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开局的波折

　　在农工商局和厘捐局注册登记后，连胜公司低价购得了南门外的那片荒地。虽是无私主地块但一旦有人购买，官府还是想敲上一笔的。这还多亏了公司幕后是池心澄和孙和甫，否则即便华生是个大财主也是没那么顺当的。
　　到了清场的时候更是凸显了官方背景的重要，那长期占用荒地的码头货栈本想派人出来闹一闹，可见了一帮知府衙门的差人凶神恶煞地挥舞着大棒便不敢再吭声了，老老实实地将那些窝棚拆了，把那些货物也赶紧移走了。
　　奠基仪式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毕。工地前搭着高台，周围遍插彩旗，高台背后的竹架子上悬挂大红横幅，上书：连胜纺织厂奠基大典。高台之上满铺猩红地毯，摆放着一排垫着红色软缎的太师椅；台前的土坑里的基石上也裹着大红绸花，坑边放着几把扎着红绸带的铲子。和尚、道士以及鼓乐班子都到位了，江州唯一的照相馆的技师也架好了一台西洋大盒子照相机。池心澄、张华生和柏颂贤三人以及公司的几个职员身穿崭新的长袍马褂正红光满面地招呼着来宾。不远处围着些看热闹的百姓和施工队的工人们。
　　华生本不太懂得这方面的规矩，他经过的大场面不过是两个新铺子的开张，那个规模比起这个来要小了很多。池心澄则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在做官期间参加过太多的工程奠基仪式，因而安排得井井有条。杨咏江也在忙忙碌碌地四处检查是否有疏漏。他已经被正式招募过来作为助手，这使得杨大婶对华生又是一番感激涕淋。
　　林氏本来也想过来参加奠基仪式，但平时对她言听计从的柏颂贤这次却态度强硬地不同意。一般的生意场合女人抛头露面的就已经有不少闲言碎语，如果在这种有高官的大场面上掺合那还不引起轩然大波了。听了这话也想参加仪式的玉莲本打算帮着林氏一起辩驳几句，但一看池心澄与孙和甫都捋着胡子不表态便没敢再多话。
　　华生看了一眼怀表，九点半。孙和甫应该快到了，他负责邀请江州的黄知府以及农工商局和厘捐局的一帮头头脑脑。正在此时外面看热闹的人群发出一阵喧哗，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脏兮兮的醉汉跌跌撞撞地往里闯。众人没能拦住，那醉汉跑到高台前硬着舌头含糊不清地喊着：“知府大人在哪里？教授大人在哪里？”
　　咏江伸出左手一抓那个汉子的肩头训斥道：“哪来的醉鬼，敢在这里撒野？”
　　那醉汉想甩开咏江的手，却被咏江一推，“扑通”一声跌倒在安放奠基石的浅坑中。他顺势抱住奠基石就哭起来：“我要问问他们，科举凭什么说废就废掉了，都说十年寒窗苦读，我何止读了十年？”
　　一阵风刮过，那醉汉脸上的乱发被撩了起来，华生惊呼道：“瀚文哥！”
　　“逆子，你这是要做什么？”池心澄气得浑身颤抖，压低嗓音怒斥道。
　　“以前让我考学的是你，现在让我学搞什么实业的也是你。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我没你那么能变！”瀚文瞪着通红双眼对池心澄恶狠狠地说道。
　　“快把他拉出来！”池心澄跺着双脚喊道。
　　咏江刚欲上前，瀚文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裁纸刀按在脖子上叫道：“谁敢过来，我就死在这儿！”
　　瀚文盯着咏江，不料华生一脚将地上的尘土踢了过来。正当瀚文抬起胳膊擦拭眼睛的时候，华生跳入坑中打落刀子一把抱住了他。瀚文张嘴要喊，华生又伸手堵住了他的嘴。这时两个工人也过来帮忙，三个人把不断挣扎的瀚文强行抬出了工地。瀚文被塞入一辆拉货的篷车，华生吩咐咏江赶紧送他回家。
　　池心澄在高台前呆站着，柏颂贤假意高声骂着工头：“早让你多注意点，怎么连一个醉汉也能冲到里面来讨赏钱？”外面围观的人信以为真，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此时开道的铜锣声传来，知府大人的轿子到了。
　　奠基宴结束后，池心澄和华生匆匆忙忙赶回家。咏江仍在池宅没走，禀报说瀚文少爷回来后又闹了一阵就睡下了。
　　“作孽，我昨晚让他来参加奠基仪式，他一直没答话，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来这么一出。”池心澄顿足捶胸地说道。
　　“瀚文哥说什么科举废了？”华生问道。
　　“朝廷前几日发了上谕，明年起所有乡、会试一律废止。别说将来中进士了，现在连举人都没得考，以后官员得从新式学堂选拔了。他准备了这么长时间又白费了。”池心澄唉声叹气起来。
　　华生听了也很吃惊，在农村他见过那些穷读书人，考不取功名又无一技之长最后连吃饭都成问题。但瀚文不一样，他有万贯家财而且毕竟顶着秀才的功名也算是小有成就了，凭他的学问即便做不了官，今后经商、搞实业，哪怕去大的学馆教书也是很不错的。
　　池心澄似乎猜到了华生的心思，摆着手继续说道：“这也怨我，过去一直对他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现在又说世道变了，读书人不做官也会有好出路，让他跟着学学实业的经营之道，但这孩子已经听不进去了。”
　　“我听说只要有钱还可以捐官做的。”华生说道。
　　“池家四代都是进士出身，捐官对我们来说那可是奇耻大辱。”池心澄摇了摇头。
　　华生又安慰一下老头子说抽空也帮着劝劝就回自己房间了。
　　玉莲看到他手背上被瀚文咬出的血痕又听了事情原委，心里一揪便联想到了杨家昌。那个家伙就是几次秀才落第后性情大变的，华生则取笑她瞎操心，池心澄管教那么严怎么可能让儿子去赌博呢。
　　营建工程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车间厂房和各类辅助用房是由上海请来的一个美国设计师设计的，按华生的要求融汇了中国和西洋的风格。最初那大鼻子洋人还担心中国工人的施工质量，华生便指着不远处屹立着的江州府城楼和城墙笑道：“看看那城楼和城墙是明朝的，已经有六百年啦，你们国家的房子哪一幢有那个年岁？”
　　这期间咏江帮着处理工地事务，而华生则不断地往返上海采购和预定各类机械和物料。印染设备和染料已经订下，采用的是英国的机器和德国的染料。这天正当他打算再去一趟上海把织布机再最终敲定时，咏江却风风火火地跑来招呼着二十多名工人跟他一起去码头。
　　原来最近一段时间工地上总是丢东西，今天少个锯子，明天少个刨子。工人们下班后将工具锁了，但又发现有人开始搞破坏。新油漆的门被弄花了，新粉刷的外墙被泼上泥水，外圈地上用白粉画的标记也被土掩盖了不少。
　　咏江和工头蹲守了几个晚上终于抓住了三个小蟊贼，那是三个十一、二岁穿着破衣烂衫的孩子。工头给了他们脑袋上几巴掌后，他们便招供说偷去的工具都藏到码头的货栈里了，于是大伙儿揪着三个孩子的辫子到货栈要赃。
　　码头上的人开始还算讲理帮着把工具找了出来，但是那工头的一句“这码头真是个贼窝啊”把人家惹火了，双方吵闹起来。工头仗着公司有官府撑腰就先动了手，可是对方只出了一个人就赤手空拳地把工头和几个伙计摔得爬不起来。咏江如丧家之犬般逃回来后想多找些人带上家伙去帮忙，华生急忙拦住说道：“有理先说理，不行再报官，可不能打群架惹事。”
　　当华生和咏江赶到码头时，那工头和几个伙计还赖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呢。码头上的人看咏江只带着一个细高条儿都大笑了起来：“可怜你是个断手的残废才没忍心打你，还以为能搬多少救兵呢却只带了一个瘦麻秆儿。”
　　咏江一挺胸脯翘着大拇指呵斥道：“不要放肆！这是我们工厂的张总经理，就算衙门里的那些大老爷都得给他面子。”
　　那些码头工人一听这话再仔细打量了一下华生，见他衣着光鲜、眉宇似乎透着一股高傲的官气，一时面面相觑不敢再嘲笑。
　　“呵呵，就算是官府中人也不应该随便动手打人吧。”人群后面有人冷笑道，那声音不大但却嗡嗡地似乎有一股极强的穿透力。
　　众人赶紧闪到两旁，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迈着沉稳的八字步走到了前面。就见他头大如斗、浓眉环眼，一条粗大的辫子绕在小水桶般的脖子上，敞胸露怀，那身腱子肉如铁疙瘩般鼓鼓着；腰间扎着阔板牛皮带，手腕上套着钉着铜钉的牛皮护腕，小腿上裹着绑腿，这一看就是个力大无穷的练家子。
　　“张先生，快叫衙门拿人！就是他打我们的，他，他就是那贼头！”见救星来了，那工头翻身爬起冲到华生近前大声嚷嚷道。
　　“别胡说，快让开！”华生突然将工头搡到一边向那中年汉子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