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块大洋

　　二先生看到李世营在酒席上还算安稳，心里才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大先生在酒席上和李世营说了什么，反正，李世营从开始的怒气冲冲，现在成了温顺的小绵羊。心里叹息：大哥就是大哥，真到了场合，谁都要给三分面子的。
　　看到来的客人们都大块朵颐，二先生突然觉得肚子饿了。这才想起来，自己一天实际没吃下多少东西，早上喝了三杯空肚子酒，让杜家三声炮搅黄了；文耿写青龙贴时，刚要端酒盅，陪着吕先生吃一点，又让李家三声炮搅黄了；接着就是李世营在门楼前放了一枪，自己再也没了吃饭喝酒的雅兴，然后文杼在婚礼上闹，自己在船上遇到永功朝李世营灌迷魂汤，一气之下回了家，其间一点东西也没吃。当时精神高度紧张，肚子不觉得饿，现在不紧张了，才感觉饿得难受。他有个毛病，一感觉到饿，头上就出虚汗，浑身没劲。找了三河口的朱先生拿了几副药吃了，有些见轻，但是，自己成天瞎忙，真是连吃药的空都没有。
　　他到后院，坐了一会，没有减轻的意思，吃点什么才好？正巧看到银月在尤氏屋里朝外探头探脑，这孩子这阵子没出门，因为他见到李宏俊来送亲，就叮嘱车氏看好银月，一定不要乱跑，让人家李家看到不好。在屋子里实在憋得难受，探头看看外边的情况，正看到爹朝自己招手。
　　银月跑了过来：“爹，你叫我？”
　　二先生虚得浑身没有劲，指指屋门说：“去，去你娘的屋里，给我拿点点心，我饿得老毛病又犯了。”
　　银月吓了一跳，她是知道爹的老毛病的，看到爹难受的样子，一阵心酸，爹为了这个家操烂了心。她忙跑到娘的屋里，取来半包昨天吃剩下的糖三角，递给爹，又帮着倒了一碗水，放到一把椅子上，站在一旁，不敢离身，准备时刻伺候老爹。
　　二先生硬撑着，对银月笑笑：“没事，我就是饿的，吃点东西就好了。你去玩吧，哎，忘了问你，今天李家来人，没遇到你吧？”
　　银月摇摇头，她娘不让她出屋门，说开席的时候人乱，又有李家来人，虽没明说是李世俊来了，自己也不想见李家的人，她一直躲在大嫂屋里，帮她照看方仁，等客人们都走了，才出来透透气。
　　二先生吃了几块糖三角，身上感觉有了些力气，这才注意到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两个馋猫一般的孩子，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手里捏的糖三角，一个是文逸，一个是文适。
　　二先生指指椅子上剩下的糖三角道：“别看了，快吃吧。”
　　文逸、文适如恶狼扑羊一般，直奔那包糖三角，三下两下，除了包装的纸，一点也没剩下。站在后边的永功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方才在前边酒席上不使劲吃，跑这儿倒吃得欢！”
　　文适舔着包装纸，嘟囔着：“不一个味嘛，在酒席上吃得够饱了，这一走路，看到糖三角又饿了。”
　　二先生笑笑：“小孩子饿得快。”
　　永功笑道：“老二你说得太对了，我这几个孩子不是孩子，就是无底洞，永远也塞不满。这不，我还得让你发句话，一会你给刘胖子说一声，厨房剩下的菜、饭，多少给我们带一点，明天的饭还没有着落呢。”
　　二先生点点头：“那是，我给大哥说好了，等人家客人都走了，留好后天回门的菜饭，其他的都分了吧，你和大哥这几天忙里忙外，也够辛苦的。”
　　永功高兴地对文适说：“快，回家端个盆来，一会好盛菜。”
　　文适一溜烟跑了，果然端来一个大盆。永功笑着说：“我先去厨房那边盯着，别让刘胖子偷偷藏了，你不知道，他们厨子，想藏点菜，防不胜防，我去了，他们多少有点顾虑不是？”
　　二先生未置可否，永功爷仨已经没了影子。
　　一小会，刘胖子带着徒弟三牛来了，远远地嚷着：“二先生你给评评理，这边客人还没有起席，他们爷几个就要朝大盆里装菜，我这厨子是干不了了，要是回门那天没有菜，二先生不要怪罪于我。”
　　永功三个到了厨房，说是二先生同意的，现在客人已经入席，剩下的菜饭分给亲族。刘胖子不信，非要来和二先生印证一下。
　　二先生说不是这个意思，回门的菜饭必须留下。永功见刘胖子搅了他的好事，大骂起来，说刘胖子管闲事，人家主家都说了，你算老几呀？三牛要打永功，永功自知不是对手，一边躲一边骂。二先生没了法，只好请一个帮忙乡邻快去把文遐叫来，让他劝劝永功。
　　文遐听了事情的原由，拉了永功一把：“不要闹了，人家客人还没走呢，待会大伯要是发了火，不好收拾。”
　　听了儿子的话，永功自知理亏，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走了，文逸、文适像是两条小狗一般，紧跟着爹的后边。
　　除了大先生陪的那桌没有吃完，其他客人、乡邻都用过了饭。刘胖子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带着两个徒弟收拾桌子。大徒弟三牛身大力不亏，一脸凶相，似乎刚才的火还没有散尽，他一下子举起三个桌子，轻手提起大水缸。二徒弟二喜负责擦擦抹抹。忙活完后，李世那桌也吃过了饭，吕先生代表主家，送到渡口上了船，才算是完了事。
　　刘胖子站到二先生跟前要求把工钱付了，二先生说这是自然。招呼大哥永勋给师徒仨装了两瓶兰陵酒，然后让文宝去找吕先生帐桌支钱，吕先生递给文宝一个袋子，里边的东西哗拉哗拉响，说：“你婶方才把我一天收的钱都要走了，留下这一一百个当十文的铜板，算是刘胖子的工钱。”
　　文宝不知端底，提了袋子回来，交于二先生，二先生掂了掂，迟疑道：“不对，说好了给银元的。”
　　文宝把吕先生的话重复了一遍，二先生无可奈何，只好把袋子递给刘胖子，刘胖子接过来一看，脸就变了：“二先生，您老行行好，给我们找一块大洋，我给您鞠躬了。”说完真鞠了一个躬。
　　大先生此时也来到后院，见刘胖子和二先生正在争执，没听明白什么事，二先生忙说：“这袋子里装的是一百个当十文的铜板，并不短您的钱。”
　　刘胖子忙说：“您老先生可能平时不上街，现在这年头，一千个钱已经抵不了一块大洋了，昨天你老给了五百个钱的定金，我没好意思开口，今天，再给一千个钱，我可是赔大了，我们师徒三个就等着这一块半钱买粮食吃呢。”说着，眼泪快下来了。三牛夺过钱袋子，摔到地上，铜板撞声一片。
　　大先生看看师徒俩，这回听明白了，忙说：“不好意思，是我们考虑不周，放心，说好的一块半钱，就一块半钱，那半块昨天已经给过，就算了，一块大洋总是给的。”又指使二先生去车氏房里取大洋。二先生进去老长时间才出来，还是提着那个袋子。大先生不明白，二先生只好把他拉到一边说：“柜上吕先生说了，钱都让文杞他娘收走了，我找她讨钱，只给铜板，就是不给大洋，我费了好大口舌，也没说动她。”
　　永功带着文逸、文适又从前院来到后院，看到刘胖子正喋喋不休，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要踢，嘴里还嚷嚷：“王八蛋，爷把你们一个个都惯上天了，给铜板还不要。不要，一分钱也不给，快快滚蛋。你不要爷要，你有多少铜板，爷都要了。”说着要去抢地上的钱袋子。
　　刘胖子瞅瞅三牛，三牛明白师父的意思，伸手把永功提了起来，重重地摔到地上，张手对二先生道：“拿钱。”
　　永功在地上挣扎着站起来，文适、文逸捋着袖子保护他爹，三牛一抬胳膊，文适和文逸一齐倒在地上。永功身子一边退一边骂。
　　大先生生气道：“永功你又添什么乱？这与你什么干系，人家刘师傅三个忙活了一天，给人家工钱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是我们事先定下的事，你裹什么乱！”
　　二先生也过来给刘胖子陪不是，刘胖子见三牛没吃亏，大度地说：“小孩子们闹，我们大人无所谓，二先生，求你按那天说好的工钱，给我们，我们几个立马走人。”
　　二先生在地上转起了圈，不知道如何是好。
　　大先生一下子愣在那儿，老天爷！说出去谁也不信，一个家里有三百多亩地、一个大油坊的固永劼，为了一块大洋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他叹了一口气，从身上探索了一阵，对刘胖子说：“我身上正巧有一块大洋，你拿着，天不早了，你们还要赶路呢。对不住了，让你看笑话了。”
　　刘胖子收下大洋感激道：“还是大先生仁义。您以后有什么喜事，只要用得上我，我是绝无推辞。不过，二先生这边，以后有什么事，请不要再给我招呼了，对不住您老。”说完师徒三个拉着大车走了。
　　二先生捡起地上的钱袋子，交到车氏手里，车氏闻听是大先生代付了一块大洋，使唤文杞给大先生还了一块大洋，大先生不愿意收，文杞硬是把大洋塞进大伯口袋里，然后跑掉了。
　　到了晚上，二先生饭也没吃，脸朝里睡了。车氏嘟囔着：”你生得哪门子气？大哥愿意垫付是他的事，咱又没少他的钱，不是让文杞还他了吗？好了，别在我这里睡了，去那边吧。一会大媳妇、二媳妇还要给新人下面、交杯酒，你在这儿早早地睡了，成什么话？“意思是让二先生去刘氏屋里睡，二先生听了，一声不吭，起身去了刘氏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