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七章;第二十八章;后记
作品名称:生生不息 挚爱不灭 作者:敖穈 发布时间:2021-03-26 12:33:30 字数:3333
第二十六章
我返尼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去姬家湾参加黛兰姨奶奶的葬礼,黛兰姨奶奶得子宫癌死在家里的床上几天了才被发现,奶奶赶到那里时看到脸色灰白的黛兰姨奶奶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半张着嘴,奶奶把她的手放在黛兰姨奶奶的眼上抚了一下,黛兰姨奶就闭上了。
姨奶奶本来有五个儿子,在小时候就淹死了三个,一个掉进了水里,另外两个去救,像一串小鱼一样就都滑了进去,另外两个儿子是到第二天才从广东赶回来的,。
娟娟还是没有回来,人们纷纷议论着娟娟。
也是满头银发的李凤弓着腰走到奶奶面前,对奶奶说:“娘死了都不回啊?怎么这么狠心啊?”
奶奶摇摇头,微笑着,不说话。
娟娟当然狠得下心来了,娟娟的女儿小翠在出租屋里和男朋友烧炭自杀,合租的租客没有一个认识小翠,警察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娟娟,要她去认尸,她来到烧的乌漆麻黑狭窄的出租屋里,她对着房东和警察说:“我不认识,这不是我女儿。”
来参加葬礼的没有多少人,湾里赶回来的族人也只是派代表,喇叭、洋鼓、洋号在姬家湾的晒谷坪上相互应和着,司仪口里念着奇奇怪怪的咒语,擎着招魂幡领着我们围着桌子转,我们的队伍很短,黛兰姨奶奶两个儿子在最前面聊天我听得清清楚楚。
丧事办完以后,黛兰姨奶奶的两个儿子又起身去了广东。
我陪奶奶坐在黛兰姨奶奶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流向远处的宜溪河,清凉的山风撩动着她的银发,她对我说:“孟曦啊,奶奶想把你爷爷的祖屋用红砖修一下,以后就不会倒了,你们清明节回来看我们就有地方落脚了。”
我说:“好嘛。”
这时,晒谷坪里来了一个卖蚊帐的,那人带着斗笠,一担箩筐里盛着满满的蚊帐,扁担在他肩上一摇一摇的。
那人站在晒谷坪上扯着嗓子问奶奶:“老人家!要蚊帐吗?”
奶奶摆摆手,声音洪亮地回答:“不要了!现在有车了,方便了,听说在嘛给网上也有卖,网上嘛给都有,米都有卖。”
那人钻到扁担下面,挑起那一担蚊帐又一抖一抖到下一个湾去了。
奶奶又问我:“过两天又要走了?”
我说:“嗯,后天的飞机。”
奶奶说:“崽,你强过前人不知多少了,看了好多世界,奶奶好多东西都不懂了。奶奶总在说重复的话,那就是保重身体。”
我说:“嗯。”
奶奶叹了一口气,说:“这是个烂社会,以前考上大学就是个铁饭碗,现在你们要到处单人跳马。”
奶奶想了一会儿,又说:“这是个好社会,有做就有的呷,在以前的社会,哎……时代限制了我们。”
第二十七章
父亲和母亲帮我都背了一些行李,奶奶早早等在电影院家属楼下,她站在坪里和邻居们聊天,看到我下来了,她笑盈盈地走过来,对我说:“崽,走了?”
我点点说:“嗯,走了。”
奶奶递给我一个塑料袋,里面有几个青鸡蛋,她说:“路上吃。”
我说:“好。”
电影院的坪里坑坑洼洼的,父亲扛起我的大拖箱,母亲帮我提着挎包,我背着电脑包,走出了电影院家属楼,走过电影院的废墟,我往回看了一眼,细细巧巧的奶奶向我挥手,风轻轻撩起她的银发,我也向她挥手,我说:“你进屋啊。”
她点点头,手还举在空中。
我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经过二十个小时的飞行,我又到了阿布贾,我在队伍里踽踽而行,我给了安检的工作人员一些小费,很快就过了航站楼的安检,我推着行李车一边走着,快到门口的地方,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曦哥哥!”
我转过头一看,淑静穿着白衬衫和蓝色牛仔裤站在航站楼的前坪上向我挥手,像一朵美丽的浪花,如丝如瀑的长发在风中撩动。
第二十八章
吃过晚饭后,我和淑静在阿布贾的营地里散步,多么幽静的晚上啊,四处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夜色多么好,月光如水,洒在园路上和草坪上,亦洒在淑静的白衬衫上和秀发上,我和她并排走着,她能听见我的呼吸,我亦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我和她在草坪上的扶椅上坐下,我把脸微微侧过去,默默看着她不做声,她亦转过脸,明亮的眼睛触碰到我的目光又迅速而自然地转回去,略略低着头,看着前面的小径。
她温和地问我:“奶奶好吗?”
我说:“挺好的。”
她说:“不骂你是狗东西了?”
我微微摇了摇头,笑着说:“我爷爷才是狗东西。”
她说:“我还担心你家里人不让你来了。”
我说:“现在不会了,他们也有一个成长的过程。”
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长长的睫毛在眼皮上一覆一覆的,安静地等着我继续说。
我说:“我刚参加工作时是校招在另一家央企,当时把我分到京沈高铁的项目部,我在那里干了几天我就辞职了。”
她眼睛里闪过诧异和佩服,但依然温顺得像只小猫,好奇地等着我继续说。
当时公司的组织部长姓黄,是个雍容华贵,有些微胖的妇人,她坐在老板椅里,翘着二郎腿,她不解地看着我,对我说:“我从业这么多年,一周就辞职的,你是第一个。学习成绩好,胆子大,组织能力强,口才也好,我本来还庆幸我招了个好苗子,怎么就戛然而止了?不好你和我说啊,我去给项目的书记打电话。”
我当时在工地上吃了几天苦,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但还是努力装出一副嬉皮笑脸,我说:“黄部长,家里人让我回去,我妈觉得我走的太远了,她感觉我丢了,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黄部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作为一个女人,我非常理解你母亲的想法,我的女儿现在在国外工作,我当时也是一千个不愿意让她从我身边离开,但我后来逐渐意识到这是不利于她的成长的,把孩子锁在身边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她应该去看更大的世界,去体验更多的情感,去接触更多的思想,去遇见更多有趣的人,她假期回来,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成熟与睿智,她逐渐能处理她以前不能处理的问题,她告诉我她对生活和自己的人生有了更多的感悟,我对她的成长感到骄傲和高兴。”
淑静说:“所以黄部长的心智通过她女儿的事情也更成熟了。”我说:“对的,长辈们虽然年纪比我们大,阅历也比我们丰富,但有时候他们的心智依然有需要进一步成熟的地方,这个过程可能会有阵痛,但他们必须要忍住,抗过去就好了。”
淑静又说:“那你觉得你有什么成长吗?”
我说:“奶奶曾说‘人活着是因为阎王没有来收,做得动就还是要做’,我现在有自己的答案了,我觉得人活着是为了‘爱’,它既包括亲情,也包括爱情,还可能包括一部分友谊。那些敢于去自杀的人其实比活着更需要勇气,他们的生命没有动力了。爱给予人生命的动力,让生命生生不息。”
淑静把头靠到我的肩上,月亮躲进了云里,我的嘴唇突然感到一股温热。
月亮出来后,这股温热从我嘴唇离去,淑静略低着头,目光略略朝上看着我,贝壳一样洁白、整齐的牙齿咬着嘴唇。
我从呆滞中回过神来,说:“你居然占我便宜,不行,那我也要亲你。”
她撒欢似的挣脱着想跑开,我又怎么能让她跑开呢?
后记:
我真是一个生性怯弱的人,这个是遗传,爷爷遗传给了我爸,我爸遗传给了我,漂泊的生活缓解了我的孤独,也让我胆子粗些了,漂泊是外因,内因还是基因,奶奶遗传给了我爸,我爸没有把基因表达出来,我表达出来了。
她独自在湾里抚养几个孩子,然后还种地、养猪、当赤脚医生,还开了一家南杂店,她偷树、偷谷、与湾里几乎所有人都骂过架、与村里的人斗智斗勇,但她又通达人性,行医布药,让她在兴源乡(即故事中的源兴乡)得了个“横直十里”的名号,意思是:横竖十里大的兴源乡都知道她的名字。
爷爷是老一辈的电影放映员,父亲接了他的班,但从九十年代开始,国营电影院每况愈下,最终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我曾经一度看不起父亲的职业,因为他没有让他的妻子和孩子过上和大多数人一样的生活,县里年纪大一点的人都知道电影公司是名亡实亡的“倒单位”(垮掉的单位)。
我参加工作以后,回家越来越少,回去的时候,爷爷会和我闲聊一些他工作时候的故事,他讲他年轻时穿着解放鞋,挑着一百多斤的放映机和同事在雪地里走,我身旁一个还在念小学的表妹觉得他很蠢,说:“为什么不用车啊?”爷爷讲的故事让我对放映员、对电影放映事业的历史有了更多的认识,我逐渐觉得这是一项令人感到自豪的事业。
奶奶曾经把叔叔漂泊的工作称做“单人跳马”,何为“单人跳马”?就是你骑在马背上,从这只马背跳到另一只马背,马群奔腾向前,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停下。
写作的过程中我很怕犯历史性的硬伤,因为即便有祖父辈们的口述和县志等史料的参考,但我毕竟没有在过去的年代“待过”,所以,我担心我的文字显得幼稚。
我认识到我一副单薄的身躯能为他们做的事情实在是有限,我努力从细节里去提炼悲伤和感动,我想写下他们的故事献给他们,致敬他们坚强而可爱的生命,亦致敬人世间坚强而可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