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进伟往事 二十六 横跨大洋
作品名称:深海两万里 作者:声海啸侠 发布时间:2021-03-01 22:12:11 字数:5760
二十五进伟往事
艇长写完日记,就睡觉休息了。副长在三舱值更。
走在返程的路上,心情就是不一样。
潜艇在水下经济电机航行时,二级战斗部署,各舱室里都开始活络起来。大家爱讲点笑话,轻松气氛。
“遇一人白首,择一居而终老。”这是一句电影《触不可及》里的台词。
写到此,我似乎想开始另一种生活,但又似乎不能。
因为我艇长,站立在码头,依依不走的镜头,常常会在脑海里浮现;
因为我艇长头上的白发,以及他30多年来的呕心沥血,也时常在脑海里浮现;
因为,我始终觉得,“现代化”的进程,在中国依然没有真正地开始;讲了一百年的“路线、道路”,其实还是在探索之中……
“现代化”也许特别地需要某种“呐喊”,艇长才会听到他儿子正在叫他上车……
潜艇部队所在地的沿海开放,大约早在于我们取得革命胜利之前,就已经开始。这也导致了不少的潜艇战士,在农村与城市之间,改变了自己的人生与选择。
在青岛时,到处可见的音乐、美酒、城市、美食,与潜艇的艰苦环境形成反差。新兵连里第一次喝着香槟酒时,想到更多的是电影里,那些拿着透明玻璃杯,相互碰杯庆贺过节的场面,还有美女、贵夫人、西洋舞曲……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和我的艇长一样,在潜艇里,在海洋下,这艰苦的环境里,一直干着。
奇怪的是,李云龙的大碗酒,“撞碎”了透明玻璃杯,红酒如血,洒落一地……这也许就是另一种所谓的潜力量。
但是,更奇怪的是,这一切改变不了有的人对有“美酒、西洋”的追求。此话又怎讲呢?副长讲起了自己的一段经历。
话说,某年五月的某一天放假,几个战士,穿着笔挺,色彩时髦,皮鞋锃亮,路遇副长。购物逛街至中午时分,欲下馆子喝点。杨进伟突发奇想,既然有副长在,去西餐一场,开开洋荤。一问方知,大家都没吃过西餐,正合群意。于是乎七八个小伙,兴致勃勃走进一家西餐厅。
那标准的军人身材、不凡的气度,引小姐热情前来服务。但大家几乎同时被优雅的环境、考究的装潢、柔和的灯光、美妙的音乐所陶醉、吸引,一时感觉眼睛不知看哪里。
找了个空桌,坐下,仍然在欣赏音乐和灯光。
“请问几位要点什么?”是啊,要什么?竟然谁也说不出口。小姐递上菜谱,封面不见菜样,亦不见中文,但被那洋文的美术写法所迷惑。副长打开菜谱,里面洋文,更是一个也叫不上来,英语白学了,可能是德文。
既来之,则安之,看看旁边顾客吃得津津有味,便用手指着客人的大盘,这个、那个,那个、这个地点了起来,小姐一一记下。
还没有等众兄弟找到准确的词汇形容这优雅的餐厅,菜便陆续摆齐。小姐问:“喝什么?”
大家看看菜,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还是杨进伟爽快:“来两瓶二锅头。”
“对不起,没有。”小姐小声回话。“那你们这里还有什么白酒,来两瓶。”
“对不起,我们这里不卖白酒。”
“你们这算什么饭店?白酒都没有?还开饭店!”杨进伟嬉皮笑脸地嘲弄道。
“对不起,我们这儿只有红酒。”服务小姐依旧小声小气,优雅得体。
这红酒,谁也叫不上名字来,洋里洋气的。正当众兄弟面红耳赤时,“七里瓜啦”,一人一套餐具已经送到各自面前。这刀枪剑戟的,怎么用啊?
杨进伟,用手一抓,一块大牛排已经送入嘴里,咕噜噜下肚去了。
在这优雅的环境里,咱们也不能那么过分粗粗鲁鲁吧?副长则和其他人一起,即学着旁边客人的姿势,叽叽勾勾地,摆弄刀叉,切割起来。
没有酒哪能行呢?怎么也得喝两杯。于是前往吧台前指点了两瓶至今也不知道啥名的红酒,大家喝了起来。
第一杯因碰而干,大家开乐,感谢副长给我们开洋荤的机会云云;第二杯,感觉这酒不好喝,尽管是不好喝,但不到5分钟,两瓶红酒已经空空如也,盘子油光锃亮底朝天。逐觉这里不是我们“潇洒”的地方。
杨进伟实在坐不住了,起身道:“换地儿!换地儿!”众兄弟响应,皆起身,尽管还有人意犹未尽,洋意熏心,但也不免随众而离。结账花费着实不少。
换地后中餐一上,白酒一上,啤酒一箱,大呼小叫、人五人六地喝了起来……
喝毕总结,兄弟们在一起绝对不能去吃西餐,要是恋爱期间或泡小妞倒是一个很好的去处,优优雅雅、甜言细语的……
副长讲完,大家皆笑杨进伟,粗人,怎么能去吃西餐?
西餐,以热量计;中餐,以味觉品。科学的进步,需要我们按科学的方法进食。但五千年的文化,要改变,实属难上加难。这也许就是,现代化与非现代化的区别。这当中的道路也许非常漫长。
这里再说一句,也许一直没有全面中国化的日本料理,吸收了近代以来的西餐样式,为我们餐饮的“现代化”上了很好的一课,只是我们缺乏了一点思考与改革的勇气,于是,在许多的领域,尤其是制度的设计,不“中”又不“西”,不敢“中”又不敢“西”,人为地制造了前进道路中的障碍。
当“什么是科学”都没有搞清楚并敢去坚持的时候,“科学发展观”自然是起不了根本性作用的。
日本人的现代化进程当中的许多方面,值得我们好好地学习、研究、参考。当然,出国考察回来的经验,大多是看一看摄影照片,叫秘书写一个考察报告而已……
二十六横跨大洋
潜艇还在太平洋下深海潜航。
返航的愉悦很快蔓延。三舱还是在你一言我一句地轻松热闹着。
鱼电的尹书红惦记的那碗生日面条和荷包蛋还没着落。昨日副长津津乐道,今日他在三舱又讲起了杨进伟。
有一年两人春节休假,相约年后一同归队。于是双方留下联络电话,先各奔自家。20天的假期很快结束,尹书红带上点湖北麻糖、米酒,从汉口直达潍坊。在潍坊下车,即打电话告知,已经坐上了前往杨进伟家的大巴。
大巴车还未发动,陆陆续续上来一些卖水果、卖报纸的。一大嫂,提着一篮子大萝卜,在车厢里叫卖:又甜又香又脆的大萝卜皮勒。并扬着手上削下来的一大块厚厚的萝卜皮。尹书红好奇,怎么还有卖萝卜皮的?我们在家吃萝卜可都是把皮剥了吃的?
趁大嫂削萝卜皮时就搭讪问她:“为什么只卖萝卜皮呢?这是当水果吃呢,还是买回去炒菜?”大嫂憨笑道:“烟台的苹果、河北的梨,赶不上咱潍坊的萝卜皮。萝卜被称为人参自有它的营养价值,但药力都在皮上。”说得老尹直咋舌。
火车上没睡好,这汽车上人不多倒是美美地睡了一觉。下车时,尹书红一边擦着嘴角的哈喇子一边睡眼蒙眬地辨别着方向。
通往杨进伟小镇上的车也就在本站,换车十几分钟就到了他们镇上。又打联络电话,杨进伟接的。没想到小卖部老板通知他后,这傻子就一直守在电话旁边,唯恐错过了老尹的电话,一等就是4个多小时,让老尹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杨进伟听到这里自己也笑了。
尹书红继续说:
打电话才知道他们村还不到镇上,那意思就是我走过了,不过离镇不远。北方的小镇也没出租车什么的,想着马上要见到老战友心情大好体力也大增。我拎着大包小包沿着大路小路大踏步地往杨进伟家方向走,一边走一边问,出了大路转小路,又是跋山又是涉水,亦步亦趋行走在荒山野岭,也没看到他的村庄。拖在地上的箱子感觉越来越沉,蹲下来仔细一看,轮子不知道啥时候掉了一个,箱子角已经拖出一个大洞也不知道。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却还没找到地方,想着想着悲从中来,差点就泄气了。正欲哭无泪时,远远地看着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往这个方向走来。待他们走近一看,是杨进伟迎接来了。这下喜出望外、喜上眉梢,扔了箱包冲上去抱着他就是一顿胡言乱语,就差没抱着他啃上几口。高兴过后杨进伟才介绍起身边的人:他爸、她姐和姐夫、他刚谈的女朋友,一行六人兴高采烈地就回到了他家。
杨进伟家在村子中间,七弯八拐才来到一个四合院的典型北方农家房舍:低矮的瓦房、院子里有猪圈、院子四周的屋檐下挂满了金灿灿的玉米棒子;进到里屋空间愈显狭小,应该是一室一厅一卫的格局。中间大厅和南方的房间差不多大;左边的卧室一个超大的炕,占据了房间的半壁江山,估计横竖睡八个人没问题;右边就是厨房,灶台很矮,大概只有大腿那么高。
当时就在想,怎么北方人都长得人高马大,建筑物却都做得这么小巧?而南方人个头不大房子却做得又高又大?这是说北方人低调南方人张扬吗?但是锅却超大,不得不让人想起生产队吃大锅饭的那个大铁锅。杨进伟的妈妈正在锅里给我煮荷包蛋,灶台里烧着的是玉米梗。
参观完杨进伟的家,荷包蛋也煮好了。六个荷包蛋我吃了个半饱,感觉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荷包蛋,从此也就落下了“病根”——见荷包蛋就想吃。杨进伟的妈妈和女朋友在厨房接着忙活晚饭,我们俩到卧室热烘烘的炕上坐着聊天。炕上摆着一个小方桌,杨进伟盘腿坐在桌前和我抽烟喝茶。这有点像日本的榻榻米。我哪习惯这样坐着?没招,就坐在床沿,两腿垂在地上和杨进伟唠嗑。心里暗自思量一会吃饭不会也在这榻榻米上吧?初次到战友家,不懂当地规矩,唯恐让战友的老人暗地里觉得我不懂事,只能入乡随俗,他们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将就,反正没看到有我们南方那种吃饭的大八仙桌。
一会就开始上菜了,果然是在炕上的小方桌上吃饭。北方人炒的菜估计很多人吃过,那就是水煮盐焖的。他家估计平时吃那种大锅菜,什么菜都一锅煮了才用得上那么大的锅。端上来几个小菜也像水煮的一样。下车时饥肠辘辘吃了几个荷包蛋也不管事,可看了这一桌子菜肴我倒觉得不怎么饿了。最后还特地给我盛上了一大碗米饭。
“杨进伟家一年四季吃馒头,从来不吃米饭,是不是?”尹书红这样问了一声,杨进伟看他说的有趣儿,不想插嘴,也不想否认,有意让他继续讲下去。
杨进伟家一般每年买几斤米,偶尔用那个超大的电饭煲煮稀饭吃。那能供十几人吃饭的电饭煲给我只蒸了一碗米饭,端上来的米饭也和稀饭差不多了。
饭菜上齐了,我也学着他家人的模样盘膝而坐。饭菜估计是吃不下只好喝酒,幸好还有花生米,这让我这个南方人找到了共同点。花生米都是用盐炒出来的,不是水煮的。咱俩分了一瓶进伟家珍藏了十几年的老西凤酒,一会的工夫一盘花生米就被咱俩吃完了。
从此以后杨进伟就一直以为我特别喜欢吃花生米,每次咱们俩在部队喝小酒时,总少不了给我买一袋花生米。
我盘腿坐了会两腿就酸胀受不了,又蹲起来继续喝酒;蹲了一会腿脚又发麻也受不了,又改成跪着喝酒;跪了会膝盖又痛,又改成盘腿坐着,就这样来来回回地在炕上折腾。个把小时后喝得七荤八素时也不知道饭菜啥滋味,只知道嘴里得有点东西嚼,饭菜倒也都被我俩吃了个底朝天。
尹书宏边笑着看杨进伟边说:
饭毕,家人一起打扫完战场,他姐姐姐夫告辞回家。咱俩又坐在炕上喝茶聊天。我还是坐在床沿两腿垂地,再也不想坐炕了。说着说着,便意袭来,赶紧问杨进伟厕所在哪里,他起身就带我去厕所……
尹书红说,我这人是个直肠子,吃完了就想拉。
屋里暖融融的出门就打寒战,那天真冷。还没等我感叹完厕所就到了:他家猪圈!杨进伟打开猪圈门就回屋里了。我蹲在猪圈门口,里面是哼哼唧唧还没吃饭的一头老母猪,正在里面墙角用嘴巴到处乱拱地。我一边恐惧地看着老母猪的行动方向一边使劲地拉着,生怕那猪闻到屎香味奔我而来。可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那老母猪闻着味就来了,它来了我赶紧挪地方,唯恐老母猪把我屁屁给拱了。谁承想我让点它就跟进点,等我终于拉完了一看,我在猪圈最里面,老母猪在猪圈门口堵着门。赶紧“杨进伟——杨进伟”大呼小叫把他喊出来。杨进伟以为我掉进茅坑了,拿着手电筒惊慌失措飞快地跑出来大声喊问:“怎么了?怎么了?!”一看我这狼狈样捧腹大笑,赶紧把母猪赶开,我才得以脱险。
“这是真的吗?”三舱李志义不信就问,杨进伟只是笑而不答。
尹书红说:“这绝对是真的,不信,你有时间自己去他家里看看。”
从猪圈厕所出来后,杨进伟打着手电在水井边洗干净了两脚的猪粪,进到房间一看,他妈妈和女朋友已经洗漱完毕,躺在炕上睡了。
杨进伟给我打来了热水,我一边洗脸一边就寻思开了,这就一个炕,晚上怎么睡?杨进伟家应该还有老房子还有旧床吧,说不定一会儿带我到那儿去睡?洗完脸,洗完脚,想洗个澡是不可能的啦,杨进伟一句话彻底破灭了我心中的愿望:上炕睡觉吧!一边说一边给我拿个小得像婴儿用的被子给我。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壮观、最尴尬的一次睡觉样式:杨进伟老婆睡最里面,依次是他妈妈睡第二,他睡中间,然后是他爸,我睡在最外面,说晚上上厕所方便。想起他家老母猪绿油油的眼睛我就吓得没尿了还上什么厕所啊!
本来一路舟车劳顿,晚上又喝酒感觉困乏不堪,可是躺在这样的大坑上我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从心理上讲,这样一大家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混睡一个炕上我没法习惯。再加上从来没睡过炕的我,背心总感觉火烧火燎的烫得不自在,背心热就算了,胸口却冷得难受;而那小被窝盖住胸口就冻脚,盖得住脚就凉胸口。我一会儿拉上来、一会儿蹬下去,把那小被子好一顿折磨也无济于事。无奈只好趴着睡,让胸口挨着炕,胸口倒是热乎了,后背又冷。就这样一会仰着睡一会趴着睡来回地折腾。想找杨进伟起来挑灯夜谈吧,他们父子俩已经鼾声大作此起彼伏,这让我想起北方人说睡炕“烙大饼”真是形象生动。
三舱好多人听了“烙大饼”都笑出声来。尹书红自己也笑声不止。还有,还有,还没有讲完呢。
在炕上折腾大半晚上总算迷迷糊糊感觉睡着了,杨进伟却喊我起来吃早饭。这是闹得哪一出啊?天刚亮就吃早饭?原来他们附近的几个乡镇都和我们老家一样赶集,每五天一个集,赶集的时候都起来很早,我们老家两天一个集。饭熟了就起来吧。吃了饭,他们赶集去了,我没事和杨进伟在他家院子里研究起他家的炕来了。昨晚没有见他们烧火,可那炕怎么就那么热呢?
原来他家的炕火源是在外面屋子,在地上挖了一个大坑,每年入冬前把麦秆、玉米梗一捆捆地捆紧用水泼湿了再点火,然后把上面用火砖封起来,用烟囱从客厅的墙壁到卧室再连接到炕上,炕上的烟道做得像龙门阵,七弯八绕才让整个房间和炕上都热乎乎的。炕头上的墙壁有个烟囱通往屋顶。厨房的灶台的烟囱也有一条管道通往炕上走,这样整个冬季都不用生火,泼湿的柴火靠着暗火慢慢燃烧到春天。天气暖和后就开仓扑灭没有烧尽的柴火,所以在北方看到的烟囱都不是在厨房里,而是在卧室一边。现在估计已经没多少这种土炕了。我这辈子也就睡了这唯一的一次炕,后来又去过他家几次,做了新房却没做炕,换成了席梦思。房间也多了,没有混着睡。
但第一次去杨进伟家的情景会常常浮现在眼前,就像是昨天一样。
尹书红终于深情地讲完了。
可惜,艇长没有听到尹书红讲故事。虽然像是在侃大山似的,但这里有的是生活,很中国。
不像艇长的日记,里面是思考,是战斗,是数据。也难怪,艇长是一艇之长哪……
横跨太平洋的几天时间里,大家的心情不错,这样轻松愉快的事还有很多,这里只能找最有故事性的讲一讲,其它雅闻趣事不提也罢。
政委还讲了艇长在青岛时那段绮丽的爱情故事,这里也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