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作品名称:忘忧草 作者:风之铃 发布时间:2021-02-12 16:22:32 字数:5548
早晨的起床铃声响,美嘉大声地叫我,我睁开眼,周身都觉得疼,两腿像灌了铅似的。我刷牙洗脸后,对着镜子梳头,突然发现镜子里的我整张脸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天,我都晒成什么了?!越想越气,倒了半瓶防晒霜,狠狠地涂抹每寸裸露的皮肤。
在操场集合时,我发觉气氛怪怪的,我有一种直觉,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睛在看着我。我碰了碰旁边的美嘉:“哎,知道出什么事了吗?”
美嘉在我耳边悄声说:“不知道是谁,把你昨天说的话发到班级Q群和微信群里。”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懵:“昨天我说了什么话?”
“天呐,你说什么都不记得了?你骂香蕉,你画圈圈诅咒。”
我想起来了,我摇头,无所谓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美嘉脸色大变:“怎么大不了了?有人加了教官的微信,他全知道了。你要有心理准备,训练肯定不会放过你。”
我一惊,心里顿时跑过十万匹草泥马,一顿的抓狂。
“是谁那么坏?”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变得很难看。
美嘉轻声说:“你太直了,有人就想看你出糗。以后别乱说话。”
教官迎面走来,我不敢看他的脸,眼睛低垂着。
“稍息,立正。向右看,稍息,立正,向左转,向后转。”教官发着号令,我们照着他的号令做着每个动作。一个上午全是在转圈圈,我都转得有点晕了。直到正步走,全班就我出现顺拐,我清楚地看到教官冷若冰霜的脸上克制不住地露出笑靥。
全班休息时,教官又拎我出来,单独训练正步走。不知为什么,我的正步走总是不由自主地出现顺拐,我自己都觉得尴尬,教官这次表现得相当有耐心,不厌其烦地纠正我的动作,好不容易改掉了顺拐,全班可以练正步走了。
教官对正步走的要求极严格,一个动作保持三十分钟,一动不能动。教官甚至用卷尺量我们的脚到地面的距离,抬着脚,纹丝不动。天,严厉到这程度,我是无语了,跟真正的军人训练没什么差别。
一个上午下来,教官没为难我,我心里暗自庆幸,他也许没看到那视频。
训练结束,我和美嘉到饭堂打饭,两人依旧面对面坐一块儿。
“美嘉,你说话都是危言耸听。那个香蕉他也许根本没看到视频,害得我战战兢兢一个上午,搞得我都出现了顺拐,丢脸都丢到家了。”我说。
美嘉张了张嘴,又闭上,不吭声,埋头吃饭。
“我都有心理准备了,那个香蕉再体罚我,我就请假,叫我爸开份证明,说我心脏有问题,不能参加军训,看他还能拿我怎么样。”我得意洋洋地说。
美嘉突然在桌底下用脚踢了我一下,并没有抬头看我。
“你踢我做什么呀?”我一时没明白她的用意,还在得意忘形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香蕉……”
我话没说完,美嘉又踢了我一脚,这一脚踢得我好痛,我忍不住叫了声:“哎哟,美嘉,你踢我做什么?”我低下头摸着被踢的左腿,眼光不经意地看到身后,一个身影直挺挺地站在我身旁,我心里暗叫不好,慢慢地转过头,视线由下往上望去,轩辕昶端着餐盘站在我身后,目光凛冽地盯着我。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难看到了极点,轩辕昶是什么时候站在我后面的?我刚才说得话他听了多少?我尴尬万分,羞愧难当,低下头吃饭,再也不敢抬起来。
轩辕昶坐在我旁边的空位上,他没有立即吃饭,感觉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我的脸上:“那香蕉怎么了?把没说完的话说下去。”
美嘉吓得赶紧收拾饭盘,逃也似地跑开了。
我脸一呆,眼神慌乱地看了看四周,还好,没人注意到我。我不知所措地看着轩辕昶,又故伎重施地说:“那香蕉还没熟,还挂在树上。”
轩辕昶也配合我装癫扮疯:“香蕉还挂在树上,它怎么体罚你了?”
调羹从我手里无助地滑落,冷汗如雨似地刷刷从我额上脸上掉下来,这一刻,我觉得心脏真的有问题,拔凉拔凉的,以致我全身血液凝固,动弹不得。
轩辕昶从地上捡起我掉落的调羹,又到柜台前拿了一个干净的调羹过来。
“说话呀,刚才还像麻雀似的,现在怎么变哑巴了?”他不依不饶地说。
我感觉脊背冷飕飕的,四肢发冷。我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说:“你吓到我了。”
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淡淡地浮在他眼底:“怎么吓到你了,战战兢兢的吗?”
我整个人像弹簧似地一个惊跳,敢情他从头到尾把我说的话全听到了。我无地自容,没脸见人,也不说话,收起饭盘,落荒而逃。
下午,是内务培训。我们在操场上练习叠豆腐块。火辣辣的阳光下,在接触被子,觉得更热,我的迷彩服一下子全湿透。可是教官却单独拎我出来,一遍遍地叠豆腐块,一个角不正,再重复做。这分明带着明显的惩罚性,我内心有一头野兽困在笼子里在来回奔突,龇牙咧嘴地狂嗥。
晚上七点过后,接到通知,继续军训。
在操场上,我们跑步三圈,跑完步接着做俯卧撑、仰卧起坐、深蹲,每个动作做一百下。真是魔鬼式的训练,我原本想偷工减料的,不料教官始终盯着我,一个动作做不好,就是翻倍的重做。我简直快疯掉了,在教官走到男生那边,我实在忍不住,恨声用闽南语骂道:“他这是在往死里整我,他娘的,香蕉那个巴辣!去死吧!”
哄然一声,笑声如倾泻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那些女生笑到猪叫,前仰后合,眼泪像哭一样挂在脸上。
教官犀利的眼神杀如闪着寒光的利刃掠过来,笑场失控无法制止,那道眼神杀停留在我脸上,我又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望着别处,看样子此事与我无关。
诅骂一事当晚是没事,不知是谁又把我的诅骂发到班级Q群上,不仅如此,还发到了学院的微信平台上,甚至还发到市里一个叫“树洞”的网站上,这个网站是全市大学生发泄心声的一个聊天室。
第二天早上,我还在刷牙洗脸,美嘉火急火燎地跑来告诉我:“箬筠,出事了,出大事了!”
我不解,一大早会出什么事?
美嘉神色慌乱地说:“你的事刷暴屏了。学院的领导都知道了。”
“我的什么事?”我隐约想到是昨晚军训的诅咒。
果不其然,真是这件事。哪个发瘟想恶整我?这个人比教官还可恨。我气得一肚子火,这个人一定是跟我同一宿舍,奶奶的,整天耍暗箭,我恨得早餐都吃不下。
美嘉说得不错,出大事了。早课时,我被班主任叫到校长室,办公室里聚集着两个副校长,两个教导主任,若干个年级长,老师更是扎堆,我俨然成了众矢之的,一个很特殊的反面教材。
校长打量着我,摇着头,严厉地训问我为什么要对教官做出如此狠毒的诅咒?
我脸皮很厚,表情平静地说:“我没有诅咒教官,不知是谁那么坏,恨不得天下大乱。”
“你这诅咒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校长说,“从军训第一天开始你就怨气冲天。”
“校长,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怨气冲天,很多人都怨气冲天,只是我敢说而已。”
“你还有理了。”校长训斥道,“你一个长得斯斯文文的女孩子,怎么诅咒就这么恶毒?太不像话!”
我狡辩道:“校长,我说过了,我没诅咒教官,你给我十个胆我都不敢这么做,只是发牢骚而已,那个发贴的人是针对我。”
班主任在校长耳边低咕了什么,校长脸色一变,继而变得惶恐,他很无奈地点了点头,班主任打开门,门外站着教官。
我在这一刻觉得万念俱灰,惨了,我的人生档案上记下了一笔黑色的记录,逃不掉了。
教官走到校长身旁,敬了个军礼,校长挤着笑脸说:“实在对不起,学生顽劣,我正在教训。”
教官脸色静如止水:“校长,你不用道歉,你也不必教训她。你们是误会了。”
“什么,我们误会了?”校长的表情乍惊乍喜。
“是的。军训是很艰苦,难免有人发牢骚,这个学生是心直口快而已,她没有诅咒我。”
我震惊地瞪大眼睛,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教官居然在为我辩护,为我开脱。
校长一脸轻松的笑容:“是误会就好。否则我们绝不轻饶,语言冒犯教官,这是学院接受军训以来头一次发生的事,真是大之不敬。”
教官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带着一种复杂的神情,看得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难安。他向校长又敬了个军礼,大踏步走出校长室。
教官亲自来解释,校长释怀了,他又教育了我几句,放我回去。
下来的军训,我没脸再参加,不敢看到教官那双眼睛,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这时例假来了,万岁!我兴奋高呼!
我在生理期有低血糠症,我有了一个充足的理由。平时我是极讨厌生理期,可现在我特感激这生理期,是它救了我。我把校医开的证明交给班主任,全身轻松地回宿舍,优哉游哉地在宿舍躺了三天,爽歪歪了。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我一个人,吃了睡,睡了吃,难得的轻松自在。想到全校的大一学生在大太阳底下爆晒,我却舒服地躺在床上用手机看电影,感觉幸福极了。原来幸福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我懒洋洋地翻着身,自言自语:“山色秀,水纹清,落花轻。小鸟如啼如话,春光乍雨乍晴,一派霞光催日暮。”
一个声音接着我的话:“不用军训,心里确实一片春光好。”
我一个惊跳,坐直身体。门开处,轩辕昶笔直地站在门外。
“教官?”我错愕地呆望着他,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
轩辕昶走进宿舍,拉张椅子坐在我床边,两眼端详着我:“美嘉说你病了?真病了?”
我诚惶诚恐,两手不知所措地绞着:“也不是什么病,就是生理期。”
轩辕昶点点头:“没病就好。我以为是我的原因,你不敢参加军训。”
我故作轻松地笑说:“怎么会?你又吃不了我。”不经大脑的话一说出口,我发觉又坏事了。他微微一笑,眼里却透着一种深邃的目光:“会走象棋吗?”
我不加思索地说:“当然会,我爷爷是棋联协会的。”
他的笑容越发深沉:“有时间下一盘,到时吃得你片甲不留,你别叫吃不了你。”
我一愣,一时猜不透他话里的意思。
他站起身说:“我是利用休息的时间来看你。你好好休息。”
对于轩辕昶的来去如风,我一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没想到他会来看我,让我沉浸在难以自信之中。他坐过的椅子摆在眼前,给了我真实感,他确实来过。
生理期我休了五天,算算前面的时间,军训过了七天。还有八天,军训就结束了。我恨不得这军训快快结束。
我这一休息,全班人都在用有色眼镜看我,说我是装病,躲避军训,不断在后面黑我。只有美嘉相信我,替我说话。
我重新站在操场上,我的正步走与同学之间差了那种默契,配合不到位。在休息那段时间,教官又把我拎出来,单独训练。但这次,他不再疾言厉色,而我也不再怨气冲天,乖乖地接受他的教导。
当天军训结束,轩辕昶叫住我,我疑惑地看着他:“有事吗?”
轩辕昶问我要联系方式,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有,有这个必要吗?”
我真是不会说话,直来直去,好在轩辕昶也是个直男,他直接说:“很有必要。被你的石榴砸到,又被骂香蕉,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敢对我做这事。还有,我要和你下一盘象棋。”
我的脸孔不自然地红起来,像做错的学生,被老师逮到,真是羞愧。我给了他联系方式,学院有规定,教官和学生是不能有联系方式的,可我们还是悄悄地交换了联系号码。
适逢周末,接到文斓电话,她从外地大学赶回来,参加她母亲为她举办的音乐派对。派对设在海边的观海楼。吃了海鲜餐,我们在观海楼的露天观台上搞着音乐派对。
文斓是学古筝的,她先表演一曲《高山流水》,她的好友和亲友们陆续有各种表演,唱歌跳舞,把派对搞得相当热闹。我在下面一个劲喝奶茶,军训把我身体里的水份都要榨干了。
“箬筠,你这个吃货,一个晚上都在吃。我的成人礼物呢?你好歹也得表演一个。”文斓跑过来对我说。
文斓的礼物我早已准备好,是一个萨克斯。文斓收到我送的礼物,一时傻眼了。
“你送的礼物好别样哦。”文斓说,“我虽然喜欢听萨克斯,但我不会吹。”
我接过萨克斯,说:“我的第二个礼物就是用萨克斯吹一支曲子给你。”
文斓惊呆了:“你还会吹萨克斯?别装逼装过头了。”
我笑了笑,拿着萨克斯走到天台,清了清喉咙,先吹一曲《布列瑟农》,再吹一曲《斯卡布罗集市》,悠扬清越的萨克斯声音飘扬在海面上,随着浪花一浪一浪地翻涌,在宁静的夜色里沉淀着幽雅的底蕴。
清早,起床铃声响,我困得睁不开眼,美嘉摇醒我,顾不上我,她先去饭堂吃饭,迟了就没有她喜欢吃的灌汤包饺子了。
我又睡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吃不到早餐就得饿肚子军训,吓得一激灵,整个人像弹簧似地跳起来,急匆匆刷牙洗脸梳头,像风一样冲下楼,向饭堂跑去。途经一处凉亭,蓦然见到一片迷彩色,我惊得脚底差点打滑,那些军人来得也太早了吧。跑进饭堂,唉,这一觉真是得不偿失,我只能吃半碗白粥配一个馒头。
肚子没吃饱,军训没有精神,还容易犯困。军训休息时,我靠着美嘉打着盹,教官说什么,我都没听清。我是被一阵阵的喝彩声弄清醒的,方家琪在表演她妖娆的拉丁舞,穿着迷彩服大跳特跳拉丁舞,给我的感觉就是不伦不类。
我忍不住说了一句:“金刚钻掉进了针眼里——那叫一个难受。”
笑声顿时响起,车丽玲回头对我说:“我觉得还可以。”
我怼道:“可以什么呀,简直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笑声爆响,周围的人笑得前仰后合,美嘉笑得尤其厉害,都笑到抽过去了。
这时一个声音说道:“我觉得来一曲萨克斯是最好不过的。”
我内心一震,寻声望去,接触到一双炯炯然闪着异样光泽的眼睛,我的心脏莫名地剧烈地狂跳起来。
“怎么可能?教官,萨克斯不是钢琴,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学萨克斯的人那是凤毛麟角。”有人说道。
轩辕昶却说:“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你们是没遇到。”
“你遇到?”
“我遇到了。”轩辕昶的目光突然变得熠熠生辉,眼底的烈焰燃烧起来,如火炬般落在我脸上,我的脸顿时被烧得火辣辣似的。我别开脸,把慌乱的目光移到别处,以此来掩饰怦然如撞鹿的小心脏。
我的话很快传到方家琪耳朵里,在饭堂排队打饭时,方家琪突然气势汹汹地冲到我面前,大声质问我,凭什么说她跳的舞恶心到家?
我不甘示弱地说:“怎么不恶心?你穿着迷彩服跳拉丁舞,不协调,难看。”
方家琪跳起来,口水直接喷到我脸上:“你懂什么呀?你这个乡巴佬!你连LV、爱马仕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有脸说别人。”
几个跟方家琪要好的同伴也对我投来蔑视的目光,冷嘲热讽铺天盖地朝我砸过来。正在我极其难堪的时候,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不认得奢侈品有错吗?对自己的同学进行人身攻击,这是为人师表要具备的涵养吗?”
方家琪等人立即闭上嘴。
有人替我解了围,我转头看去,轩辕昶站在人群后,表情凝重目光威严的注视着方家琪几个人,方家琪被教官一番义正词严的教训后,嚣张的目光顿时萎缩,转身离开,跑进打饭的人群里。
我感激地看了眼教官,心里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