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自愈心伤

　　第二天，一束阳光把蓓儿从睡梦中惊醒。她起来看见白云在厨房里忙碌，并热情地向她问好。蓓儿问道：“我能帮你什么吗？这些天住在你家，一直是你做着给我吃，真的太不好意思了。”
　　白云仿佛忘记了昨日的自己，呵呵笑道：“哪里哪里，你昨天救了我，我还觉得亏欠呢。你这些天来陪伴我，我第一次不感到孤独。”
　　“看见你好，我很开心。”蓓儿说道。
　　“我也很开心，经历了昨天，我好像明白了什么。生命短暂，我们不应该陷在过去的伤痛里走不出来。即便在世的时间不多了，也应该快乐生活。”白云一边说，一边忙碌着。
　　蓓儿看着他把手中的切碎的枣子揉进面团里，过去帮他清理桌面上的枣核。他把面团切成小块，放在锅里蒸。蓓儿好奇地问：“你要做什么美食呀？”
　　“今早看枣树上的果子都红了，忽然想把他们揉进面里做糕饼。不知道味道怎样。”白云答道。
　　糕饼蒸好了，白云拿一块给蓓儿尝，蓓儿说非常好吃。白云又忍不住自己吃了一块说：“哎呀，有点酸，可能没加糖。”
　　蓓儿呵呵笑了，白云问道：“姑娘准备去那里？”
　　“我……我暂时不知道，好累呀，住在你这里都不想走了。”蓓儿答道。
　　“好呀，这里随时欢迎你。我可能在这里也住不久了，你要不就在这放松几天，我和你一样，也太累了。”白云说道。
　　“这难道不是你的家？”蓓儿奇怪地问。
　　“算是吧，不说这个了。我带你去采菌菇，挖野菜去，这是我曾经最喜欢做的，以前都是她陪我做这事，后来没人陪我了，我做什么事情都觉得没意思。幸好你路过这里。”白云开心地说道。
　　二人来到野外，一人拿着一把小尖刀，白云细心地告诉蓓儿哪些是野菜，哪些可以吃。挖好了野菜，他们又去采集菌菇，枯树上，山崖上到处都是的。在采集的过程中，蓓儿还发现了很多大大小小的野花，大的有巴掌那么大，小的有蚂蚁那么小。还有各色蝴蝶，各种飞鸟，各种昆虫。他们还发现了鸟窝、鸟蛋，但是不忍心去破坏。她发现原来山里隐藏着这么多乐趣，这是城里人无法享受的。
　　接近中午，他们回到家，白云要用采回来的东西做饭。蓓儿瞪着眼睛问道：“这些东西真的可以吃？”
　　白云哈哈大笑道：“我家几代人都吃这个，没有一个是被毒死的。我祖父母年轻时候用这个做饭，周围邻居都笑他们。后来有一年闹了饥荒，他们才发现这些真的好吃。”
　　午饭结束后，蓓儿帮着刷碗，白云清理残渣。就在这时，有村民路过，告知丽丽上午生了一个女儿。白云笑着说道：“那太好了。”丽丽就是上次白云救下的那个人的妻子。白云把院子里最好的葡萄和枣子摘下来，拿到一户养奶牛的人家里，换了一桶奶，连着自家的鸡蛋一同送进丽丽家。蓓儿跟着去了，看到母亲怀里新生的婴儿，她是那么脆弱，那么娇小。
　　旁边一个小男孩，高兴地递给前来的人糖果和坚果，他兴奋地宣布自己有妹妹了。白云也开心地笑了，男孩说道：“叔叔，你终于笑了！”
　　白云愣着问道：“是吗？我之前不爱笑？”白云想了想，眼眶有点发红，就找个理由离开了丽丽家。
　　晚上的时候，丽丽的丈夫又请白云去吃饭，白云没有推脱，蓓儿也去了。山里吃的东西虽然没有那么多美味佳肴，但是吃起来总让人觉得舒服，蓓儿想或许是这里的环境和生活状态吸引了她。丽丽请白云给孩子取名字，白云想了想说：“叫露露吧……不，还是叫茜茜吧！”
　　“好名字，太好听了！我们的生活多亏了你，上次是你救了我，不然家里人的生活不知会是什么样子。”男主人说道。
　　“过去了就不要多想了，珍惜现在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这两个孩子一定能快快乐乐长大。”白云说道。
　　在回去的路上，蓓儿和白云踩着皎洁的月光。夜色清凉美好，猫头鹰的叫声也不那么恐怖。周围昆虫的声音倒像是一支支美妙的乐曲，白云陶醉在美好的夜色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这时他才觉得自己真正放下了一切，一身轻的感觉如此舒畅。
　　接下来的几天，蓓儿跟着白云享受着快乐的乡间生活，他们去河边玩耍，去山里观光，去寻找漂亮的鹈鹕，去瀑布旁边找鹅卵石。白云给蓓儿讲了很多他小时候的故事，并说道：“童年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幸福的回忆，那场瘟疫让他滞留在童年里。生命本该是复杂的，人要经历童年时的单纯无忧，青年时的生命活力，中年时的辛苦劳作，老年时的衰老无助。我的人生却只有童年，是遗憾，也是幸运。来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你现在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你还年轻呀！你怎么知道你不会经历中年、老年？”蓓儿很是不解。
　　“我已经满足了，你陪着我这段时间是我最幸福的。之前我怕这怕那，我在孤独与恐惧中无法自拔，你让我走了出来。”白云笑着说道。
　　“你不是说，你和你那个露露在一起，才最幸福吗？”蓓儿问道。
　　“是呀！我最爱的是她，但是，你的到来让我明白了，她并不是不可取代。不该把全部的生命赌在一个人或一件事上。”白云笑着说道。
　　蓓儿有点脸红了，白云察觉到她的变化，接着问道：“你是露露，你会喜欢我吗？你会愿意一直像这样和我在一起吗？”
　　蓓儿没有回答，她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冒犯，她有点生气，于是走开了。看着天色有点暗淡，她忽然间想起自己的使命，忽然醒悟过来，山里再美好，不是她的宿命。她有点自责，觉得自己辜负了时光，对不起苦苦等待她的人。她计划着该跟白云道别了，或许孤独是他的宿命，但辛劳也是她的使命。
　　白云暗中观察着蓓儿，为自己斗胆说的话自责不已，当蓓儿回头的时候，他连忙道歉，说道：“对不起，你别生气。我知道没有什么是可以强求的，我最害怕因为我给别人带来烦恼。无论你也好，露露也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能理解每个人不被打扰的渴望。但我接下来的时光确实不多了，希望你在陪伴我几天，不会很多天。”
　　蓓儿心里忽然有点心疼，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去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白云吞吞吐吐地说道。
　　蓓儿看着越来越灰暗的天空，心里一丝不祥的预感。第二天，一向勤快的白云没有起床，蓓儿问他：“你是不是病了？我们去看病吧！”
　　白云不语，蓓儿又问道：“是不是我昨天做的不好？对不起！”
　　白云虚弱地说道：“我没事，我快要死了，我的时间到了。”
　　蓓儿伤心地哭了，问道：“你一直很健康呀！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在十几年前就应该死去了。”白云说道。
　　蓓儿瞪着眼睛，目中充满疑惑。白云接着说道：“十多年前，我才十七岁。我们村里发生一场瘟疫，几乎所有人都死了。剩下我和我心爱的露露姐姐，我们逃到了大森林里。我们在那里采野菜、野果充饥，但光吃那些东西很难维持生命。后来我们两个都越来越虚弱，那个满月的夜晚，她先死了。我断定自己也会死，哭了一场之后就躺在她身边等着去另外一个世界。后来一个长相丑陋的女巫救了我，把我带回她的家。我很害怕她，总担心她会吃了我。后来我逃跑了，她追上我，我吓得跳下悬崖。心想这回解脱了，死也不愿意当巫婆的口中食。但是我想不到，她竟然冒着危险救下我，带回去给我治伤。我这才愿意死心塌地留在她身边，就这样我陪伴了她将近二十年的时光……”
　　蓓儿看着眼前虚弱的白云，紧紧握住他的手，她感觉到他的心在碎裂。白云感激地看了蓓儿一眼接着讲道：“那些年我发现，即便是丑陋吓人的女巫，她的内心也是柔软的，她也渴望有人关切。后来有一天，她虚弱地倒下了，就像今天的我，这时她告诉我，我在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生命其实已经结束了。这些年，她是用自己的寿命为我续命。我难过极了，求她不要这样做了。她不答应，她说她需要有人陪伴，宁愿死去，也不想回到孤单中。她说她自己还有五六年的寿命，她把剩下的寿命和魔力都给了我，还给了我一块水晶石，说这个水晶石可以帮我找到我心爱的人，她知道我心爱的人已经投胎回到了这个世上，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说只要我心爱的人摸到这块水晶石，她就可以恢复前世的记忆，重新记起我。”
　　蓓儿看着他那虚弱的眼睛里充满了爱，她也心疼地流下泪水。他继续说道：“巫婆死了，我伤心地埋葬了她。我带着水晶走出森林，六年前，借着水晶的魔力我找到了前世的爱人，她就是丽丽。可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微笑着牵着另外一个人的手。我犹豫了，他们在一起的样子那么温馨美好，我竟不忍心打扰。第二天，他们迎来了他们的婚礼，一大群人向他们献上了祝福。我颤抖着握着手里的水晶石，心想如果把它交到她的手上，那是多么的自私。就这样，我孤独地在这里生活了五六年，我多少次想要把水晶石交到她的手上，但是每一次我都心如刀绞。假若我让她记起前世的自己，她会怎么样？她会非常痛苦的，还有她的家人，他们也需要她。我怎能因为自己的私心破坏他人的生活，那是何等的罪过。”
　　蓓儿听着他讲述着这一切，望向屋外的天空，连续好多天放晴的天气忽然变了脸，乌云密布，狂风骤起，好似宣布着即将有人离去。此刻，人的心情是窒息的，是黯淡的，是无力的。
　　“蓓儿！”蓓儿听到白云叫她，回过头来，“你帮我把那块水晶拿出来，我把它送给你了，多漂亮的水晶。你答应我，收好它，一定不要让丽丽碰到它。你不要生我的气，希望你将来有个好人陪伴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走完一生，过好这一生，不要想下一生。这一生的情与爱不应该再去奢求到下一生，结束了就结束了，不可强求，努力迎接新的开始。”白云的眼神里充满了柔情，蓓儿听着他的话，认定他是一生中遇到的最善良的人。
　　蓓儿握着那小巧可人的水晶，望着病榻上虚弱的白云，忽然觉得他是那么的美，和他在一起是那么幸福。多好的人呀，命运却没有给他幸福。蓓儿忽然说道：“再有来生，希望……希望你一定要幸福。”
　　“来生不可期待，命不由人。我最该感谢的是你，你让我生命中这剩余的短暂的时间里感受到快乐，你让我明白了，能放下的早就应该放下。你给了我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你陪伴我的这几天是我最幸福的时刻。”白云的脸庞闪过一丝笑容。
　　那一天，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白云听着窗外的雨声，虚弱地说道：“好美的雨景，这声音好好听。过不了多久，青蛙也该叫起来了。我最喜欢打着伞去河边钓鱼，还有河里的水藻、蝌蚪……”
　　蓓儿摘来葡萄和枣子，送到他的嘴边，他一边吃一边说：“我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我很开心，我要到另外一个世界开启新的生活了。希望你还有丽丽一家都能平安快乐。”
　　那天晚上，月亮没有如约而至，雨水一直滴个不停。白云闭上了眼睛，好似甜甜地睡着了，屋檐下的雨滴还在诉说着心事。第二天，蓓儿把白云的离去告知了丽丽夫妇，他们一起埋葬了白云。蓓儿准备了他平生最爱的水果、野菜，采来很多鲜花，通通摆在他的坟前，祝愿他在另一个世界安好。他的坟墓背靠青山，临近瀑布和小溪，那里野花盛开、空气清新、鸟鸣蝶舞，他应该很开心。
　　
　　蓓儿又看了一眼那篱笆小院，那沧桑的小屋，还有那葡萄藤和枣树，那门前扔掉的枣核。这一切见证了他曾经来过，然而很快他将被人遗忘。蓓儿带着他的水晶石，带着他的秘密离开了那诗意的美好的山村，她还有自己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