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小梁啊，好，好!”白主任回答着，便从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站起来，握着梁伟麒的手将他拽到沙发上，自己却不坐，站在旁边亲切地上下打量着梁伟麒，嘴里不停地说，“小梁，你这次跟着厅长走瘦了吧？不过，你可是越瘦越精神啊！快说说，这次跟王厅长下去的情况？”
　　梁伟麒急忙说：“谢谢白主任！正如白主任说的那样，越瘦越有精神。这次跟王厅长下去还真有收获！”
　　“有收获就好啊，说说看有什么收获？”白主任便说便拿起茶壶去打水。
　　梁伟麒一见白主任要去打水，忙站起来拿过白主任手上的水壶，说：“主任，我去打水。”
　　白主任说：“那就辛苦你了。”说完，满脸还带着笑。
　　等到梁伟麒打好水回来，白主任已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手上的材料说：“报到几天了，小梁还习惯嘛？”
　　“今天已近二十天。我还好，谢谢白主任的关心！这次跟王厅长下去调研，可让我学到很多东西。”梁伟麒说着。
　　梁伟麒看着白主任办公室有三十平米左右，办公桌和市局局长的办公桌相比，也没什么大小之分，但看上去就很气派。仿红木的办公桌由西北朝东南摆放，桌面上所放置的电话、材料、文件等东西分门别类，井井有条，让人一看就感到整洁、舒畅。室内的布置、墙壁、沙发、书架等，都与办公桌的色调一样。办公桌的前方有空间，令人感到胸襟开阔，办公桌的前方都是玻璃窗，如要嫌光线太强太通透或别的什么，便可调试百叶窗帘。
　　按照常规，隔着这张桌子已不能和主任握手，只能谈话。梁伟麒在某本闲书上看到过一篇文章，对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有一番精妙议论：两米是最佳的社交距离，在这个距离上交谈，不易坠入亲昵，也不会有窃窃私语；领导与下属一般都在这个距离交谈，再近就难以保持权威了。此外，在这个距离上，眼神与表情都能最充分发挥作用。一米以内，则是私交距离，情人们都在这距离以内交流感情。三至六米是公众距离，这能够彻底杜绝窃窃私语。这个距离能看到体态和动作。演员们深明其理，他们的演技就是从这个距离开始的。对人群演说和做报告，也以这距离最为理想。
　　主任那张办公桌，离他恰好两米。因此，主任与梁伟麒的距离正是领导与下属的距离。在政治处小礼堂听报告时，第一排的位置与台上主任们的距离，也恰好是六米开外。因此又正是演员与公众的距离。梁伟麒想，领导们肯定都看过那本书，都是照此办的。而今天，白主任绕过办公桌朝梁伟麒走来，笑着握手。然后，拉着他梁伟麒坐到距自己最近的沙发上。梁伟麒竟有些兴奋，主任还从来没对他如此亲热过。现在，他俩之间的距离，简直是到了一米以内了。
　　“哦。好，能学到东西，能有收获就好啊。”白主任笑眯眯地对梁伟麒说。
　　这时，水开了。梁伟麒站起来给白主任杯中续满，白主任站起来说：“等会儿，我给你泡杯茶喝喝。”
　　“我自己来泡。”梁伟麒说着就拿杯子给自己泡茶。
　　白主任看着梁伟麒泡茶的身影，想起了自己刚来时，也是这样的一种情景。白主任不觉喟然长叹，这时间过起来还真快呀！一转眼，就把自己推上了四十二三的年龄。看着梁伟麒他们还正当年。但想归想啊，年龄就摆在自己的面前。
　　白主任对梁伟麒笑了笑，幽然道：“我刚到省厅的时候，是在厅办公室。那时候每天都有应酬，所以，我也就从那时候学会了泡茶、倒茶等后勤服务工作，厅领导们基本上都喝过我泡的茶。好啦，不谈这些，咱们言归正传。这次跟随王厅长下去调研，就谈谈你的收获吧。否则，你也不会一到家就打电话给我呀？”白主任坐直了身体，面含微笑地看着梁伟麒问。
　　梁伟麒见状，一下子精神振奋起来，两眼看着白主任的眼神，思绪马上飞跃起来。随着自己的思路，梁伟麒就将此次跟随王厅长下去调研九天来大致的情况，如跑了哪些地方，着重抓了哪些问题等等，清清楚楚地向白主任汇报：“主任，这次我们调研组跟着厅长下去调研了九天，想到哪个市局就到哪个市局调研，想到哪个二级处和站所、公司就到哪个处、站所、公司。这五局十处各有特色，涵盖了全省交管行业条块、短板、创新等各个方面，可谓初心不忘、观点显明、事例丰富、我很有收获。再组织分析、融合，对全省当前交管行业定能起到强力的指导性作用。”梁伟麒思路清晰，逻辑鲜明，把到每个局、处调研到各项情况，特别对收集到的事例，向白主任详细且有重点地作了汇报。梁伟麒在汇报时，无需照本宣科，这一切已全印在梁伟麒的大脑里。
　　梁伟麒汇报完了，一看时间，完全在自己掌控的半小时之内，对自己相当满意，不露神色地笑了笑。但一看到白主任一言不发，边听着梁伟麒汇报，一面不时地点着头，一面站踱着方步，听得相当认真，那双眼睛不时地盯着梁伟麒。梁伟麒刚才还非常满意的感觉，突然被白主任的举动给唬住了。梁伟麒的目光随着白主任移动的身体而移动，心里不觉忐忑起来。
　　白主任终于说话了：“小梁啊，你能把握实质，很好。就从你刚才汇报的情况来看，调研材料肯定写了初稿，而且，视觉不是站在你梁伟麒的角度，而是站到了省厅这个层面去写的，很好啊！这就看到了一个人的思维能力和写作水平。”白主任一面踱着步一面朝梁伟麒说着，“我曾看过你的文章和文学作品，你能在不同的文章和题材里，从不同的角度去阐述、描写、刻画。可以看出，你的功底的深刻，不强加作者的个人色彩，阐述、分析问题细而大胆，且又看不出拖沓累赘、浮笔浪墨、杂乱无章。就如看似肥而腻的红烧肉，可吃到嘴里却不肥不腻。能让人一眼看出文章的本意。很好。小梁啊，能写到这一层，还真不容易！现在的年轻人，像你这样的思维和文笔，不要说我们省厅了，就是在文艺界也是少至又少的。你也看到，现在有些作品和影视剧，不是黄就是权，不是富就是贪，不是上帝就是佛爷，这样下去，我们就要……”
　　梁伟麒没想到白主任会夸自己几个“很好”，还和自己说了些当下社会现象，将会给国家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样的直白，令梁伟麒感到，是俗而不庸，还颇有大将风度。梁伟麒感到踏实了，他最后话锋一转，详细地回忆起王志阳厅长在各种场合说的话和作的各种指示。如到某个局出现了哪些问题；工作组内部有何看法；在交管的政策、法规制定上要与属地管理为目的，不是单靠一纸空文就可以决定一切，就可以上报省厅；交管行业体制改革，交管运输行业优化结构、协调发展；对道路、水路的客货运输、车船修造、运输服务市场和交管等基础设施建设市场实施监督管理；有没有负责、管理好全市的联合、旅客、货物、旅游运输和客货汽车站；指导城乡道路、水路客货运输的衔接协调工作，维护道路、水路交管行业的平等竞争秩序；会同有关部门对运输价格进行调控等等。净是当领导的最为关注的情况。梁伟麒说话言简意赅，跟参加王厅长工作组之前的说话方式相比，有了质的变化。白主任感到，这次派梁伟麒还真是派对了，到最后，梁伟麒又将王厅长涉及政治处的话说了一遍。
　　梁伟麒说：“王厅长说在我们厅里认真看点书学习的有几个。当然，我是说厅中层干部。像白云飞，他不仅喜欢看书，还喜欢写文章。他的文章基本上没有大改动的地方，这与他平时学习有很大的关系。这是在去A局的路上说的。”梁伟麒说完后看着拿笔在记着的白主任的反应。
　　白主任拿出一支烟，点着了后问：“这是表扬的话。王厅长还说了些什么？”
　　梁伟麒急忙说：“王厅长就说了些表扬你的话，其他的话厅长没怎么说呀。”
　　白主任用疑问的眼光看着梁伟麒说：“什么叫王厅长没怎么说呀？”
　　“还讲了一些有关你的其他的话。”梁伟麒说道这儿看了眼白主任，白主任也用眼在看着梁伟麒，之后说道，“调研组在我们黄海局调研时，调研出了一些问题。王厅长当着调研组和黄海市副市长以及市局领导干部的面，批评道：‘你们黄海市局怎么搞的，我们这次到你们这儿来不是游山玩水的，而是来调研的！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我真没想到，你们市里的巡视组还在你们局里，你们竟然还敢大吃大喝！还敢请客送礼！你们把中央的八项规定六项禁令都放到哪儿去了？有的事情不属于我们省厅来管，我们也不管。但属于我们省厅管的，我们是坚决要管的！这就请我们小梁同志回去以后，向你们白主任汇报一下，这个事情一定要彻查到底！’”
　　白主任听梁伟麒这样一说，脸上立刻严肃起来，急忙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令王厅长这么恼火？”白主任看着梁伟麒，收起记录本，走到窗前，注视着窗外的天空和正在飞翔的鸟儿，沉思起来。白主任心中已经明了。
　　梁伟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白主任的背影，在想着白主任脸上突然严肃起来的心里活动。难道正如前些天我还没到省厅报到前，局里在开大会时，吴晗说的那样吗？如真是那样，那黄海局真的摊上大事儿了？想到此，梁伟麒不敢想下去了。阮处长被黄海市纪委请去喝茶一个月左右了，会不会真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拔出萝卜带出泥？难道是他阮处长已经交待了？虽然我梁伟麒确实也恨这些贪官，但真给抓起来了，心里边总是有点儿沉痛的。想想，曾在一起工作的领导，就为了一时的显摆，充人物；为了一时的痛快，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和肉体，真为这些人感到悲哀！到最后成了阶下囚，怎能令梁伟麒不沉痛呢？尽管，他也曾给有关领导提过醒儿，但自己身微言轻，所提的意见没有引起市局们的高度重视。现在事情出了，进了另一个被人看管的天地去了，梁伟麒真为他们感到懊悔，不值得。
　　“王厅长后来还说了些什么？”白主任站在窗前，眼光仍然没有收回地问。
　　“没有了，主任。”梁伟麒看着白主任坚挺的后背回道。
　　白主任听到梁伟麒说没有了，转过身问道：“没了？”
　　“是没有了。”梁伟麒重新回答道。
　　“好啊，不错，你此行收获不少。”白主任说完，把手抬起来看了看表说，“我听了也很受启发。这两天，我估计王厅长会召集各处室办中层以上领导开会，你让我预先有了个准备，还真的很感谢你呀。我这人的性格就是有点急，老想着我是政治处的，干什么就是要干在别人的前面。”
　　梁伟麒意识到白主任抬手看表，就意味着我自己该告辞了，便站起来，说：“主任，现在已五点多了，您也该下班啦。”
　　白主任急忙说：“你晚上有事呀？这么急着走吗？说句心里话，你今天一到家就打电话给我，我确实感到欣慰。到底是部队出来的，很有素养。不管下不下班，你就陪我再聊会儿，说不定，你这一聊能让我的思想开窍呢。再说，你从来到今天，也有近二十天，机关里的人虽然天天碰面，但要说像我俩这样开诚布公的谈心说话，还是很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