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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儿蝶儿飞起来(四)

作品名称:蝶儿蝶儿飞起来      作者:科扬      发布时间:2009-06-01 09:16:19      字数:5374

第四章既然哑巴无法作证
等待是一件严酷的刑具,虽然它并不沾半点血腥。时间简直成了一只死缠着你不放的恶魔,又如一根弹性十足的橡皮筋,等得越急,它就拉得越长。女人接受这种刑罚,往往是一个不断在眼角累积鱼尾纹的过程;而对于男人,那种煎熬则往往以堆积的烟头来计算。
葫芦头脚下就有一大堆的烟头,指间还夹着一根,大半成了白白的烟灰。这说明并不是为了安慰他的烟瘾,而纯粹是为了燃烧那一段该诅咒的时光。他正蹲在县交警大队的门前,来得实在太早了,里面还没有一个人上班。好不容易等到有人上班了,公司的老王却不见影。他从来就没有处理事故的经验,而且由于职业的缘故,平常见了交警就两腿打颤,当然也就不敢独自进去,只好在快燃尽的烟头上又接上一根。
前一天清早他去了伤科医院,目的很明确,就想找那位姑娘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么多年来他虽然早已习惯于逆来顺受,但对于那件事还是有点不心甘。冤枉,实在太冤枉!一片好心救人,却被诬成交通肇事,说不定还有人戳背脊骨呢:没良心的,活该!
找那位姑娘的病房并没有费多大的周折。转上二楼的楼梯口,在第一张病房门上就发现了自己的名字:付禄田。当时他心里真说不出个滋味,这都什么屁事啊,人还在外面活蹦乱跳的,名字却直挺挺地躺在了医院里。
推开门,里面的单人病床上就躺着那位姑娘,睡得很沉。按照葫芦头的个性,本来不敢看女孩子的脸的,既然她没睁开眼,看一看也就无所谓了。这也许有点孔乙已的意思,读书人窃书不算偷。而且那小姑娘着实能粘住人的眼球,太美了,简直就是儿子亮亮那本童话书里的小公主。眉毛就像两缕轻雾;眼睫又密又长,稍稍向上弧起,还浸着些湿湿的东西;鼻子似乎被一双巧手细细地雕琢过;小嘴有点干,依然红艳艳的,恰如挨过一晚秋风的小花苞。只是面色太白了些,白得脸皮子似乎变得格外的薄脆,仿佛一阵微风都能将它擦破了。他不知怎么就不忍心打搅那姑娘,悄悄地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看着病床上方挂的一个瓶子,细数嘟嘟翻起的一粒粒小珍珠。
数了许久的泡泡儿,垂下眼皮,只见姑娘仍未醒,却注意到被单内也有一根管子弯出来,连着一个小塑料袋,他知道,那是尿袋。床头还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
姓名:付禄田
病症:脾切除、胁骨骨折
护理级别:特级
这是第二次发现姑娘侵犯他的姓名权了,不过这回的感受比前次不同,他甚至笑了笑。输药瓶快空的时候,他想到要提醒护士换药水,好不容易找到那个召唤护士的铃铛按扭,才要伸手,只听门吱呀一响,进来一位托着盘子的护士,三十多岁,眼睛有点肿,像是熬过夜的。也许熬过夜的脾气都不太好,那护士开口就有点夹枪带棒的,嗓门也粗,丝毫不顾及床上睡着的姑娘:
“哟,总算有人肯来看她了。”
他没理睬。
那护士剜了他一眼,接下来连连吆喝:
“让开点,别站着不动死尸似的。”
那嗓门赛过喊大街了。可姑娘仍没醒。
只有“死尸”挪了挪身子。护士从他身边侧过去,又剜了他一眼。她利索地给病人换了输药瓶,检查了针头,便拿出一支体温计,伸手去解姑娘的前襟。葫芦头赶紧将身子背过去。
再转过身来,便见护士在甩动着手中的体温计。因水银柱上反射的阳光呈七彩,很有几分意趣,葫芦头又多看了两眼。
护士说:
“三十八度五,烧总算退了。”
葫芦头两腮的肌肉下意识地一松,来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笑。仅一两秒种,肌肉依旧绷紧了,依旧如一座木雕像。
又见她向病床上努努嘴:
“长得真漂亮,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可惜了点儿……”
葫芦头并不敢往病床上看。
护士继续说:
“你们这些家属也太没良心了,这姑娘也不知道造的什么孽,自打进医院后就没人理——至少也送两件换洗衣服来……”
“木雕像”这才忍不住开口:
“我不是家属。”
那位护士愣了一下,仔细地打量眼前这家伙一番。认出来了,他不是昨天被人摁在楼道里打的那个出租车司机么!于是指着他的鼻子,没好气地埋怨:
“我说你们这些人开慢点好不好?整天瞎猫似的乱窜,看把人家好好的姑娘撞成什么样?真造孽!稀里胡涂躺在手术台上让人开肠破肚,一刀子撂了一个好好的脾脏!昨晚麻药醒了都不会叫,疼得眼泪鼻涕满脸流……”
“我是冤枉的。”
“你冤枉?那这姑娘呢?”
那位护士气乎乎地瞪着他。
“我根本就没撞她!”
葫芦头站起来,也气乎乎地瞪着她。
护士个子虽矮了点儿,却并不示弱,一面踮起脚,将瞪得更大的眼睛逼过去,一面说:
“你没撞,那她是怎么到医院里来的?”
于是一个劈哩叭啦地责问,一个吱吱唔唔前言难接后语地辩解。事情其实并不那么复杂,只是总透着点邪气。护士问着问着调门就越来越低,眼睛也瞪得越来越大,到后来干脆光剩下瞪眼忘记了说话,就像看什么稀罕物种似的盯着他。老半天才听见她轻轻地说:
“其实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却不再说话了,只将嘴角抽搐了几下。
“好人做了一件大好事。”
“好人”接着又将眉角抖动了几下。
“好人真不该这样冤枉。”
“好人”脸上的肌肉绷得太紧,连耳廓也动了动。
“他们打你。”
“好人”却一脸漠然。
“他们还扣你的车。”
听到“车”,“漠然的人”却重新开始说话了:
“我要我的车。”。
“对,就去找他们,要你的车。”护士作势将“漠然的人”往外推,并重重地补充道,“还要骂他们的娘!”
被推的人却站着不动。
“要车得去交警队,咱们走,这里是医院!”护士继续往外推他。
这护士看来是个急性子,葫芦头胡里胡涂被她推着出了门,并到了楼梯口。
到了楼梯口他才觉察到脚是自己的,得由自己支配着,于是挣开后面的那双手,重新往病房里走。
护士说:
“你回去干嘛呢?”
“找她向交警队作证。”
“谁?”
葫芦头指着病房里的人。
“怎么作证?她是个哑巴。”
“哑巴?”
“真的。不骗你,是个哑巴。又聋又哑。”
葫芦头再看看病床上,那姑娘睡得正沉,刚才病房里又吵又嚷,一点儿也没惊着她。
这不是哑巴还能是啥?
可这样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偏偏摊上个哑巴?还又聋又哑!
真他娘的老天不长眼!
葫芦头脚一软,又蹲在了地上。

现在总算盼到了星期一,仍旧是一个艳阳天,很好的太阳照着蹲在地上的这根傻木头。已经是上午九点了,眼巴巴瞅见一辆的士在门前停下,老王来了,坐在里面招手。他扔掉手中的烟屁股,赶紧跑过去,付了钱,拖着老王就往交警队里走。
“等等,就这么进去?”老王说。
葫芦头疑惑地望着老王。
老王说:
“起码要带两包烟嘛。一点套路都不懂。”
葫芦头掏出十块钱去买烟。老王就骂开了:
“他娘的能买什么?你以为他们跟你一样的德性,只配抽‘早稻米’?‘晚稻米’人家都扔窗外头去呢。”
“早稻米”指的是四块钱一包的普通白沙烟,“晚稻米”指的是精品白沙,八元一包。还有一种叫芙蓉王的烟,要二十三块,称为“牛肉面”。至于葫芦头,抽的是一种叫相思鸟的烟,一块八一包,更上不了台面了。老王见葫芦头从口袋里摸出几张小钞,拿在手里抖抖索索的,怕他小气,赶过去拣了一张五十的往烟摊上一扔,拿了两包“牛肉面”就走,回头看见葫芦头站在那里不动等着找零,急忙把他拖开。
“我说你他娘的是真糊涂呢还是没见过世面?要没点背景,谁还能在这么好的当口摆个摊支个店?这里的烟就这么个价。”
他们往大队的办公楼走去。老王又以老师傅的口吻教他,附近这一线烟摊啦,补胎店啦,茶馆啦,都是挂个幌子遮人耳目的。他们都和里面大楼里的某些人有着牵牵扯扯的关系,个个神通广大,百炼成精。象什么证件审验,车辆检测,旧车过户,不管有什么样的难题,全都能给你解决。前年公司里弄了台报废的花冠回来,想挂个牌再凑合一两年,罗经理跑了大半个月办不成,还是找的对面茶馆的老板,一个下午就摆平了。老王嘴里咕咕嘟嘟地带着他在大楼里转了一大圈,才找到那天来扣车的干警的办公室,屋内烟雾燎绕,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大堆人。老王好不容易挤进去又挤了出来。对他说:
“这案子交给李队办了。”
他们又去李队办公室。
进门之前,老王悄悄附在葫芦头的耳边说:
“李队是大头的铁哥们。”
李队办公室要清闲了许多,只有两个人坐在椅子上等着。办公桌上丢着两包“牛肉面”,一杯清茶正冒着热气。皮圈椅中斜倚着个胖子,正拿着手机打电话,看见老王进来,大概认识,抬了抬眼,算是打了个招呼。
老王悄悄把烟放到桌子上——只一包,另一包还在他裤兜里,等他打完电话,赶紧笑嘻嘻地凑上去说:
“李队,今天要麻烦你。”
“什么事?”
“就前天大头哥外甥女的那个事故。”
“驾驶员来了吗?叫他先做个笔录。”
“可这人不是他撞的。”
“什么?”
老王把葫芦头拉过来,前前后后将那天的经过说了一遍。
“稀奇。”李队说。他欠起身盯着葫芦头看了半天,像是相信,又像是不相信。
“李队,要不要再调查一下。”老王说。
“我敢担保,这家伙是个大老实蛋子,他娘的三棍子也逼不出个屁谎来。”老王看李队不吱声,递上一根烟,补了一句。
李队点上烟,沉默了一阵。
“这事有证人吗?”
“可以找那位姑娘啊。”
“有屁用。大头的侄女是个哑巴。”
老王转头望望葫芦头,见他点点头,一时也愣住了。他问:
“她会识字吗?”
“就算她识字,伤成这样怎么作证?听大头说,整个儿割了一个脾脏!”
“要不,先把车放出来?”
李队又沉默了一阵,叉开肥短白晰的手指在办公桌上弹了起来,敲出一串串硬梆梆的音符,很纯熟,看样子这是他作出重大决定前的习惯性动作。大约有一分钟,他终于说道:
“好吧。不过按老规矩办,公司写个担保,交点押金。”
葫芦头听见可以放车,心里一阵喜。可听说要放押金,心里又不由一阵哆嗦。他说:
“不交钱不行吗?人又不是我撞的。”
“可以。不过你现在别拿车。”
“我真的没撞人。”
“这个我们会慢慢调查清楚。你要是真没撞人,我们无条件放车。”
“那要多久?”
“这个就说不准了。要看局里的痕迹鉴定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什么叫痕迹鉴定?”
“痕迹鉴定都不懂?”李队笑了笑,“告诉你吧。你说人不是你撞的,可伤者的家属,也就是大头,却认定是你撞的,我们相谁呢?就请局里给汽车做个痕迹鉴定,鉴定的结果就是证据。我们谁也不信,只信铁的证据。没有证据证明你清白之前,我们不能放你的车——除非你交足够的保证金”
“那鉴定什么时候出来呢?”
“很快,也就十天半月吧。”
李队说得轻巧,可葫芦头听着就像响了个炸雷似的,十年没有老婆倒没什么,十天半月不见车,那不等于要了他的命?他咬咬牙说:
“保证金得交多少?”
“一万吧。”
葫芦头膝盖差点没弯下去。
李队看着老王笑了笑,笑得有点儿诡异。于是老王把葫芦头拉外面,耐心地讲起了当前的局势。交警队不放车,也是考虑了事情的复杂性,这都有法可依的,只是不合情理。这世界上不合情理的事又该多少,管得过来吗。而车搁在停车场,一边要交停车费,另一边不能赚钱不说,公司的费用一分也不能少。公司也得赚钱,总不能为了他这点冤枉事,把整个公司往里搭。所以无论如何得将车拿出来,不然就成了屙屎撒尿又连带擤鼻涕,两头往外流。说得葫芦头的脸白一阵绿一阵的,老王又安慰他:
“也别听他们的,他娘的净诈诈唬唬。不过你也多多少少意思一下。”
“可我没带钱。”
“快回家拿。要不然到下午就找不到这个活祖宗了。明天又是端午节,鬼知道他娘的上不上班,那又得等两天。”
葫芦头只好给姐姐打电话。听见又要钱,姐姐在电话里就抽泣了起来。葫芦头酸着鼻子说:
“姐,拿钱吧,要不然他们不放车。姐,记着快点,要不到下午就找不着人了。”
这县城并不大,半柱烟的工夫,姐姐就赶来了。她把钱分两叠塞在弟弟的口袋里,嘱咐了好几遍:钱都在这里了,五千块,分左右两个口袋装,左边装四千,你可别太老实,就说家里没钱了,都是借的,能唬弄一千是一千,都是几个血汗钱不容易。葫芦头跟机器人似的点着头。
“记住了吗?“
阿姐又不放心地问。
“记得。”葫芦头答。
“记得就重复一遍。”阿姐又追问。
“姐,我又不是孩子。”
老王老早就不耐烦了,一把将葫芦头推了进去。
李队从皮圈椅内挪正了身子问:
“带了多少?”
“五……四千。”他一开口就后悔了,真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怎么这么大的人连个谎都撒不圆呢。
“拿来吧。看你们王总的面子,五千。”李队边笑笑边拿出收据开始写。
“四千不行吗?我实在没有钱了,有一千是借的。”
“你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李队说着把笔扔在桌子上。
葫芦头乖乖地全都缴了械。老王在一边看得直摇头,他想,人要是笨到这步田地,弄到自绝于社会那是迟早的事。那边办公桌前的葫芦头已小心地把收据收好,又不放心地问:
“这钱到时候有退吗?”
“只要不是你撞的。一定退。”
“现在可以放车了?”
“下午。上午要做个鉴定。”
“我的证件呢?”
“留在这里。等查明不是你撞的再退给你。”
太阳快偏西的时候葫芦头终于拿到了车。
才两天不见,他的车似乎老了许多,静静地躺在停车场的大坪里,混迹于一班歪鼻子裂嘴的事故车中,浑身上下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葫芦头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这一晚,他没有回自己的小石屋,就蜷在老伙计的怀里马马虎虎眯糊了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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