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关键证据（上）

　　通过前面一连串的走访与核查，沈永捷已然发现，吴劲松、郑奇伟、何朝阳和陶成业四个人，就如同串在一条绳上的四只蚂蚱，紧紧地联系和咬合在一起。
　　这里面有为官当政者、利益获得者和推波助澜者；另外，就在旁边不远处，还有一个若即若离、既要检举揭发，但又不肯透露全部实情的冯家乐。
　　如果要斩断郑奇伟等四个人之间的合作链条，就必须要有新的证人站出来，或者新的证据信息跳出来，这样才能对郑奇伟等人实施致命的一击。
　　沈永捷认为，是时候对冯家乐采取特殊攻势了。
　　“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吴劲松、郑奇伟、何朝阳和陶成业四个人采取了同样的策略和方式，那就是敷衍、推诿和谎称不知情。吴劲松和郑奇伟的视而不见，帮助陶成业畅通无阻地将六万个墓位销售一空；而何朝阳的视而不见，则导致陶成业轻易地将东山最后的两百亩地转租到手。”
　　李晶说道：“相比之下，罗正平还算是配合我们的，不但告知了事情的全部过程，也让我们对转租协议进行了复制。”
　　段风丽说道：“罗正平只是个单纯的果园承包户，虽然每年这一进一出他可以净赚一百六十万，可他那把算盘哪里拨得过陶成业！”
　　沈永捷说道：“我们找业内人士对陵园的二期开发进行过测算，因为有前面三百亩地的开发基础，后面那两百亩地的投资可以控制在一个亿左右，陶成业每年需要向罗正平支付两百万的土地租赁费，租满二十年也才四千万，加上前面的开发投资就算1.5个亿吧。”
　　段风丽接着说道：“可这两百亩地至少可以开发四万个墓位，销售收入铁定在五个亿以上，这一进一出，陶成业赚的可是3.5个亿啊！而且，二十年后公墓就要开始收取墓位的维护费，就算每个墓位收取一百元，四万个墓位加起来也有四百万，足以抵消每年的土地租赁费了！”
　　李晶吐了一下舌头：“罗正平还以为自己赚大发了呢！”
　　杨宇沉吟着说道：“沈组长，我大胆地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徐书记会选择陶成业来作为陵园的开发商呢？陶成业的主业是房地产开发，他对陵园的开发建设也不熟悉啊！这无论是对政府，还是对陶成业本人，可都是一种冒险。”
　　“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根据陶成业本人的原话，徐书记可是当面向他下达的委任状！当然，这里面难免会有一些夸大其辞，但至少也说明，陶成业和徐建辉之间绝对不是普通的关系。”
　　段风丽问道：“那你觉得陶成业是怎么攀附上徐建辉的呢？”
　　沈永捷摇了摇头：“这个还说不准，也许里面有一些机缘巧合的因素吧。”
　　李晶耸了耸肩：“关键是我们很难对这种关系展开调查，这个事儿就是上升到省纪委、省监委也办不了啊。”
　　沈永捷拿起桌上的笔，轻轻地在桌面上敲了敲。
　　“我提醒大家一句，我们的工作方向是通过对陶成业的调查，从而获得与之相关的信息，而不是直接对徐建辉本人展开调查，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们明白，沈组长。”
　　段风丽细细地思索了一下。
　　“我认为，现在的工作重点还是要放在冯家乐的身上，冯成忠生前预测得很准，他认定冯家乐在特约经销处待不了多久，现在果然应验了。”
　　沈永捷点了点头。
　　“这也是我的思路，冯家乐和刘氏兄弟调了个位置，对他打击很大。我们不妨告诉他，要扳倒吴劲松和郑奇伟，他就应该向我们提供更多有效的信息和证据，这样，他那封举报信才不算是白写了。”
　　“那一定得想办法打开他的心结，实在不行的话，我就只能告诉他，他父亲的死和吴劲松、郑奇伟甚至是和陶成业，都有一定的关联关系……”
　　桌上的手机嗡嗡地振动了起来，段风丽拿起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
　　“不好意思，这个电话我一定得接。”段风丽拿起了手机，“刘队长吗？我已经回到长州了……什么？已经运回自治州了？好的！好的！我们立刻安排亲属过来，到了与你联系。”
　　段风丽挂掉了电话。
　　“西双版纳警方的刘队长说，冯成忠的尸体已经从越南边境警署运回了西双版纳，让我们通知家属去认尸。”
　　沈永捷略微一思索：“还是由你陪同家属去吧，毕竟你已经和那边建立起了联系。风丽，抓住这次机会，尽量说服冯家乐配合我们的工作。”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只要坐在刘松林的对面，方利山就感到无比的轻松和惬意。前两年刘松林给他带来的郁闷和不快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方利山甚至觉得，刘松林应该就是这天底下最听话、最好说话的官儿了。
　　“那两个PPT项目后面两期的回购款，已经转到你公司账上了，你有空就查一查。”
　　方利山轻轻地晃了晃二郎腿：“这可太感谢您了，刘书记。”
　　“还有，A3那块地，我也跟国土局打过招呼，你随时都可以过去签约，价格就按我们之前说好的办。”
　　方利山笑得更加愉快：“刘书记，跟您合作就是痛快！我们国家这建设都要按您这效率来，那中国得有多强大啊！”
　　刘松林皱了皱眉：“行了，方总，我要的东西呢？”
　　杜月从衣服口袋里摸出SD卡，递给了方利山，方利山将卡放在了桌上。
　　刘松林拿过SD卡，疑惑地看了看方利山。
　　“不会再有备份了吧？”
　　“瞧您说得！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要没有诚信，干什么也不行啊！您说是吧？”
　　刘松林用力一掰，将SD卡掰成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看着垃圾桶，刘松林感觉如释重负。
　　“终于结束了……”
　　
　　陶成业看了看一脸憔悴的林春华和黄晓雯。
　　“没受伤吧？昨晚上可把我担心坏了！就怕你们出什么事儿啊！”
　　林春华笑了笑：“陶总，我们没事儿。”
　　“没事儿就好，保住人最重要！晓雯，这两天就别上班了，回家休息两天！”
　　“哦，谢谢陶总，那我就回去了”
　　黄晓雯离开了。
　　陶成业这才显露出了急迫的一面。
　　“春华，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三个怎么会到了方利山的手里！”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也是无意之中掺合进去的……方利山好像在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这个东西能让他赚很多钱，一开始，他以为是燕玲和晓雯把它拿走了。”
　　“那后来呢？”
　　“后来又找到了，他就把我们放了。”
　　陶成业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
　　“哦……那你们在那儿待了多久啊？”
　　林春华想了想：“没多久……就半个小时左右吧。”
　　“那就好……以后可要注意了，千万别再出事儿了！”
　　“知道了，陶总。”
　　“那你先出去吧。”
　　林春华坐在椅子上，并没有站起身。
　　“嗯……陶总，您就不问问……燕玲怎么样了？”
　　陶成业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
　　“哦，我以为她跟你们一块儿回来的，现在还在休息吧？”
　　林春华淡淡地笑了笑：“对，一块儿回来的，她说身体不太舒服，我就让她先回家了。”
　　“行，没问题，你就让她歇着吧。”
　　林春华站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医务人员拉开遗体冷藏柜，从一格抽屉里抽出冯成忠的尸体，掀开了面上的白色塑胶布。
　　拨开淡淡的冷雾，冯成忠的遗容渐渐显露了出来。
　　冯家乐呆呆地立在原地，盯着遗体看了几秒钟，忽然双膝一软，哭喊着跪倒在冯成忠的遗体前。
　　“爸，你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你不该走啊……”
　　段风丽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把脸转向了一边。
　　刘泽光轻声说了一句：“收起来吧。”
　　医务人员将遗体又重新塞进了遗体冷藏柜。
　　段风丽默默地把冯家乐扶了起来。
　　冯家乐泪眼朦胧地看了看段风丽和刘泽光。
　　“我爸是怎么死的？我爸是怎么死的！”
　　刘泽光说道：“从目前公安搜集的情报来看，你爸很可能是被两个看管他的人勒死的，凶手已经潜逃，我们还在搜捕当中。”
　　段风丽接着说道：“我曾经和这两个行凶嫌疑犯近距离接触过，长州本地口音，一个很壮，还有一个瘦高个。你如果知道这方面的情况，就告诉刘队长吧。”
　　冯家乐悲愤地喊了起来：“不管是谁，都肯定和他们有关！你们不是缺乏关键证据吗？我有！我全都交给你们！我就不信，斗不过这些贪官！”
　　
　　一向很少关注电视节目的徐建辉，今天竟然破天荒地坐在了电视机前。
　　是因为巡视组走了？谢志文死了？还是因为公墓卖完了？徐建辉自己也说不清这里面的原因。
　　总之，他就这么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电视机，让他看见了极其糟心的一幕。
　　电视屏幕里，长州市电视台的一个男记者正在顶福天际陵园的门口，进行着现场的采访解说。
　　“作为全省唯一在建的城市公益性公墓，陵园的施工建设进展神速，已经初见雏形，但特别要提醒的是，今天已经是全部墓位售完的第7天了！”
　　摄像机跟着男记者走进了销售中心。
　　“大家看到了吧？销售中心的工作人员都有些无所事事了。公墓在竣工验收以前不是不允许销售的吗？那为什么还会出现墓位销售一空的情况呢？”
　　摄像机又跟着男记者走到了销售中心的门外。
　　“我们看到，每天还是有不少市民来到销售中心，希望能买到一个墓位。但除此之外，我们还看到了这样一群不速之客。”
　　男记者向一个公墓炒卖户走去。
　　“你好，我们是长州电视台的记者，想采访一下你……”
　　炒卖户看了看记者和摄像机，赶紧走开了。
　　“据知情人士透露，就在这些墓位炒卖户的手里，掌握着少则五六个，多则十几个不同的墓位，单墓的价格也从政府核定的一万三千元，涨到了两万元；双墓的价格更是从一万五千元涨到了两万五千元。也就是说，每倒卖一个墓位就能牟利数千元，乃至上万元！”
　　男记者又走到了销售中心的门口。
　　“记者在此蹲守半天，就碰到8名来自市外和省外的购墓者，可以说，这座按政策规定，只能在本市范围内进行销售的城市公益性公墓，已经变成了面向全国在销售！在此，我们不禁要问，像这样的民心工程，究竟还能代表多少民心呢？”
　　徐建辉拿起遥控器，一脸愠怒地关掉了电视。
　　“这些人懂什么？除了评论和空谈，还能干什么有意义的事！”
　　顾文君劝慰道：“他只是一个记者，怎么可能和你站在一个高度上。”
　　徐建辉却是越说越来气。
　　“不只是记者，长州官场上也有这么一小撮人，嘴里喊着改革奋进，实际却是保守退缩！既想占有改革开放的红利，又不敢承担工作失误的责任！改革开拓哪有不走弯路的时候，一出现疏漏就大做文章，我恨的就是这种人！”
　　顾文君用手轻轻抚摸着徐建辉的后背。
　　“你就消消气吧！官场都是这样，在哪儿都有这种人！”
　　徐建辉嚯地一下站起了身。
　　“不行！我要是不开口说两句，某些人一定会把这件事炒上天！年底中央工作组还会下来一次，这要让他们占据了上风，明年的华宁省还怎么开展建设！”
　　“那你打算怎么办？”
　　“召开新闻发布会，把事情说清楚，打压这种不良思想！”
　　“那你就让郑奇伟赶紧准备吧。”
　　徐建辉想了想：“郑奇伟？不行！我怕他变成第二个谢志文，在台上被记者搞得狼狈不堪！”
　　“他是行业主管领导，他不去谁去啊？”
　　徐建辉冷冷地说道：“我去！我亲自主持新闻发布会，看有哪个记者敢捣乱！”
　　
　　园林种植区里还是一片忙碌的景象，十几个园林工忙着挖坑、种树，另外十几个人在对树木进行搬运和码放。
　　秦明月缓缓地在种植区里走了一圈，在一颗已经种好的银杉树面前停下了脚步，园林老工跟着走了过来。
　　“秦教授，您又来了！”
　　秦明月笑了笑：“是呀，有空就来转转。这二期绿化工程，虽然政府没有继续聘请我，但我还是想来看看你们种树啊！”
　　“秦教授，长州要是多几个像您这样的人就好了！”
　　“城市绿化是关系民生的一件大事，人人都应该多关心嘛！不过这一次的林木和栽种方式好像有些问题呀，我转了一圈儿，发现树坑的深度普遍不够，把树种下去用土稍微埋一下就不管了，就像这样……”
　　秦明月用手一推面前那颗种好的银杉树，树木开始微微晃动起来。
　　“用手一推就能推动，要再用点儿力或者遇上大风天气，非发生倾斜不可呀！”
　　秦明月带着园林老工走到码放林木的地方。
　　“再来看这些树，树枝都断掉了，是用钢钉钉上才勉强维系的原形！还有这些树，连树根都快没了，完全就像一根木桩，种下去怎么活得了！可以想象，这搬运、上车、运输的过程是有何等地匆忙！”
　　园林老工叹了一口气。
　　“您说的这些都在点子上，这二期绿化工程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个字：快！上头不停地催工期，十天的工作量恨不得五天就能完成！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以内完成栽种任务，还得扣工钱！”
　　秦明月皱起了眉：“怎么会这样？一项工作的成败在于是否遵循科学、合理的规程，而不是工期的长短啊！”
　　“这个我们也不敢问呐。”
　　“还有啊，张师傅，我注意到，你们这次栽种的全是银杉树这一个树种，其他的树种一个都没看到啊。”
　　园林老工把身体靠近秦明月，压低了声音。
　　“听别人说，这家园林公司的老板特别有办法，硬是逼着园林局把所有的银杉树都划给了他，其它公司就只能种一些不值钱的树了！”
　　秦明月吃了一惊：“什么？还有这种事！”
　　“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您先看看，我上那边去了。”园林老工说完便走开了。
　　秦明月皱着眉，自言自语了起来。
　　“不行，我一定得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张建明摘下眼镜，轻轻地放在桌上。
　　他深切地感受到，这副眼镜连同自己这个人，在长州已经再也没有发挥功用的机会了。
　　“徐书记已经找我谈过话了，根据我本人的能力和特点，结合长州未来发展的需要，决定不久之后就会把我调出长州，去别的地方工作。”
　　马淑英大吃一惊：“什么？徐书记要您走！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天上午，他找我单独谈了话。”
　　“可是，您这一走，这以后的工作该怎么办呐？”
　　“别担心，我走了，自然会有人顶上来的嘛。”张建明凄然一笑，“这几年我承受的压力，你是最清楚的，换一个环境，未尝不是件好事。再说了，徐书记不用再面对我这样的保守主义者，这对他也是有好处的呀。”
　　马淑英有些伤感：“张市长，这几年您承受的压力和委屈，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其实，长州官场里面我最佩服的就是您了！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可是，到头来……”
　　张建明摆了摆手。
　　“马副秘书长，你就别再伤感了，我只希望我走了以后，你可以得到更大的进步和提高，那我就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