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

　　多地忽然说：“爹，有我哩。”
　　德町气愤地说：“你，你会种吗？”
　　多地傻笑道：“爹教我。”
　　梅英笑着说：“多地，我们不种地啦，进城享福去——”
　　多地说：“斯琴叫我哪里都不要去。她给我买个会种地的铁牛，一天能种三百亩——”
　　德町嘿嘿地笑了几声：“梅英啊，长兄为父，长嫂为母，你就费个心，给多地抱上个娃娃吧。要不然，多地就枉活一场啦——”
　　梅英咬着嘴唇，说：“嗯！”
　　过了两天，梅英就回城去了。
　　送走梅英，德町领着多地，把家门上的地挨个看了一遍。
　　不只是他的地，全九槐庄的地，足足有半数长满两个人抱不拢的蓬棵。它们犹如坟堆似的趴在地里，长得郁郁葱葱，铺天盖地。
　　德町看得心惊胆颤，两腿发软。他不敢在地上流连，又去看那些被水泥板封住的机井，最后，来到骆驼圈。
　　只有这里，还像个田地。地里长着各式各样的菜蔬，边上围着一人多高的苞谷。离这里不远，他和多地还一起种了二十几亩小麦，和七亩蜜瓜。
　　他老了，能种这些庄稼，已经不易。若是没有多地，就连这些地也得撂荒。九槐庄像他这样会种地的没有几个了，许多机械都生了锈，恐怕不能再用了。他和多地全靠体力种植庄稼，就像刚分田时那样。
　　去年，有几户人家打了温棚，开始种起西红柿和黄瓜。听说一个棚一年收入上万块钱。不过，他是没有这个本事啦！
　　黄昏，多地搀着他来到老太爷坟前。
　　这里，还埋着他的列祖列宗。几年前，多龙请匠人修筑了坟山。白墙绿瓦，花岗岩墓碑，十分风光气派。
　　忽然，他看见了德峰豢养的那只肮脏的黑狗。
　　残阳似血，从苍黑的西山顶上泼下来，漫过绵延的沙丘，把它们染成了一个个血馒头。然后，一抹金红的颜色罩在那只黑狗身上，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景象。
　　那只狗蜷曲着，德峰也蜷曲着，一人一狗，木然相望，仿佛一对幽灵乞丐。
　　这时，德峰也看见了德町，和他身后的多地。那只狗翻了一下眼睛，吃力地爬起来走向远处。德峰呆呆地盯着它，一直目送它钻进草丛中。
　　德町在德峰身边坐下来，然后叫多地也坐下来。
　　“老三，进城去吧。马兰，多龙，在城里给你买了大楼房。”他乜斜着一只眼睛，似笑非笑地说。
　　德峰眨了几下老眼，“这里多好啊，有老太爷，大哥，还有我的多虎，你的多林、多木、多粮。只可惜大哥，生活好了，他倒饿死了。六〇年都没饿死他呀——”
　　德町流了几滴泪，说：“大哥——穷命——”
　　德峰说：“多龙造下大孽啦！”
　　德町说：“你就是看不上多龙，一辈子排挤他。临了，你的万贯家产还不归了他。不是我嘴臭，老三呀，你啥都能行，就是管不住你下头那个老二——”
　　德峰呆了一阵，脸上忽然放出一片红光，“我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可我上头下头都风光！”
　　德町讥笑道：“马兰的娃娃，是多虎的，还是你的？”
　　德峰撇着嘴说：“我哪知道！”
　　德町说：“反正你没断后，也算对得起祖宗了。”
　　德峰嘴角上翘，眉尖下垂，舌头伸出又缩进，不知在想些什么。
　　德町瞅了一阵，悲伤地说：“我听说，老人寿数太长，就会折后人的寿——”
　　德峰不以为然地说：“反正我还不想死。”
　　德町紧接着说：“我也不想死。”
　　德峰吃惊起来：“那你咋老说，活够啦，活够啦？”
　　“我是活够啦！”德町嚷道，“我从没有地，给地主打长工，活到互助组、合作社，又活过六〇年，一直活到分田到户，转了一个大圈。再活下去，也看不上新鲜事了。老三，你不要以为有个马兰在城里挣钱，我九丫头给我的钱，两辈子也用不完。我的多森，多田，还有多树，多苗，都在城里，天天打电话说要把我接到城里享福去。老三，你年青时风光，霸下万贯家产。可我，有地！万一，娃娃们在城里扎不住脚，咋办？你说，我能死吗？”
　　德峰愣了一阵，说：“小哥，你说的对！”
　　德町露出得意的神情：“老三呀，你给我的地，还要吗？”
　　德峰说：“那也不是我的私产。我老了，就算是我的，也不要啦——”
　　德町郑重地说：“这可得说定啦！万一后人们不认帐，可不得打官司哩。”
　　德峰不耐烦起来：“都这么老了，还贪！你能种的过来？”
　　“这个，你不要管。”德町狡黠地笑了笑，“明个，你就给我写下个字据。”
　　德峰说：“写就写！我把九槐庄的地全写给你！”
　　德町满心欢喜地说：“阿弥善哉！九槐庄算个啥，全青湖的地，我都想要哩——”
　　德峰讥笑道：“小哥，你是想当地主哩！”
　　德町惊慌地说：“我可不敢！老了老了，我可不想叫政府镇压！”
　　德峰说：“那你还要那么多地做啥？”
　　德町哀伤地说：“我就是看着九槐庄的地叫荒掉，心疼！要是放在以前，撂荒地就是造孽，犯罪，皇帝还不砍了你的头！老三，你家大业大，想个办法把荒掉的地都种起来吧！”
　　德峰说：“我才不哩！种庄稼，永远都没出息！你看你，种了一辈子地，八个儿郎，身边只留了一个——”
　　德町沉思一会儿，决绝地说：“我拼着老命，也得把地给儿子们守着。”
　　德峰凄惨地说：“行啊。只要给我留块坟地就行。小哥，我，我可不敢进祖坟——”
　　最后一抹阳光就要褪去，德町猛然想起不知谁说过的一句话：父死无人兄弟抬。
　　这时，在九槐庄的上空，响起苍老悠长的女人的声音：“爷——吃饭啦！多地，吃饭啦——”
　　德町眼前，陡然飘出一幅炊烟四起的场景。他呼地站起身，对多地说：“把你三爹背上。从今往后，我们就跟他在一个锅里搅勺子啦！”
　　德峰趴在多地宽厚的背脊上，满口生香，热泪盈眶，一遍又一遍地说：“吃饭去，吃饭去……”
　　
　　完稿于
　　二〇二〇年九月六日
　　酒泉
　　
　　《稼穑儿女》创作札记
　　
　　何为文学？
　　文学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我们为什么要创作文学作品？
　　什么形式的文字才是文学？
　　我们对文学作品的定义是否准确而唯一？
　　文学是一门科学吗？
　　如果是，那么她是关于什么的科学？
　　从《诗经》到《盗墓笔记》，从《金瓶梅》到《废都》，从甲骨、竹简，到纸媒，再到网络、数字，怎么界定哪个是文学，哪个又不是文学？
　　互联网上的文学作品就是网络文学？
　　纸媒体上的文学作品就是严肃文学？
　　那么，发表在煌煌大纸媒体上的“屎尿诗”算不算文学？
　　那么，发表在《江山文学网》上的优秀作品，算网络文学还是严肃文学？
　　
　　在创作《稼穑儿女》之前，以及之后，这些疑惑一直困扰着我。
　　悲乎，忧哉！
　　我实在不愿意将我的《稼穑儿女》放在网上！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应该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落魄潦倒亦不可与浊流为伍，混迹于市井。
　　然而——
　　我错了！
　　我敢说：
　　《江山文学网》上的优秀作品，不亚于当今所谓纯文学纸媒体上、所谓发表的任何一个作品！
　　《江山文学网》上的优秀作品，不亚于当今获奖的任何一个作品！
　　《江山文学网》上的作品，卓然独立于所有文学网站的作品之林！
　　当然，
　　我认为，
　　我的《稼穑儿女》也在此列之中！
　　
　　因此，我衷心地期望着，
　　《江山文学网》能够
　　铁肩担道义
　　妙手著文章
　　让普天之下所有热爱文学的人们，
　　看到文学未死！
　　文学不死！
　　我衷心地期望着，
　　《江山文学网》能够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让所有的生命更加灿烂
　　因为
　　只有文学才是关于灵魂的学问
　　这是其他一切学问都不能替代的！
　　有了文学，
　　生命才高雅
　　独立而自由
　　竟相开放
　　除此之外，不管什么形式、什么内容的文字都算不上是文学！
　　愿生命之花
　　百家争鸣
　　百花齐放！
　　
　　最后，将《稼穑儿女》故事梗概附于书后，而本来应该是放在书前的。
　　
　　故事梗概
　　
　　《稼穑儿女》所讲述的是一个以西北农村实行“大包干”前后为背景的乡土爱情故事。
　　小说的主人公邵斯琴，是腾格里与巴丹吉林大沙漠交接处沙阳县青湖之畔一个稼穑人家的女儿。父亲德町兄弟三人。大哥德谷忠厚老实、几近木讷，常年在沙漠中为集体放牧骆驼；三弟德峰，是九槐庄的生产队长，精明圆滑，甚而自私奸诈。德町勤谨狡黠，舍己为家，育有八儿一女，斯琴就是他唯一的小女儿。
　　斯琴的爷爷说，她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可是在八个哥哥眼里，纯粹就是个烧火丫头。若非后来连遇好人，她这副美人胚子就要永伴稼穑了。可是在接连发生了两件事后，却一下子翻起了轩然大波。
　　斯琴的小哥（二哥）多林，身患眼疾。由于家中无钱为他医治，便摸瞎用芨芨草编织簸箕等各种用具，想攒钱治病；同时因怜惜妹妹斯琴，央求她领着自己熟悉环境，好帮她做饭。多林的妻子水荷，是爷爷当年以三寸不烂之舌说进来的媳妇，聪明美丽。为叫德町给多林治病，她做出要离家的举动，德町只好四处求借，加上老爷爷偷偷给的钱，终于凑够了看病的费用，到县医院为多林做了手术。
　　斯琴瞒过家人，偷跑去县城看望多林，路上巧遇建桥一家，并与建桥一同到县医院找到了多林。但是，多林的手术却失败了。此后，建桥的父母将斯琴认作干女儿，百倍关爱。
　　此时，青湖开发大会战进行得如火如荼，青壮劳力几乎都被调去填湖开荒。斯琴的几个哥哥，德谷家的大女儿斯杏，德峰的孪生女儿斯蔷、斯薇都去了青湖。后来，水荷也被抽调到会战指挥部参加文艺演出。她终于跳出樊笼，不料却被会战总指挥诱奸。
　　斯琴大妈家的哥哥多龙，智力过人，品学兼优，但家徒四壁，极度贫寒。为了不叫妈妈和姐姐再出去逃荒要饭，偷窃了路过家门运输战备粮卡车上的两袋粮食，被抓去青湖会战工地劳教，因而错过了高考。
　　斯蔷与推土机手吴三瑞相爱，吴三瑞却因事故身亡。
　　漫长的冬季眼看就要过去了。九槐庄实行了分田到户，庄稼汉们经历着白手起家的艰难阶段，但是生活却逐步好转。德峰失去权力，落寞无奈。斯蔷却突发癔症，并且有了身孕，丢尽了他的脸面。为了掩饰家丑，德峰的长女斯英为斯蔷找了一个愿意接受的人家，把斯蔷带孕嫁了出去。斯蔷的孪生妹妹斯薇，为了嫁上一个有钱有权的人家，也故意装作癔症。德峰设计陷害了斯英丈夫马永民的同校教师尹尚文，把斯薇嫁给了他，并向尹尚文索要了三千元钱，以此为资本办起了磨坊，富甲一方。
　　德町爱地如命，为此做了几件事情：吃掉分田的纸阄；偷挪了陆三愣子家的地埂；以水荷为诱，叫德峰为他要来荒废的骆驼圈，还计划在青湖开发荒地。
　　德峰看破了总指挥对水荷的奸心，便撺掇总指挥将水荷继续留在已经下马的青湖会战工地为留守人员做饭，水荷又遭到总指挥的凌辱；后来，总指挥又让水荷当了九槐庄的妇女主任。水荷拿上了津贴，德町的小麦也获得了丰收，买了一头牛，并打算再一次到省城医院给多林治疗眼睛，为此引起几个儿子的强烈不满。
　　水荷陪着多林到省城治病，被大城市的繁华和滔滔黄河所震撼；多林恢复了光明，与水荷一起回家开始了新的生活。而总指挥也已经调到了外地。
　　多龙接连两次错过高考。他的同学桂枝倾力相助，无声地表达着对多龙的恋情，多龙却孤芳自傲，无动于衷。第三次高考，多龙因封闭复习，没有掌握新的知识，又一次落榜。他无颜见江东父老，抛下陪伴高考的桂枝，连夜回家，与老父德谷一起到沙漠中找到放牧骆驼的苏五。苏五为多龙调驯了两峰骆驼，并送他到盐矿驮盐。在盐矿，多龙遇到了苏五所说的骆驼客心中的“兰花花”，开始了一段旷世绝恋。
　　德峰是一个情欲发达而又毫不掩饰的人，垂涎水荷的美貌已久，遂设计在磨坊里强奸了水荷。而此时，德町家却乱作一团。斯琴的三哥多木威逼斯琴为他换亲，多林的眼疾复发，德町面临着给多木说亲、为多林治病、打机井开荒之间艰难的抉择。斯琴为了替父分忧，解开这团乱麻，决然地到孙巧儿家提出换亲，要将自己嫁给孙巧儿肮脏呆傻的弟弟。孙巧儿的父亲良心不忍，想出“三换亲”的办法。但是，多林却主动提出叫水荷改嫁弟弟多木，德町也背弃与斯琴的诺言，叫多木奸淫了水荷。换亲之夜，斯琴偷跑到建桥家。此后，到县城读书，成为了农业经济学硕士。斯琴走后，多林心如死灰，在遭受了种种屈辱后，投湖而死。
　　多龙的“兰花花”被发疯的骆驼踩死，娶了盐矿矿长奇丑无比的女儿，做了矿长的乘龙快婿。于是衣锦还乡，报复当年落井下石、把他送去劳教的三叔德峰。此后又抛弃矿长的女儿，回家创业，与德峰展开竞争。被德峰打败后，变成一个死皮无赖，在后院的地窖中住了数十年。
　　德谷家的大女儿斯杏，当年出嫁时，为家里要了一头牛。后随丈夫邝子丰到矿区居住，并带上了二妹斯棠，想叫她跳出农村。斯棠找了一个大学生，斯杏却认定是个假的，百般反对阻拦。斯棠坚执不从。婚后，又把三妹斯杨带出农村。斯英怕斯杨也走上斯棠的老路，便把斯杨领到自己身边，嫁给了一个工人。不料斯杨婚后不幸，离了婚，只身带着一个女儿艰难地生活。几十年后，女儿长大了，斯杨却守着活寡。斯杏悔不当初，只盼着自己早死，叫斯杨与姐夫一起去过。
　　德町家的小麦获得了大丰收，却遭遇了买粮难，为此饱受下眼和德峰的算计。德峰此时志得意满，但是情欲得不到满足，于是为独子多虎娶了一个貌美出众的媳妇马兰。不久，多虎熬死在赌博场上，德峰便想方设法，并威逼多虎妈为他和马兰通奸牵线搭桥，因而气死了多虎妈。
　　德町家的不幸接踵而来。四儿子多树九岁的孩子得了白血病，多树卖肾救子，却没有救下。多木的儿子秋芦深陷传销，并诱惑多林与水荷的女儿春桃同去传销，多木去找，遭到乱伦之辱，回家后悲愤抑郁而死。青湖开荒破坏了生态，一场沙尘暴毁掉了多粮的庄稼，多粮服毒身亡。斯琴呆傻的六哥多地一心一意想找个“兰花花”，陆三愣子答应为他摆十桌席，并发了誓言。此后却不守诺言，被多地推进拖拉机下轧死。陆三愣子死后，他的两个在大城市挣大钱的丫头为他办了十分风光的葬礼，原谅了多地，并把拖拉机送于多龙。多龙将其作为股份，加入到德峰的公司，并做了总经理，与马兰一起经营，而德峰则过着狗一样的日子。
　　市场瞬息万变，庄稼人稼穑艰难，入不敷出。出国归来的斯琴心系家乡父老，倾其所有创办了农工商合作社，结果碰得头破血流，而多龙的公司却大发其财。庄稼人纷纷出去打工，他们的女人也进城为儿女们陪读。于是，新的生活方式又开始考验他们和她们。
　　德町和多地、水荷一起，苦守着被抛荒的土地，想为出去的人留下一条根。当年，被多龙比做“青湖十二钏”，希望不离不弃、串连相帮的姐妹们，又会以怎样的情形相聚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