不见狗叫鸡鸣,有的院落空空荡荡,行人欲断,除了汽车轰鸣声之外,四周一片寂静。
  一个小时之后,车开到南川公社门外。
  南川,又名寺儿沟(今寺沟镇,现已搬迁至兰渝公路路边),坐落在背山朝水的一片空地上,约有百户人家。
  南川是武都、宕昌通向岷县和兰州的驿站。
  有好些旧店铺门窗紧闭,只有一个供销社开着门,“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八个字写在门面墙上,生意十分清淡。
  后山有座小学,学生只有十几人,学校对面是座山神庙,有两棵松树,早已死去,只留下枯树,门窗破落,砖瓦满地。
  公社是征来一家阔人的院落,已改为有玻璃窗的三排房屋,公社范围的供销社、粮站、水管所、种子站、畜牧站、卫生所、财税所、储蓄所等都在这个大院子办公。
  大军到来,威震南川。第一件事就是公社书记的自杀。公社书记就吊死在我对面的房子,他是害怕运动而上吊自杀的。他有什么罪行?为什么自杀?工作队首长们做了保密性的处理,没有在群众和工作队员中公布。在三天以后的夜里,将死尸拉出去埋了,家里人也没有看见过一个。
  随后,在揭发批判中,我们逐渐了解到南川问题的严重性,因此联想到书记的死因。揭阶级斗争的盖子,发动群众诉苦,批判、斗争违法乱纪乡村干部的运动在南川各大、小队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公社几十名干部也集中起来学习,揭发公社和本单位的问题。
  我当时分在公社队部工作,参加了一些大小会议,并做了详细地记录,听了来自各队的汇报,看了各种材料,当了一段时间的秘书。当时,我整理过一份对农民所采取的种种“刑法”的材料,令人触目惊心。克扣工分、克扣口粮、迫使断炊、罚钱、罚粮、充物、捆、绑、吊、打、唾水、狂骂、抄豆子、罚跪、罚站、隔离反省、限制自由、揪头发、脱衣受冻、烈日下暴晒、罚劳役、检讨、反省、写材料、批判、斗争、搜仓、抢粮、拆房、挑拨婚姻、抢占民妻、强奸妇女、婚丧事不请假等几十种“刑法”,有的做法野蛮残忍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因此,出现了“阎王爷”、“催命鬼”、“恶霸”等名词。以上反映出在岷县的问题是何等严重。
  高征购、集体食堂、大锅饭,一切苦难都降临到这里百姓的头上。
  作为乡村干部,在上面的指示下,不得胡作非为。干部们为了不致饿死或保住权力而不得不昧着良心去干坏事,损伤别人的牙眼。这些事情的发生故然令人痛心疾首,但在那种奇特的历史时期和奇特的形势下所发生的奇特的事,似乎令人困惑不解,然而仔细琢磨,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过了一个月,当机关运动告一段落时,我被调去扎那大队大族沟生产队工作。有幸去基层看看,亲自经历和了解农村大饥荒的真实情况,对思考人生、研究社会问题有很大的意义。
  来这里之前大队工作队组长向我谈了大族沟生产队的基本情况,指出:这地方大队干部违法乱纪的问题特别突出,死人的事也非常严重,阶级斗争也十分尖锐。组织上决定派你到这个队工作。你要向群众宣传中央工作组代表中央前来救命救人,发放粮食,收容鳏寡孤独、救济群众的政策。
  随后,我背着一支三八式步枪和行李,涉水渡过迭藏河,走过中堡大队,随后来到扎那大队报到。这是一个靠山面水的大村子。干枯的土地,地埂子上有枯黄的野草在风中摇晃,村子里零落寂静,路上行人极少,一种劫难后的景象使人不寒而栗。
  搞这种工作,我已经做过好几次。但使我困惑的是阶级敌人是哪些?以张仲良为首的原甘肃省委是刮五风的源头,是造成农村如此严重后果的当事人。对此,西北局兰州会议、陇西、岷县会议都提出了指责和批判,要将这一精神贯彻到群众中去。当然,还要警惕地、富、反、坏等的破坏。
  那是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我向大族沟村走去。
  我先进入孤独的一间又短又破的房子,门没有了,由草捆扎下的门挡住风寒,我判定他是一家贫苦人。一间约十平方米大的房间,屋子里的光线虽很阴暗,但大致轮廓还能看见。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农民躺在炕上呻吟,炕只能睡一个人,铺的是麦草,身上盖半截破席,腿和脚都是露在外面,墙壁屋顶都被草烟熏的黑黑的,房子除了一个土泥的火灶而外,一无所有,连吃饭的锅碗都看不见。
  我靠近他的炕边,轻声地向他问道:“老乡,贵姓?你有病了?哪儿不舒服?”
  我向他介绍我们是中央派来的工作组,抢救人命来的!
  他似乎才发现了有人来到他家,微微睁开眼睛,在阴暗中上下打量着我,又困难地倾身爬起来,然后问道:“你是干部?党中央派来的?救我们的?”
  “是的!”
  我拉着他那干瘦如柴的手,冷如冰块。接着我问了他的姓名、成分、家庭生活情况、吃饭没有等等。
  他开始顾虑重重,后来看我和他亲热,才说他叫周双双,又对我说,他已经两天都没有吃饭了。当我再三向他说明来意,保证明天送来粮食,送他到救济院去之后,他才慢慢地断断续续地向我述说了很多真实的情况。
  他上半辈子一直受苦,给别人种地,后来土改时分了三亩地,合作化的时候都入了社。老伴是卓尼的一个寡妇,带一个儿子,三个人在一九五一年组成了家庭。前几年三个人挣工分,吃饭还能过去,他当饲养员给队里喂着几十头牲口,但一九五八年以来,情况越来越不行,儿子上洮河边修引洮工程一直未闻音信,后来听人说饿死在路上,老伴春上也饿死了,就埋在院子前面的路边。生产队的粮食少了,十几斤、几斤的伙食,吃不饱,连菜叶都吃光了,但队长家里还有粮食。秋天,粮食还未熟,我们夜里就去偷来生吃,一旦被队里发现就要受批斗,村上死的人越来越多。唉!实在活不下去了!
  我听着,一股冷气逼人。
  我安慰了老人之后,赶快步入村里。
  夜幕降临了,房里没有灯,路上也没有亮光,只有人走过的土路隐约可见,周围死一样地沉寂。
  我丢开村干部,找了一位中年农民和一位妇女一同察看了村子。
  这是一个有45户的小队,现在只有39户人家了。
  这几十户人家分住在一个三角地带逐渐伸向山坡的地方。我从来没有看见如此惨败的村子,没有狗、没有鸡、没有牲口,村头、村尾、村巷几乎看不见几个人,好多人家没有门,断墙、碎瓦、院子空荡荡的,有的人家屋子连门窗都没有了。
  偶尔看见老汉老太婆疲惫的在墙角下蹲着,蓬头散发,衣不裹腹,光着脚丫,脸黄肌瘦。又很少见到年轻人,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陪我的一男一女农民,他们也是破衣旧鞋,脸色苍白蜡黄,明显看出是从饥饿中刚走出来的人。
  他们向我一一介绍了这里的情况。这里连一家地主、富农都没有,上中农只有四家。大部分都是贫下中农,在外干事的只有两人。90%的人不识字,队长小学毕业,是中农,保管和原来食堂管理员粗识字。大饥荒时(去年最厉害)队里没有粮食,家里也都没有粮食,人们把鸡、猪、狗都杀了吃了肉,牲口也瘦死了,被人吃了,菜也吃光了。入冬以后饥寒交迫,社员吃草根、草籽、麦秆、树皮,甚至连老鼠、乌鸦都抓上吃。死的人很多,几乎死了一半多,有六户人家全家死绝。
  二位还给我说:人活时容易,人死时也容易,说不行就不行了,上午还好好的,下午一跌倒就起不来了。饿死的先是年轻人尤其先是男青年,因为他们消耗量大。最能忍耐的是三四十岁的妇女,因为有乳房积蓄。一个大族沟从西到东埋满了人,从路口一直埋到村子。死绝的人家尸体最后没有人抬,只好臭在家里的炕上,绝大多数人没有棺材只好用席子卷了埋!
  我这才明白好些家院内连一个人都看不见和很少见到年轻人的原因,我禁不住打起冷战,一种阴森恐怖之感笼罩在心头。
  除了接触少数村干部而外,我和其他群众也进行了一些接触。我走门串户,访贫问苦,广交朋友,发现积极分子。也利用吃派饭(由公社下达我们的口粮指标到生产队,到最后分配粮食时候分给吃饭人家)的机会,了解到更多鲜为人知的情况。
  在长期的“割私有制尾巴”,批判资本主义倾向,批判右倾思想的运动中,在吃集体食堂,集体劳动中,干部的强迫命令,打骂群众,违法乱纪等特别严重。动辄批判斗争社员,断绝社员口粮,打击报复,随便使用刑法,剥夺人身自由以及逼迫逃亡,残害人命的情形真令人不敢想象。吃大锅饭时将社员的灶都毁了,将锅碗瓢勺、水桶和所有积粮全部收为公有。不准社员私人做饭,社员中流传有“挖地三尺”到各家挖地搜查粮食。“跟烟窜”看谁家冒烟定是做饭,就追查到那家,如发现煮粥做饭,就没收粮食和炊具,主人则受到斗争或者捆绑吊打。
  干部的特殊化普遍存在且突出,队里有三种人:队长书记、会计保管和食堂管理员。他们往往都是相互的亲戚关系,队长是父母官又是地头蛇,他们对上极尽奉承之能事,对下面则欺凌霸道。在队长庇护下,他的几家亲戚都占了集体的便宜,他们私分粮食,优先分到救济款,利用会计、保管之便,多分、多吃、多占。当人口大量死亡时,他们都保住了性命,渡过了难关。尽管在物资极其贫乏下没有更多的东西可占,可就这,已分出死与活的界限,其特权价值比金钱贵重得多。是他们执行了上级的指示,伙同公社、县乡干部直接在群众中造成了大量饿死人的后果。
  新的批判斗争广泛地开展起来,这一次不是县、社、村干部批判斗争群众,而是相反。把群众发动起来诉苦、揭发、批判、斗争有民愤的干部。群众高呼:
  “向残杀群众的人讨还血债!”
  “杀人的刽子手张仲良罪该万死!”
  尽管我们将群众的愤怒行为归结为原省委和“阶级敌人”,但群众知道上级远在天边,不知道张仲良是什么样子?现在,他们只看见他们眼前的“敌手”。饿死儿子的父亲,丧失丈夫的妻子,饿断肠的老人,受过批斗的群众。他们在会上痛哭流涕,泣不成声,有时整个会场齐声恸哭,泪流如注,有愤怒者向队长脸上打去,鼻血流下,脸色青肿。
  尽管我们竭力阻止这种行为,但还是压不住那种激愤。
  批斗告一段落。当我整理材料时震惊我的一个数字出来了:全村45户人家共221口人,竟然饿死了121人,占总人口的一半多,死绝了六户。一个多么恐怖的数字啊。
  当我去扎那大队汇报情况,走在大族沟一条三里长的路上时,果然亲眼目睹了那种惨景。
  一开始,人们还未消尽精力,将死人抬到沟口埋了,逐渐地人少体弱,只好往近处埋,最后只能就地埋了。
  从沟口一直埋到村头,一个多么真实的罪恶见证。
  还有一件令人失魂肉颤的事,好几个人向我低声诉说,饿死了的一位老太太生前将她快饿死的女儿煮着吃了,好几个人都看见了!此事曾反映到上边但无音信。
  关于人吃人的事,有人还向我说过文斗公社的车路大队,也发生过人吃人的情形。
  在大族沟队,我们选送了六七个饿得厉害的老人和孤儿,包括我入村当天晚上遇见的周双双,他们拿着介绍信去了公社救济院,从而挽救了他们的生命。
  有一天下午,我从扎那大队开会回来,在半路上碰见了母子两人,是从卓尼流浪过来的,她们蹒跚地缓缓向我走来,一见到我,就跪倒在我面前连连叩头,苦苦哀求:“爸爸叔叔,爷爷们!”
  我低头一看,呀!真怕人,那妇女四十岁已过,黄青色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晴眼凹进去许多,衣服破烂的露出肉体。再看那小儿子,骨瘦嶙岣,脸只有皮包骨头,手腕、赤脚如像麻秆,真像从坟墓中刚挖出来似的。
  他们已经两天没吃一点东西了,我生平没有见过如此可怜的人,我的良心燃起了火,我亲自扶起她们,返回原路,将她们送到了南川公社救济院,这是我有生以来直接救过的两个人。
  南川公社救济院坐落在离公社一里路的一个院子,这里原来是公社兽医站,有两排房子现在腾出来临时用。中央工作组派一位同志专门管理,有两名公社干部协助。
  县上发给每人每天六两口粮,主要是玉米粉,还有豆类、薯类、荞面等杂粮。白面很少,一周吃一次面条,冬春是没有菜的。
  救济院共收容了一百多人,大部分是老年男女,也有一半以上的孤儿和体弱多病的青壮年,救济院用几口大锅煮粥,开板时每人一小盆。大家抢着去打饭,饭打上以后,各人狼吞虎咽。
  教济院十几个人住在一个大房间,地上铺上草,被褥极为简单破旧,大部分是临时募捐的。这里的人大部分黑脸、蓬发,手也瘦得不成样子。根本没有条件刷牙、洗脸、洗脚,虱子、跳蚤,加上气味的难闻,真是环境恶劣。但,救下人命就已经不错了,相比而言这些人每天能吃到三顿饭就很不错了。对救了他们的人感激万分,个个报以感恩的神情。
  大约到四、五月的光景,救济院的人大部分恢复了身子。各公社、各队都派人领回他们的人,就地安置和照顾,只有个别人,因长期挨饿和疾病,没有救下性命。
  春耕,是最后一场硬仗。
  尽管粮食短缺,但农民还是留下了一些种子。
  有一句话我至今没有忘:“即使把人饿死,也得留下种子”。
  省上、县上也调下一些种子,黄白色的大豆,土红色的小麦,现在它们比黄金还珍贵。
  没有牲口,只好用人拉着犁种地,因为人太虚弱了,二十几个人拉一把犁,艰难地往前走着。
  大族沟全队几十个劳力,分为两个耕种组,我亲自参加到耕种组里去,整整干了一个月。
  种子下地盼雨水,这里没有水池,只是坡地,靠天吃饭。不管怎样,大家都有了希望,说笑也在人们中间慢慢展开。
  杏花开了,桃花开了,树叶绿了,芳草年年发。这是我一年多来,心情最好的时刻。
  一场苦涩沉痛的战斗即将结束,岷县工作团大约于六月撤回。
  五月中旬,甘肃工业大学一行六人在县上集中,由学校派卡车来接回我们。
  我道别了大族沟的老乡,还有若干个成了朋友的社员,他们将我送到沟口,还有周双双也来送行。
  我一个人背着我的旧皮夸包沿涓涓流溪,穿过已经吐丝的柳树,奔小路走向岷县县城。
  二十多里路的行程,感受很多。
  我休息在村子对面的坡地上浮想联翩,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一时答不上来。我们给群众说的那些话有几分是真实的?总是不能自圆其说。
  我带着困惑和沉痛的心情,蹒跚吃力的步子,走在明镜般洮河之滨,夕阳即将落下岷山。
  在大饥荒年代,群众遭到了空前的灾难,可以说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白骨森森。农村一片凄惨凋敝,民族在黄土地上负担着最沉重的代价。
  当时我虽然年龄较小,但亲历和目睹了这些使人为之流泪,悲伤和震撼的时代,它给人提供了一个惊心动魄、丰富的思考磁场。
  整个民族的这段创伤虽然已经过去,但要留下教训,以防悲剧重演。个人只是人类历史长河中的一瞬间,但历史的教训将会永远保存下去的。 
  沉痛的时期已经过去。
  我们岷县饥饿的事件,就这样一直到了一九六一年庄稼成熟后,国家给群众发放了大量救济粮,才略微有了吃的,饿死人的事件也基本再没有出现,各处公共食堂也已停办,国家陆陆续续也向岷县派出了多支工作队,调查饥饿、饿死人的主要原因,设立救助站,紧急救援非常严重饥饿的孤寡病残人员。
  至此,岷县饿死人、饥饿问题才稍微好转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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