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批判逃兵会

　　腊梅姿色映红天，案前思絮笑当年。
　　少年受辱久离去，身在田园记犹全。
　　欲想淡化实难忘，时刻提醒紧绷弦。
　　另君歉语欲何意，粗俗无知吐乱言。
　　本无闲情抒广句，胸怀坦荡纳百川。
　　荒野山村少文墨，强奈俗人扯闲篇。
　　寒门农家少年志，展翅翱翔抚蓝天。
　　再度三春入弱冠，羽翼渐丰闯人寰。
　　（一九五九年除夕夜子时拙笔）
　　
　　西江阅罢•书归正传。
　　还没完全脱离孩子气的李弘文，和永加营、苍翠连全体官兵，一起参加大跃进中衍生的新事物——统一指挥的冬季搞河网化工地。在工地上，董排长让他拿镐刨冻土试试，他举起镐非常吃力，试试不行；让他挑土篮子，装上土的土篮挑子，他怎试了也弄不起来。
　　董排长见到李弘文这种状况，实在找不到适合他在工地工作，也很头疼，董排长向班组长说：“给他找点轻活，让他自己选，真没办法，工地就这一样活，刨土运土。”
　　当班组长一筹莫展时，X指导员从连部走来，刘喜庭七哥对X指导员一笑说：“指导员，他还是十三四岁孩子，这里没有适合他干的活，趁早把他打发家去算了，场院里有他能干的许多活计。X指导员，他家的状况我们东西屋住着我最清楚，冯叔那个家全指着他呢。”
　　X指导员把眼睛一瞪说：“警告你刘喜庭！是不是吃多了撑的呀？少管闲事！干好你自己的活！自己啥身份不知道吗？你们对面屋这才几天呐？我们东西院都十来年了，啥不知道？还用得着你给提醒吗？愣装大瓣蒜！小心我开你的批判会！”
　　被苍翠党支部初次提升为指导员的X某某，新官上任，有些飘飘然。土改虽然过去十年了，那时的作风他还没忘掉；对地富分子和子弟，仍然严加管教；刘喜庭因是富农子弟，往下一句没敢多说，哈腰拿起尖镐进入工作状态。
　　李弘文走到指导员面前一笑说：“X指导员，我也来有二十天了，十天前向董排长请假他让我来问您。所以我才向您请假回家去挑水，您没批准，今天又向您请假。一来是想回家去看看久卧病床爸爸的病情，顺便把内衣洗洗，再给家里水缸填满，三天后准回来。”
　　X指导员眼一瞪，嘴一撇说：“呵呵呵！怪会找原因的，你不挑水家人还会渴死吗？这不是理由。回家吗？不行！今天不行、明天也不行，明告诉你吧，谁都可以回家休假，唯独你不行！”
　　李弘文收回笑容，很严肃地问道：“X指导员，说清楚，为什么谁都可以回家休假，唯独我不行？”
　　X指导员一声冷笑，脸色突然变得凶巴巴地说：“呵呵，说说就说说，难道我还怕你吗？就凭你们家没有整劳动力给集体出力的人，属于白吃集体粮！另外，你小子目中无长官，必须煞一煞你威风！整不死你我就不是个男人！”
　　“X指导员，原来听说的你一定要煞一煞我的威风，应该是真的了。我妈没说错，一来我还有五六年才是成年，二来我没身兼一官半职，哪来什么威风啊？没一点可煞的威风，看来，是让你扫兴了。另外，我在生产队做工不算劳动力吗？我听明白了，你一定想修理一下我，那就请便吧。假如我非回家去忙两天，您会怎样啊？”
　　“好，你走一个试试？回来我要在全连开你批判会，不，全营批判会你。让永加营都知道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逃兵！在正归军队要枪毙你、在民兵连搞臭你！搞死你！让你今生今世永远别翻身！看你以后还得瑟不得瑟了，平常总拿个书本装模作样的，有本事考上中学、大学我看看呀？还他吗的吹笛子、吹喇叭、拉胡琴的穷得瑟，愣充文化人呢！就凭你不老老实实参加劳动，我有权整制你、制服你为止！”
　　李弘文看到了这位X指导员，原来认为他还算个不错的人，今天他心术不正显现的淋漓尽致。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还有，平时在屯子里人模人样的，今天现了原形。真没心思和这样人多说一句，于是，李弘文收住了不招边际的话题，抬头看着远方蓝天。
　　当他看到X指导员离开以后，转过身向工地苍翠连众位民工抱拳拾礼，回到住地汤头大队二队，从行李下拿出书包，走上回家路（汤头到苍翠庄三十五华里，中间经过双山镇、和亲里村，还要走有狼群出没的南泡子、南甸子）
　　李弘文到家第二天晚上，午连长回家催粮菜，顺便到冯家，进屋对妈妈一笑说：“大嫂，我是奉命来通知李弘文回工地的。坐明天早晨送粮菜马车，吃完早饭去工地，让……”
　　李弘文一挥手说：“别往下说了行吗？还是叫您一声大叔吧，大叔连长，您不找我明天也回去。昨天我挑满了三缸水，足够吃半月的，半月后我还要回来。大叔，您都看到了我们这个家的现状，我两个妹妹一个八岁，一个十二，上不了井台。我爸不要说挑水，自己喝口热水都困难。我回家才知道，我走时挑满的两缸水吃了十天，后十天是妈妈求人挑的。大叔，我说句实在话，全工地就我一个半大孩子出工，你们觉得脸上光彩吗？其实，我就是滥竽充数，工地没有我能干的活。”
　　午连长脸色非常难看，强挤出一句话：“有啥办法呢？我又说了不算。X指导员昨天才知道你私自回家，在工地上暴跳如雷，并说了难听的狠话，你小子多加点小心吧。”
　　李弘文随运粮菜马车，回到了搞河网化工地住地汤头大队二小队。当天就去了工地搬土块。收工后，在大家吃饭时候，指导员向大家宣布说：“一二排、啊、全连哈（苍翠庄是一排、五家子是二排）两个排的同志们都有了，吃完饭就在这里开批判会，批判逃兵李弘文，私自逃回家中，今天由午连长羁押回来。好，把李弘文带上来！”
　　李弘文还沒有吃完饭，咽下一口饭说：“X指导员，等我吃完饭再说行吗？你刚才的用词，严重污蔑一个合法公民。对不起，我还没有公民资格，未满十八周岁不能算公民。指导员，请你把刚才那些污秽言语收回。我还差五年才满十八周岁，所以不是成年人，更不是兵，用逃兵的词合适吗？”
　　X指导员面如冰霜，严肃的说：“好，我没工夫去算你是什么岁数，但有权摆弄你这个不听话的小兔崽子！现在马上开你的批斗会，到前面来，站到凳子上！全连民兵开始批斗逃兵李弘文，希望同志们涌跃发言。”
　　苍翠大队全体民兵（社员）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阵仗，一个个迷惘面孔看着李弘文，见他还有心而大模大样的在吃着剩下的半个玉米面饼子，和半碗冻白菜汤。
　　李弘文吃完饭，放下碗筷，面带微笑，一步窜到桌子上，平静地说：“X指导员，我站凳子上也不够高，不如一步到位，大家都看清了。说吧，咋批判？要我说什么？”
　　指导员大声喝斥道：“逃兵李弘文！老实点，别他妈勒B的给脸不要脸！说吧，为什么不批准假就私自逃走？先回答这个问题。”
　　李弘文向大家深鞠一躬，抬起头说：“叔叔大爷们、婶子姐姐们、各位大哥哥们，这样称呼比较合适，因为没有比我年龄小的。我家的情况一排都知道，爸爸卧床不起病了一年多，吃水要我挑，零活要我做，请两次假指导员不批，没办法只有自作主张回家挑完水再来。大家可能都轮换着回过两三次家，回家次数最多的是连排长和指导员。是啊，自己有权决定休假，为什么到我这儿就不行？”
　　X指导员一拍桌子喝斥道：“说正题！别他妈勒B的胡扯六拉地！”
　　“好，这就说正题，这事闹的，让指导员一拍桌子吓忘了，刚才我说到哪里了？”
　　X指导员：“你他妈勒B的不老实，老子把你送营部去，说！为什么要当逃兵？”
　　“哎！X指导员，我不是民兵，还不够格做民兵，不是兵怎能有逃兵罪名？好，指导员给大家解释一下好吗？否则，全体民兵也没个批判目标啊，是吧？”
　　“李弘文！别他妈的装傻充愣，我看你他妈勒个B的就是欠揍吧？再他妈勒个B的不说正题，今天整死你！”
　　“请X指导员您别再用错词！骂人就更没人味儿了，是吧？我是回家换洗内衣，和看看爸爸病情怎么样？主要的的是挑三缸水。家里爸爸常年卧病在床，妈妈从来沒挑过水，两个妹妹一个八岁、一个十二岁，我不挑水家人吃什么？请假不给，那就自己回去，和一二排全体战士告过别的。”
　　X指导员：“哪家没难处？你们老冯家咋那么出奇呢？你就是他妈勒个B的欠揍！”
　　“哎哎哎！干麻呀！骂人也是批判会内容吗？真沒修养！”
　　X指导员怒发冲冠表情，两只眼睛像喷火似的说：“一排董春海排长！把他给我绑上，捆到院里拴马桩子上！再不老实我他吗的就整死他！”
　　李弘文向大家一笑说：“诸位乡亲，大家听听，这还是一位共产党员应有的作风和行为吗？我知道他这是在吓唬小孩子，张口骂人太不道德了。我虽然岁数小，人民宪法我早就读过。你整死我是要偿命的，我杀了你，是未成年犯罪，只有劳教，不负任何法律责任，不信你试试……”
　　这位指导员有点束手无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动手打人，又被一排长董春海拽着不放。原黑山屯队长董春海和林景森是一排正副排长，二排正副排长刘忠生和李景荣。大家嘘声议论起来：哎，不对呀，咱苍翠庄就一家姓冯的，李弘文和老冯家怎么扯上的关系呢？
　　二排战士（社员）宋永昌喊了几嗓子说：“哎！连干部，您到底想要干什么？又想达到什么目的地？李弘文还是十多岁的孩子，为什么这样对待他？是和他家大人有仇吗？一个十多岁孩子说了这些话，可是一个脏字都沒有带出来呀，你可是全连领导，也是个有妻儿家室的人，张嘴闭嘴妈勒B的，不嫌臊的慌吗？骂人可就说不过去了。对他家大人有仇，这样对他们孩子下手不觉得有悖良心吗？你看看几十号人都说些啥？和大人有仇用手里那点权去对付他家孩子，乃小人之举！不招人待见！”
　　X指导员卯足劲的大喊道：“二排的宋永昌！都知道你外号叫宋二花舌子，这里有你的缸啊？还是有你的碴啊？没事一边呆着去！”
　　宋永昌开个头，二排长刘忠生也慢条斯理的说：“哎！一排长老董和老林，你们是咋搞地？问题出在你们排长身上；叫李弘文的小崽子说的好，他还没到民兵年龄，怎能是逃兵呢？坐地就不该把他弄来凑数！把半大孩子都弄来当兵，咱苍翠连的脸可叫你老董、老林俩位排长给丢大发了！”
　　刘忠生排长话音刚落，副排长李景荣很严肃地说了一句：“我赞成刘排长的话，坐地就不该让小崽子上工地，天天放炮，小孩子乱跑不知道躲，一旦被飞土块碰上，那咱苍翠连可就摊上大事儿了！”
　　一排长董春海接腔说：“同志们，首先声明，李弘文是咋来工地的，我和林副排长也不晓得；他来是连长和指导员安排的、他回家也用不着和我们请假，要依照我们意见，绝不会把半大孩子弄到工地，我也觉得很丢人，让儿童或少年上工地，也不是人做的事儿呀！”
　　X指导员又一拍桌子大喊道：“反了！反了！都一边待着去！这还像个批判逃兵大会吗？”
　　李弘文从桌子上跳下来说：“好，我也站累了待着就待着，咱都该一边待着了。本来就没有逃兵，让你X指导员硬弄出个莫须有的逃兵，谁知道该说些啥才是对的，还是你X指导员自己来唱这台戏吧。”
　　X指导员又卯足劲的大喊道：“一排长董春海排长！我命令你，马上把李弘文绑上送营部去！咱管不了他，让营部拿他做典型。都跟着瞎起讧，真他妈勒个B的反了天啦！”
　　李弘文又是一笑说：“唉！别费事了，随便绑人可是违法的。走吧，营部离这里又不远，不用绑，是该去营部了，连部这里乱哄哄的，成何体统。必须找个说理的地方，再找个说理人评评，让你这个流氓加土匪作风的X指导员改一改！”
　　X指导员和董排长架着李弘文，来到原汤头大队部、永加营水利工程指挥部。到房门口，李弘文甩掉两位，奔营部通信员李洪勤跑去，两人亲热的抱在一起。表哥抱着表弟惊讶的问道：“小文，不在家伺候你爸，跑到汤头来干嘛？”
　　“二哥，我是来出工的，来时给家里挑了两缸水，知道早就吃沒了，请假回家看看，连里不给假，我是着急，跑回家，又刷出一个缸，挑满三缸水就回来的。刚才批判我是逃兵，有人驳斥几句。这不就被送到这里来了吗。”
　　李弘文表哥李洪勤是营部通信员，家住洪源窝棚，归望杏大队管。营长是杨林超，在公社是林业助理员，家住后望杏。李弘文的妈妈也去过杨家接过生，一提起都知道李弘文家事，前后屯人家基本都知道。
　　X指导员被杨林超指责说：“老X，咱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为什么要把十三四岁孩子拉来凑数？他们老冯家够不幸的了，咱都是共产党员，要为人民大众着想，像他家这样情况全乡（管理区）都知道，不去关照也就罢了，但也别把事情做绝了。明天必须把他送回去！看样子他也就十三四岁，咱不可以让童工上工地，一旦管理不好会出大问题的。咱是老百姓的领导，处处要为百姓着想。老X，咱这样草率的做事，是要犯错误地！老X，你这可是原则问题，我一定要向管理区党委汇报你的问题，你暂时主持工作，听候党委处理结果吧。”
　　X指导员一直在点头，并向营长说：“杨营长，我知道错了，明天我亲自送回李弘文，并向他二老道歉。”说完，还挤出几滴眼泪。
　　李弘文被李洪勤牵着手走了进来，李洪勤对杨林超说“营长，我明天去苍翠大队看看我老姑，顺便把我表弟带回去，后天保证回来。”
　　杨营长点点头说：“小李呀，去吧，顺便给你老姑带好，她可是对咱那一带女人有贡献的人啊！”
　　那天李弘文睡在表哥李洪勤的铺上，次日两人走回苍翠庄。
　　X指导员在回到家的那个晚上，真去了冯家。首先向李弘文道歉说：“小文兄弟，哥是来向你道歉的。原谅哥哥的粗鲁吧，哥哥也是为你好，我一直认为，咱一个庄稼人，闲着可以玩一玩或休息，总手捧着书本有用吗？反正我是看不惯。”
　　李弘文的二老并没有插言，只是低头沉默寡言地听着。
　　李弘文一声冷笑说：“我是叫您一声二哥呢？还是叫您指导员呢？”
　　“嗯，叫二哥吧，从今天上午就不是指导员了。”
　　“好，那就叫你一声二哥吧，请您听好；我爷爷在世时候经常教导我说：没有文化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民族。二哥，我这样说，您可能听不明白……”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有文化的人是好人，没文化的人是坏人……”
　　“呵呵，二哥，您还是没听明白。好人和坏人的分界线，不是用有没有文化去区分。但是有文化的人，他会知道什么叫荣辱毁誉，与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的区分；满嘴脏话、说话就骂人者为流氓行为，总想整死他人者为土匪行为。两者根源是没有修养，没修养根源是没文化。我从小到今手捧书本只是为学好三教，其中佛教道教是教化人向善，儒家学说是让人弄懂四科，首先是其中德行，也就是道德……”
　　李弘文爸爸强打精神摆摆手说：“小文，别费心了，你说的这些他一句也没懂，属于对牛弹琴……”
　　“大叔，我懂了，听小文兄弟这些话顺耳，以后不敢再犯那样错误了。”
　　弘文爸爸又强打精神摆摆手说：“小文你别说了，去看看你的朋友吧。老二，我估计以后大队不会再让你犯错误了吧？他们还能用你这样人做带头人吗？”
　　李弘文向原指导员挥手一笑，走出院子，向西街跑去。
　　李弘文妈妈眼含泪水说：“老二，真没想到你的心是黑的！还要弄死小文，有这话吧？”
　　“大婶，我是吓唬小文的，绝没歹意。”
　　“行了老二，小文比你懂的多，他用不着你去管，在你这样人身边，早晚会学坏的。真可惜我为你们家女人和孩子付出的心血，咋就换不出个好结果呢？你走吧，马上出去，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这样狼心狗肺的家伙。”
　　这位原苍翠连的X指导员，低着头走出冯家，可能是又一次怀恨在心？还是弄懂了点做人的基本原则？从那以后，还真没再找李弘文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