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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途末路(刘牧之 平头合著)

作品名称:穷途末路      作者:刘牧之      发布时间:2012-08-19 11:46:49      字数:5008

  1
  世纪之交,小小的兴南县出大事了!
  1999年秋忙罢的一天早上,县城东侧一向空空如也的新纪元广场上,一夜之间,忽然被几十辆黑色的桑塔纳小轿车齐茬茬地绕了一大圈儿。在这个三里方圆的大圈子里面,仿佛拔地而起,冒出一个高二十余丈、阔在百步开外的大帐篷。
  其实早在前几天,兴南县人通过贴满大街小巷的大幅彩色广告就已经知道,一场闹剧即将在这里登场上演。
  这天是首场演出。太阳刚从东山角露出来,县城方圆十里的人们便闻风蜂拥而来。三十元的票价挡不住寻求新奇刺激的观众,各条通往广场路上,向帐篷汇聚的人络绎不绝,巨型的帐篷外人山人海,就连固定帐篷的碗口粗的横木上也爬满了调皮的孩子们。
  在惊天动地的开场锣鼓和震耳欲聋的劲歌狂曲的喧嚣中,大人往里挤、小娃往里钻;人们纷纷议论,这几年整个文艺圈儿霜打了似的低蘼、冷落,能维持得住发领下工资就不错了,这帮人哪儿来这么大的势?他们能有咋样精彩的节目?
  此刻巨型帐篷里面熙熙攘攘,人满为患。大家或坐或站,或伸脖四处张望,或翘首向场子中央搜寻。
  帐篷的正中央用玻璃缸围了一个十米见方的小圈子,里面奔跑着一百零八条大狼狗。四、五个身手敏捷的驯狗员每人手里持着一根长竹竿儿,在圈子外边来回巡视着,以防狼狗跑出来。圈子西面的大椅子上站着一个又胖又高的男人,大圆脑袋像是刚刚剃过,在帐篷顶上悬挂的玄弧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年龄在六十开外。此人姓文名卞,是这干人等的老板。
  一百多条狗儿们“呜呜”、“汪汪”、“嗷嗷”地乱叫一团,不一会儿就相互咬了起来,转眼工夫,七、八条狗已经被咬翻,躺在地上不断抽搐、颤抖——真格儿是“狗”延残喘……
  文老头站在椅子上斜眼眺着驯狗员逗狗、弄狗,一边手举着话筒用洪钟般的大嗓门解说着:
  “大家快看,热战的时候到了!看,又有一条狗投入了战斗!看!又有两条也冲上去了!哎呀,咬——起来了,咬——起来了!这些好斗的家伙,咬吧,咬吧!”文老头变换着不同的口气煽动着场子里的气氛。“当然了,诸位,有的狗是不敢咬,有的可能也不愿意咬。大家看那条大黑狗,你看它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就是不咬。但是它不咬能行吗?大家注意看着。噢,好,机会到了!”
  只见圈子内东侧的一个大花狗跟一个大黄狗撕咬正酣,互相用身子猛烈碰撞。忽然,大黄狗在躲避大花狗撕咬的一瞬间,脑袋向左侧一摆,刚好碰到旁边一只大黑狗的嘴上!大黑狗还没有反应过来,不料大黄狗立即放弃了和大花狗撕斗,扭过头张开大嘴冲着它的脖子“汪汪”就是两口!
  文老头看在眼里,神情立即亢奋起来,挥舞着手臂:“看呀——诸位先生,诸位女士,诸位小朋友,看到了吧?这大黑狗跟大黄狗原本并不相干,即就是大黄狗闪躲大花狗的时候碰到了它的嘴上,它仍然不想咬。但是黄狗感觉大黑狗在咬它,所以一气之下放弃了花狗,又回过来冲着大黑狗撕咬。瞧!大黄狗已经得势了!快看啊,两只狗咬起来了,好呀!又是一口!三口,四口---”
  大黑狗终于忍不住了,它开始反抗,猛扑上去一口咬住大黄狗的脖子,随即身子往下一缩、头一摆,眨眼间就将大黄狗放倒在地,然后继续在它的脖颈上连吞三口!
  勉强站起来的黄狗脖子上立即出现了一条红色的项圈!
  大黑狗没有善罢甘休,还在扑咬黄狗,碰巧在进攻的过程中,它的屁股、大腿又碰撞了其他的狗;其中两条大狗受到了撞击,又掉过头来冲着黑狗的后臀撕咬……,一条引起两、三条,这两、三条的闪展腾挪又牵扯到别的狗……,一大群五颜六色的狗儿们就这样混乱地撕咬起来。尘土中夹杂着狗毛在玻璃框内飞扬,让人不禁联想到“硝烟弥漫”。
  “好!咬得好,咬得好!”文老头儿又接着讲解开来,“咬得太有意思了。让我看一看,让我看一看。”老头儿说着话,用眼睛在那十米见方的圈子里扫视了一圈。“啪!”他猛然一鼓掌,大声嚷道:“好!都参加战斗了!都参加战斗了!个个都很勇敢!个个都很勇敢!”
  那黑狗终于抵挡不住前后左右的夹击和围攻,无奈地倒下去了。老头儿挑起了大拇指,高声赞叹道:“好!好一条壮士!”
  紧接着那条大黄狗也支撑不住了,摇一摇,晃一晃,倒了下去。
  不大功夫,又有三、四条狗相继倒了下去。
  文老头儿向人群中扫视一圈儿,举着话筒大声问道:“好不好?”
  “好——!”人们大声呼喊着,伴随着的是稀稀拉拉的掌声。
  “还要不要?”
  “要——!”大家又是一阵儿喊声。
  “刺激不刺激?”
  “刺激——!”
  听到大家对他一呼百应,文老汉的脸上掠过一丝满足与欣慰,话筒拿离嘴边,食指指着圈内的狗群缓缓点着头,轻声念说:“一、二、三、四、十一、十二、十三……”然后,他重新举起话筒,“这会儿,已经有十三条狗战死,多一半负伤!”
  “人心本向善”。观众之中,忽然有人受不住这种惨烈,一阵轻微的嘘声引起一阵喝倒好声。随即就有个别的妇女干脆拽着孩子挤向外边。
  文老板见此情形连忙大声喊道:“不要走!不要怕,我还要请大家吃狗肉呢!现剥现煮现兑现!人常说‘牛肉顽,狗肉香’,今天就让大家尝一尝。”说完冲着北边一招手,大声喊道,“牛匕的,过来!”
  有个瘦瘦的高挑个儿小伙子跑了过来,老汉对着那被称作“牛匕的”吩咐了几句,只见那牛皮的拿来一根大铁铙钩,从里边挂出来三条死狗,向北边一个隔断拉去……
  这边的观众们许是受了狗肉的诱惑,很快恢复了兴致,目光重新汇聚到台上。驯犬员似乎早已习惯了用那些夸张地腾挪蹦跳,在那圈子外面来回忙碌;那文老头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又似漫不经心地俯察着进行中的表演,下垂的眼角和下垂的嘴角勾画出自得、自能、自大的得意、傲慢神态。
  过了一会儿,狗肉用小锅子端上来了。围在前排的观众一人捏了一块,不加思索地放入口中,一边咀嚼下咽,一边继续观看。
  文老头儿借着场上逗狗的激烈气氛,把话筒放在嘴边又接着说开了:
  “诸位,大家一边观看演出,一边品尝狗肉,喝着狗肉汤,那么,给大家再说几句有关狗的闲话。这里边的狗,有的是看家护院的,有的是为厂家把门巡逻的,有的是撵兔的,有的是牧羊的——在外边它们的情况是各不相同。像我的那两、三条看家犬,唉——,白天,我喂它们吃得饱饱的;晚上,狗窝也垫得软软的;天一黑,院中有啥动静,它给我咬上几声转上两圈也就行了。如果不是参加这次演出,我就把它们松松宽宽地养活一辈子,直到它们老死了,我把它们埋掉;这牧羊犬,在为主人牧羊的时候,在那空旷的原野,也可以高高地扬起头来,向远方吠上几声,遇到情致高涨时,也可以找个朋友出去遛两圈兴奋一番;那撵兔的,一日里抓的兔多了,肯定还能得到主人的俩兔腿的赏赐,美美地动一回荤;看院的狗,主儿家自然也不会轻待,把它看得很贵重,有专人饲养专人照理。按说这狗都是不错的,假如它不进这圈子的话。但是进了这个圈子,就由不得它们了,大家刚才都看到了,它们咬也得咬,不咬也得咬;想活得咬,想死还得咬!只要进了这个圈子,它们就得按照圈子里面的游戏规则来进行。大家刚才看到了,它们有的开口就咬,这些家伙是好战的;有的开始不咬,但是受到别的狗的攻击的时候,也马上就咬,唉——,也咬得很凶嘛!这些东西是好战的,这些家伙是好战的!有的却是在无可奈何之际才张口,可一旦下口,也是很凶的,就像那条大黑狗,大家刚看到了,还有那条黄狗,噢,还有大花狗,这些家伙确实是好战的,这些家伙是好战的。”
  老汉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些话,“当然了,狗,也有愚笨的和聪明的,你们注意到了,现在地上已经躺了二十多条,这些家伙可能基本就是我们所谓的那些笨蛋吧。当然也有运气不佳的,噢,碰上了或者影响了别的狗咬狗的,反而遭到了围攻,死于非命;但是狗,也有很聪明的呀。你们看,仔细看,看到了没有?哎——大家也注意到了,在玻璃缸圈子里的四个角上把守着的那几条,是比较聪明的。你看,它们无后顾之忧,侧翼也受到了保护,只是集中精力对付前面的。啊,要么主动出击把威胁到自己的咬退,要么蹶着尻子,低着脑袋,瞪着眼睛,抖着鬃毛,张着嘴巴,一付‘嫑惹我、惹我要你命’的威猛架势,纯粹防卫,它们都是聪明的;也有些家伙本来很笨,只是偶然碰到或者被逼到那个位置,便龟缩在那儿,这就是运气了。但是聪明也好,愚笨也好,甚至于父子也好、兄弟也好,进了这个只有对手没有援手的无情的圈子就得咬。这就是这‘狗咬狗’的游戏规则。好个‘狗咬狗’啊!”最后一句,文老头似乎是从嗓子眼儿挤出来的,语气中带了一分伤感、一分无奈。说完,缓缓下了椅子,无力地坐下,脑袋斜倚在右肩上,无神的眼睛透过耷拉下来的眼帘望着圈子里面……
  那几个逗狗弄狗的却好像不知道疲倦,不停地来回蹦跳着忙乱着。
  “二七、二八、二九---”文老头点着下巴慢腾腾地数着,当数到三十的时候,老汉突然将右手高举。
  只听东北角“哐!”地一声锣响,逗弄狗的那几个人几乎同时停下手脚,同时退向后台;又同时,一帮打杂的、拉下手的人员呼啦拥上前台,熟练又利落地把圈子里的那群狗赶着的、拉着的、拖着的、抬着的,收拾到了后台;再看地上,血水夹杂着狗毛已经从圈子里流了出来,有的已经渗过来粘到了观众的鞋上。观众们此刻才忽然醒觉:浓浓的血腥味早已充溢了整个帐篷,这时,却更强烈的窜入人们的鼻孔,刺激人们的神经。
  下来表演的是斗鸡,接下来又是顶羊。一场比一场刺激,一场比一场血腥。
  接下来,一位又高又大的汉子大步流星走上前来,只见他左手握一根儿长鞭,右手握一根儿三尺长的棍子,上身穿了一件对襟儿白衫,下边是白色的灯笼裤,脚上蹬着一双薄底儿低帮黑布鞋,周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咋看都是个武林高手。等他来到场子中央,把草帽子往上一掀。众人一看,嗨——,正是文卞文老板!
  “这一回,老汉要动真的了!”有人嘟囔了一句。
  “你没看他这身扎挂!”立即有人相应。
  众人翘脚引颈,期待的目光凝聚到文老板的身上。
  这当儿,那五、六个打杂的却在文老板身后用铁栅栏围了一个十米见方的圈子,里头放进了并把五头半大肥猪吆了进去。文老板这才张了口:
  “下一个节目:斗——猪!”说完,回身跨步进了圈子。为了让猪斗起来,好个文老板,他棍子戳、鞭子抽,脚踢、拳打,在那黑猪白猪之间不停折腾……,可是,猪儿们就是不起兴,即使挨了打的、受了冲撞的只是在奔逃中呲牙咧嘴地叫,刺耳的要死样嚎叫的“呜呜”声此起彼伏……
  此刻的文老板已是满头大汗,干净的衫子也被汗水湿透了半截儿,干净的裤子也被猪儿们拱得污浊不堪了。站在那儿喘了几口气,文老板说道:
  “唉——,猪儿们斗不起来,看来是没精神,应该给猪喂一下。”
  这时,后台的几个小伙子拿来些萝卜、白菜扔了进去。五头猪争先恐后地很快将食物一扫而光。
  文老板重新开始戳猪、赶猪、抽猪、踢猪地忙乱起来,……
  但是,猪儿们宁可跟文老板斗气,就是不跟同类斗嘴。
  文老板只好停下来,向大家鞠了一躬,抱歉地说:
  “这猪……确实是饿了,看来还得喂!”
  马上有打杂的拿了更多的吃的给猪扔进去。转眼间,猪又吃净了食物。
  文老板第三次开始逗猪……
  但是猪儿们只是狂奔乱叫,就是斗不起来。
  文老板不甘心,继续戳猪、赶猪、抽猪、踢猪……不一会儿,猪儿们陆陆续续地卧在了地上,一付“打死了算了”的态度。文老板正有些不知所措,那最先倒下的猪却“呼喽呼喽”打起鼾声。文老板终于无可奈何了,丢了鞭子,扔了棍子,笨拙地地爬出铁栅栏走到前面,抬胳膊用袖子擦了亮亮的光头以及粗粗的脖子上的汗水,朝观众深深地一鞠躬说道:
  “实在对不住,本人今儿个发挥不佳,斗猪没斗成,没斗起来,请大家包涵、包涵!”说毕了,文老板郑重地走向那两把椅子,拿起了话筒,用那铜钟般地声音说道:“猪这东西,贪吃好睡,贪睡好吃。”他说了好几遍:“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养一身烂肉却又不好战。大家刚才也看到了,尽管也圈在圈子里,我老汉也费尽了心思、拼尽了气力,折腾了半天,逗来弄去,可猪儿们就是斗不起来。嗯……不过,诸位,我文某要对得起大家,今天吆上来这五头猪,我临走之时,会把它们留下,叫咱兴南县的屠夫师傅宰了,低价奉送给大家。大家虽然没看成斗猪,但让大家吃几口猪肉,算是我对大家的补偿,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文老板的真诚着实让观众们感动,一片掌声把他送到后台去。
  当文老板和大家啰嗦的时候,几个打杂的小伙子将那几头猪呼隆呼隆地赶了出去。另有几个人清理了现场,并把一张大方桌摆放在了场地中央。
  安静地等了十多分钟,不见有人上台,人们开始叽叽喳喳,不一会儿就成了喧哗……
  接下来是两段时尚的节目:哈萨克舞表演和健美操表演。说时尚是因为上台表演的姑娘的着装,不是薄如蝉翼就是“三点式”。然后,全部演出告一段落。
  人们陆陆续续熙熙攘攘向门外走去。工作人员开始清理现场,准备下一场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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