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夜游

　　中秋节和国庆节就要到了，中秋节后三天就是国庆节了。今天，学校正在张灯结彩呢，校门、办公娄、大礼堂和十字路口都拉上了《庆祝国庆》、《欢度中秋》的横幅，节日的喜庆气分扑面而来。明天就是中秋节了。
　　中秋节的早餐，饭堂给学员们提供的不再是馒头，而是烤面包，也许是以烤面包权当月饼的吧。晚餐饭堂又给学员们加饭，有红烧肉和鱼。
　　晚饭过后，学员们纷纷出动，学校的各处草坪上，围着一圈一圈的人，他们大多是搞老乡聚会的，还有的是班级活动的。唱歌声、笑声、说话声、收音机声此起彼伏；二胡声、口琴声、手风琴声、小提琴声，不时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回荡。
　　天上皓月当空，一丝云都没有，校园里，月光如洗，菊花到处开放，真是难得的好景致啊。
　　雷波的班级，没有举行什么活动，同学们都各自找老乡玩去了。雷波觉得很孤单，不过雷波有一种独特的性格，他从来不害怕孤单，也很耐寂寞，越孤单越寂寞他反而觉得越有诗意。
　　中秋节的晚上，雷波在校园内到处走走看看，看看人家怎么玩，希望能有些什么有趣的发现。他走了一大圈了，见到路上有好多行走散步的人，有三个一群的，有五人一伙的，也有两人并肩而行的。但是这些同学都是男跟男走、女跟女行，没有发现男女同行的情况。只有那些坐成一圈一圈搞活动的才会有男生和女生坐在一起的情况。
　　因为这是最正常不过的情况了，所以雷波如无所见一般。雷波漫无目的信步，心里萦绕着杂乱无章的思绪：如果在这么深的夜里还发现有男女同学私行的话，那必被认定是谈恋爱了，即使不谈也是说不清的。
　　大学期间不得谈恋爱，那是白纸黑字，写得明晃晃的校规。这一条校规会自然地产生了同学之间相互监督的机制，因为在一个班里，并非人人都有得谈的；并非人人都愿意谈的。一些人有得谈，一些人没有得谈，这本能的人性就显露也来了，就一定有人去向领导报告，领导就得介入调查，那么当事者就甭想安宁地过了。倘若有人敢犯规，那末每周的“斗私批修会”或“民主生活会”，他就会很难受的，他必须得自我批评或接受批评，甚至还要写检讨书。这是制度，没有商量，人人都得遵守的。试想，某同学若有这种犯规的经历，那末他在班上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呢?
　　雷波的思路不知何故突然冲断了，他如梦初醒一般，他没有手表，估计此时已是子夜时分，校园内赏月的人们渐渐的散去，人越来越少了。此时月光更加明亮、更加清澈了，然而霜气却越来越重，草坪上的草叶都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水珠，在月光的折射下，那些小水珠发出晶莹的光亮来。
　　雷波继续着信马由缰式的漫步，大约夜已12点多了，草叶上那些晶莹的水珠都变成白色，所有的草坪，都好像撒了一层灰似的，一片白茫茫。雷波感觉到一丝丝的微风不时地从他的脸上掠过，脸上有一种冰冷的感觉，衣服也有些潮湿了。此时，校园中的人更少了，只有一些决意要玩个通宵的同学，他们还在花丛中、树根下弹琴咏诗。此情此景，触动了雷波的诗兴，他也不想回宿舍，他一边漫步月光，一边构思，不一会儿他就作出一首诗来，题为《中秋夜游寄兴》，诗文是：
　　清辉微冷月三更，树影横斜夜已深。
　　草丛咽咽数蛩语，花簇幽幽一味芬。
　　柳蕉沉梦唯风动，鸟雀止歌独琴声。
　　正叹无酒添吟意，却得夜香助诗兴。
　　诗作好了，他也学着那些人，小声吟哦了几遍，他觉得越吟越有味，真有些自我陶醉的样子。
　　当他走近大礼堂门前花园的时候，忽听得有几个男同学在说话：他耳静听：
　　“回去吧！回去吧！别再喝了呀！”
　　“你已醉了呀！”
　　“哼——我没醉！把酒瓶还我！”
　　“你真的醉了呀！”
　　“唔——我没醉！你骗我！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哎呀！快起来回去吧！现在快1点钟了呀！”
　　“唔——！明月几时有！花间一壶酒，我没有醉，我不想回去！”
　　“现在露水好重啊，你不能躺在这里啊！”
　　“你的衣服都湿了，这样会感冒的啊！”
　　“唔——！你们走！你们走！别管我！唔——！花间一壶酒！明月几时有！我不想回去！我要赏月！”
　　雷波好奇地走过去，他要看个究竟。当他走到大礼堂前小广场靠近花园的位置就止步了。他俯视下面的花园，只见下面有三四个男同学，守候着一位躺在花丛中的男同学。那男同学手里紧握着酒瓶，在那儿“唧唧哼哼”地胡言乱语。雷波不敢走近，他知道，若再走过去靠近他们，那就是造次和无礼了，他远远地、静静的看着他们在那儿。
　　“我们抬着他走吧！”其中一位同学提议道：“我们不能丢他在这里，也不能老在这儿守着他啊。”
　　另一个同学对着醉者的耳朵说，“我们要回去了，太夜了，我们抬你回去吧！”
　　“唔——！不行！不行！我要赏月啊！花间一壶酒！花间一壶酒！月下花间一壶酒！”
　　“颠仔！”一位同学一扬手势，示意大家动手！“抬！”
　　那三位同学一齐动手，其中两人各提起那醉者的一条手臂，另一个则抱着他的脚，连拖带扯舞弄起来，那醉者经不起这么一折腾，“窝啊呼”一声大吐起来。
　　“哎呀！臭死了！”
　　“真恶心啊！”
　　那三位同学，连拖带抬地将他弄出了花园，架着他回去了。
　　雷波也离开了那里，他想，我果然看到了一桩趣事了，好在没有早回去，若是早回去就看不到这么有趣的事了。
　　雷波离开了大礼堂，慢慢地向办公大楼移步。此时的办公大楼大门紧锁，灯火全灭，已是深夜1点多钟了，可是远近的树林下还有一些人在弹琴聊天，因为他们都是要通宵赏月的。
　　一阵轻轻的西北风吹拂过来，风带着淡淡的菊花香气沁入雷波的肺腑，这使他更加清醒和兴奋起来，一点儿的困意都没有。他自语道：“难道我也要通宵赏月的么?”因闻到了菊香，他迎风望去，哦！原来正对着办公大楼大门前有一个特大的圆形花坛，坛中种满了各种菊花，这花香是风从那里带来的。雷波不由得向那花坛走去，到了那儿，他沿着大花坛转了一圈，欣赏着那一簇簇陶令的吟物。此时，好像月光突然比先前增亮了许多，直照得那些菊花的影子深深的刻印在地上。
　　雷波忽然发现花坛的东隅，唯独有一株白色的菊花，它孤伶伶地立在那儿，他感到很惊奇，便走过去，靠近它坐在花坛的边沿上。他俯首端祥着那株白菊，觉得它十分的与众不同。因为它长得并不高，而且特别的嫩绿；唯独它是开白花的；它的花只绽放一朵，其余全是花骨苞；它的花朵特别大，而且花瓣是卷曲的；它的花瓣上有点点的露珠，好似美人的眼泪；它的香气特别的清冷；它的叶子不多，但特别的均称；它印在地上的影子特别的深刻和清晰。雷波觉得眼前这株白菊，似乎带着一丝袅袅萦绕的仙气。
　　雷波看着看着，不忍离去，他忽然想起《红楼梦》中的十二首菊花诗，那十二首菊花诗他是全能背诵下来的，他一直认为其中林黛玉写的三首特别好。于是，他便静静地坐在那儿，面对着那株白菊，默默地吟诵着：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扣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
　　莫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
　　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雷波默吟了一遍后还觉得不足酬兴，于是再吟一遍、两遍，越吟越觉得黛玉的诗实在是太有深意了。雷波正默吟间，他恍恍惚惚产生起一个奇特的意念来：这美丽的校园不就是大观园吗?这清澈明亮的月光,不就是大观园的月色吗?这里的菊花不就是大观园的菊花吗?这眼前的这株白菊不就是林黛玉的化身吗！林潇湘的灵魂一定是栖息在它的花叶之中的。于是雷波又想起《红楼梦》中的一句：“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只这一句，已使他回肠九转了。
　　夜更深了，估计已到两点多了，雷波仍然没有倦意。但是，周围的人好像都撤回去了，也许他们都是因为扛不住寒气的入侵，抵抗不了瞌睡虫的困扰，这才放弃了通宵赏月的初衷的。
　　雷波觉得那株白菊像他一样的孤单与寂寞，好像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吧。他把它当作“绛珠仙子”了，他本想多陪伴它一阵子，奈何周围静悄悄的，好像只有他一人在那月光下形影相吊。
　　正凄凉处，忽然一阵冷风吹来，弄得周围那些棕榈树发声诡异的响声，他一阵惊怵，就急急走回宿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