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破案

　　昨晚那碗面吃的少郡浑身冒汗，皇上的顺性而为，又让她想起当年太子的本色。看着他十分随意地脱去外面衣服，自己却不敢。松了领口也是因两人已经心照不宣，毕竟是男女有别。皇上大概是不好意思了，拿着折扇给她搧着，还递手帕给她擦汗，那种殷勤比子玉可放肆多了。她却是憋了一肚子气，从小到大除了父母，还没人对她这样强势。这股气憋到回府，泡在澡盆里才慢慢消化掉。
　　夜晚的空气还是凉爽的，听着婉婷因后怕唠唠叨叨的一番话，少郡很快就进了梦乡，直到被人喊醒，已是上早朝的时间了。
　　今春耽搁了上都的巡视，早朝就改为隔日休，加上丞相昨日险些被刺，今日的早朝就显得格外紧张。少郡这次是踩着点去的，大殿里已经到了不少人。一见丞相进殿，便纷纷迎了上来，少郡就知这件事的影响有多大了。她微笑着应对同僚属下的问候，这里面真正关心担忧的人确实不少，都是与她休戚与共的皇上近臣。她也早就注意到徘徊在人群外的霍长瑜，昨日第一时间她让时昌通知了相府，也就等于告知了所有关心她的亲人。即便这样，哥哥眼里的关切仍是深深触动她的心，远远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哥哥心安地点头回应着。
　　今日破天荒的皇上迟到了，众臣的单纯问候，慢慢演变成了议论。天子脚下，重兵之地出了这种事，任谁也不得不想的多了一些。自从平了叛乱，军队又做了调整，尽管有不少人心里不服，可刘卞一倒没人再撑腰出头，一盘散沙应该没什么可怕的。正因如此，也许就有人会孤注一掷、铤而走险。这是少郡听着大臣们议论时突然产生的一个念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倘若这帮新政的中坚官员被挫败，改革弊政就成了一句空谈，这种危害并不亚于刘卞在朝时。既然是到了刀箭相交的地步，相对于前朝后宫的权势口舌之争，要简单多了。
　　少郡清清嗓子，对身边的官员道：“众位不须如此紧张，这件事纯属意外，大元建朝以来，京城治安一直良好，从未出过这种事，以后也不会再有。我今日还有些话要给大家说清楚，如今许多新令已出，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却也触动了少数人的利益。说起来像是朝廷不近人情，可从长远利益看，一个国家的兴衰与每个人都是息息相关。若国不富、民不安，即使独揽一己私利，岂能长治久安？这样的家国，如漂漂欲沉的一叶扁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说到这儿，她抬眼看看那些交头接耳的王族贵戚们，提高声音道：“新政，改的是那些不合理的体制，任何危害社稷、危害百姓的条文都会逐步摈除。只有做到相对平等，国富民强，才真正能称得上大元盛世。若有人不顾大局，顽固不化，他也可以试试，再险恶的手段也没人会怕。最终只会害了自己，进而害了自己的家族。”
　　“说的好！这才是大元的丞相，有胆略，有气魄。丞相的话就是朕的意思，谁要有这个胆子，谁就来试。”鲍硕几句话从众人身后响起，一众人等齐齐跪了，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
　　少郡和鲍硕眼睛相接，她发现皇上眼里网着血丝，像是一夜未眠，就猜到他一晚上都没闲着，十有八九是为那桩案子。
　　果然，等众位官员两边就坐后，鲍硕便让总管显贵传帖木儿进殿。本也是件平常事，可当帖木儿带着三十多名全副戎装的殿前侍卫涌进来时，刚刚入座的众人又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鲍硕下令：“把定国公和郡候蒙赤给朕绑了。”呼啦啦一阵疾风般的动作，两人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蒙赤心里有数，挣了几下，不服气地瞪了帖木儿一眼，倒是一句也没辩解。定国公巴勒却是不服，强在侍卫手里抬高身子喊道：“皇上，本公在世祖时就立下不少战功，三朝皇上都没说我个不字，怎么到这儿就成了囚犯，这事一定得说个明白。”
　　鲍硕冷冷一笑：“是要让你死个明白，刺杀霍丞相的四十七人是不是出自你的手下？别说死无对证，那些灭口的还活了几个。”
　　“你，”巴勒楞楞地看了蒙赤一眼，花白的胡须一乍一乍的，“是你害了我，灭口又是咋回事？”蒙赤把脸一扭道：“不是给你说了嘛，有人得罪了我，是你亲口答应的。”
　　巴勒急了，挣开侍卫的手冲向蒙赤，若不是手被绑着，这拳头就抡到蒙赤的脸上了。
　　鲍硕喝道：“放肆，还不跪下，大明殿岂容你嚣张。”见几名侍卫上去把嘴里仍是骂骂咧咧的巴勒摁在地上，他继续道：“明白告诉你，这事不能全怪你侄子，你一贯恃功骄横，这些朕也容了你。却不该在安州偷着养马屯兵，朕是看你未成什么气候，又有功臣的面子，才没给你按个谋逆的罪名。这次你纵容侄儿犯下谋害大臣之罪，罪在当诛，把他俩押送死牢。”
　　蒙赤紧咬嘴唇，一声不吭任凭侍卫们揪着往外走，巴勒却分辨道：“皇上明察，蒙赤性子粗劣就是一莽夫，却没什么心机，此事恐怕别有隐情。”事到临头，这人开始为侄子辩护了。
　　帖木儿没容他再说，与两名侍卫从后面把他推了出去。
　　一直没做声的少郡插嘴道：“皇上，臣看这事还需细细查问一下。”
　　“霍卿勿虑，这事朕已派人连夜查清，主谋一会儿就到，朕决不能轻饶了他们。”帖木儿和樊玉把两名蒙古汉子押了进来，少郡并不熟悉，应是原东路军的将领。
　　樊玉道：“回皇上，两人已经招供，是他们串通了蒙赤早就预谋，并安排了杀手。得到丞相的行踪后，便让人在驿站下手，又派手下士兵追踪，得手后便以剿灭刺客为名全部灭口。不想计划失败，被张将军带兵活捉两人，他们才被供出，请皇上裁决。”说完，将一张供纸呈了上去。
　　少郡这才知道皇上为何一宿未眠，这一夜，帖木儿和樊玉也没睡，在两处突击审讯，案子结的也合乎逻辑。可少郡总觉得此案查的太顺太快，是自己有预感，还是自己多虑？也许这些粗犷的男人本就没什么花花肠子狡辩，所以认罪也快？
　　鲍硕起身，把口供交给帖木儿，说道：“你和樊玉把这些人押走，让刑部尽快定罪。就传我口谕，霍丞相是朕的股骨重臣，刺杀丞相就等于是断朕的手臂，罪同谋反，立斩不饶。”
　　少郡明白，在天子的眼皮底下行刺，就是挑战皇威，这种猖獗也必须杀一儆百。皇上彻夜不眠追查这件刺杀大案，可见他对自己丞相的看重，感激中，她收回了自己的想法，还是事后再与他商议吧。
　　案子一结，一众官员的议论自然就没了，那些刚才还交头接耳的勋王贵戚们一个个闭了气，就是有看法也不敢在这儿说了。鲍硕憋了一夜的气儿终于出了，也困的两眼发涩提不起神来，便把政务推给少郡，自己宣布退朝。
　　少郡刚刚转身，听见赫连晟面见皇上请求为儿子暂缓婚期，这才想起，自己也曾答应过子玉为他说情的事。便回身走了过去，说道：“皇上，平辽王确实病了，婚期就缓一阵再说吧，臣也讨个面子。”
　　鲍硕瞅了少郡一眼，昨晚两人的对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收回目光对赫连晟道：“哦，国丈不提我险些忘了，是到了期限了吗。看来是朕定的急了点，国舅怎样，找大夫看过吗？”
　　赫连晟低头道：“看过了，一直没见效，这两日更不好了，臣恐误了圣谕，才来求皇上宽限。”
　　“国舅不是一直带兵东征西讨的身体挺好吗，一定是那次的余毒未尽。我回去派几名御医到王府为他诊治，年纪轻轻不彻底治愈，朕就少一个护国的臂膀。还有，朕马上让樊冰派几个人补充霍卿的侍卫，这样朕才放心。”
　　少郡忙道：“不急，臣还有些想法，等皇上休息好以后，再商量不迟。”其实鲍硕已经脑袋昏沉沉的不好使了，听少郡这样说，便道：“也好，等我睡够了再说。噢，还有，平辽王的婚期再延后十天吧。”
　　十天？少郡心想，看来子玉不娶，这皇上是放不了心了。想起子玉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心里忐忑，有时宁愿相信现在的自己，也不敢相信未知的将来。这一耽搁，少郡和赫连晟就走到最后了，一路上见他心事重重，不知怎样安慰。有些公务也不好此时说，只能默默陪他走出崇天门。分手时才说道：“老王爷不用顾虑，等少瑾彻底痊愈后再考虑婚事，皇上那儿有我担着。”
　　赫连晟叹口气，声音里充满无奈和苍凉：“丞相为小儿花费了不少心血，无奈他不知惜福，好好的弄成这样。这也是命，就随他去吧，只是辜负丞相了。”
　　望着赫连晟悻悻的背影，少郡怅然若失，有些话生生地憋住了。这一路她都在反复琢磨自己心里的那个计划，时时被方才赫连晟的那声叹息搅乱。等到了中书衙门，她下了轿对兰湮道：“吃过饭，你就派人到平辽王府问问小王爷身体恢复的怎样，我还有事与他商议。”
　　整个午后，少郡都在衙门内阁忙着处理手头的各地奏章，把些简单摸底的小事匆匆批复了，复杂决难的放在一边。下面各省的主要官员她都是熟悉的，哪些中正，哪些滑头，又有哪些不放心需要调整，都在心里装着。有了梁庄那一次遭遇，皇城都是如此，何况下面。所以，她心里的那个计划必须尽快实施。兰湮进来，说新科状元冗叔尧已经来了，正在大堂候着。少郡道：“让他到二堂等我，这就过去，哎！等等，让你打听的事怎样了？”
　　“哦，”兰湮迟疑一下：“还好吧。”
　　“什么叫还好吧，行了，这事等忙完再说，你先去吧。”少郡把桌上的东西略略整好，就匆匆到前面去了。
　　冗叔尧是少郡最看好的一位学生，有着茹修平一样的品格，却比修平不羁的性子稳重多了。见丞相进来，冗叔尧起身施礼，说道：“恩师今日唤学生来，不知有何教诲。”
　　少郡笑笑，让他一旁坐了，说道：“你以后不用这么拘谨，论年龄我们不相上下，既是师生，又是同僚，我这人也随和。”冗叔尧也笑了，忙道：“恩师对下属一向谦和，可叔尧不能忽视师生之礼，这是应该的。”心里却想，听人说这位霍丞相眼里容不得沙子，自己怎敢疏忽。
　　少郡道：“如今你家眷是在原籍，还是来京了？”
　　“学生家里穷，只有年迈父母和哥嫂在家。是他们辛辛苦苦供我读书，如今光宗耀祖，他们却留恋故土不肯来京，还是想过平凡的日子。父亲还嘱咐我一定要做个清正廉洁的官，心里装着百姓。”
　　少郡感动，由衷道：“这样明理豁达的父母真令人敬佩，难怪你如此，本相没有看错。不过，他们是让你做个富贵不忘根本的好官，可要做个真正为国为民的好官，还要有胆识。如今朝廷推行新政是兴国利民的长远之计，却是风险重重。你也知道本相刚刚险些被刺，不过本相倾其一生就是要改变这种弊政，不会怕这些。”她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回头又道，“今天叫你来是想问你，你是想做一个兢兢业业勤恳守成的好官，还是想做个为国为民勇担风险，不计荣辱的好官？”
　　“恩师，这怎么讲？”
　　“倘若是前者，本相可安排你跟着梁相踏踏实实地做个京官。若是有胆魄，如今正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人手。本相看你秉性刚直又能伸能屈，是真男儿本色，有心要培植你为朝廷的栋梁之才，你可考虑一下。”
　　冗叔尧一阵激动，他从小家境贫寒，又无任何通天的家世，能中状元已是一步登天。如今恩师看重，既能光宗耀祖、流芳在世，又能实现十年寒窗苦读的宏愿，这种机会有何不可。他即刻答道：“不用考虑，书尧一介寒儒能有机会入仕报国，已是感激恩师的提携，宁赴汤蹈火也不会贪图安逸碌碌无为。”
　　少郡走上一步，看着书尧诚挚坚定的双眸，似乎又见到了茹修平的影子。她舒了口气，说道：“你回去等候本相的调拨，这些话先不要给任何人透漏。”
　　冗书尧走后，少郡就忙着换了便衣准备出门，自从梁庄归来，她就在衙门里备了自己几套便衣，以后再也不会有那种狼狈的样子了。
　　兰湮问道：“大人，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平辽王府啊，不是给你说了我有事要与小王爷商议吗。”
　　兰湮心里嘀咕，这小姐是心里真不装事，前几天刚刚闹成那样，她以为姑爷还是小时的性子么。这样想着，她上前拦住，刚待说话，后面和福匆匆进来，说道：“皇上已到内阁了，请丞相赶快过去呢。”
　　少郡一愣，皇上一宿没睡，这才歇了几个时辰就要召见，也太---她无奈道：“好的，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