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归乡
作品名称:又到柳絮纷飞日 作者:比利凯文 发布时间:2021-01-27 21:18:47 字数:3040
“你看看现在都什么世道,朝廷买些洋枪、洋炮还算情有可原,可连这百姓做日常的衣裳也得花白银从洋人那里进口布,难道我们自己就织不出好布了吗?这样下去今后恐怕连咸盐都得进口喽。”池心澄喝了点酒话就多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洋火洋油不也是要进口?好东西人人都想用,谁让我们造不出来呢?”孙和甫无奈地笑道。
“可这机织布总应该不必进口了吧?北方的天津,南方的上海、苏州都有我们的织布厂,江州府不仅沿江自产棉花而且水陆交通如此便利,难道就不能开办织布厂?这些绸布庄就不能卖我们自产的机织布?”池心澄说道。
“嘿嘿,您也看见了,那都是大州府和富庶之地,我们江州府可没那么多钱,要不您出?”孙和甫笑道。
“出就出,我就不信我们自己就做不出那种布。”池心澄赌气地说道。
“算了吧,你有多少闲钱我还不知道?就是出得起也不行。那洋机器谁懂,洋技术谁能搞得清?就拿上海和那几个州府官办的工厂来说,就算花了大价钱请了些洋技师可织出的面料还是比不过进口的。您过去不也参办过洋务,还嫌没吃够苦头?”孙和甫反问道。
这一席话让池心澄不禁长叹道:“唉,不甘心呐。”
池心澄是进士出身,曾做过两任道员。本以为凭着满腹经纶和一腔报国热情可以做一番大事业,但长期的官场内斗和倾轧让他心灰意冷,遂辞官回到老家江州府城住下。他在城里有房产,在乡下还有一些土地和一个酿酒作坊,过了一阵清闲日子后内心又无法安分起来。
好友孙和甫从驹江县升入江州府任职后,两人便经常邀约一起出来喝点小酒。今天在聚仙楼,几杯酒下肚池心澄又犯了爱发牢骚的老毛病,从大清抵抗列强的落败又聊到日常用品深受洋货的冲击。
“呵呵,洋人的东西好是好但还不至于那么神秘吧。我们大清连火轮船都能自己造了,只要有了机器这洋布、洋纱我们一样能做。”邻桌的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不屑地笑道。
见池心澄两人惊讶的眼神,小胡子年轻人又继续说道:“这洋织机本就是让人省心省力的,既然洋人用得,那我们中国人也能用得,甚至可以用得更好。依我看呐,今后说不定这些织布机我们都可以造得比洋人的强。您老担心今后咸盐也要进口那可真是太杞人忧天了。”
孙和甫毕竟是在职的官员对这个小伙子的顶撞略显不快,但池心澄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热情地起身相邀道:“年轻人,你怎么称呼,可否到我们这桌一起来叙叙?”
华生连忙站起来抱拳作揖道:“在下是云裳绸布庄的张华生。”
“云裳绸布庄?”孙和甫看着华生有些面熟,但好像并非在云裳绸布庄见过。
“我是昨天刚到那里的,尚未正式入职。”见孙和甫疑惑的表情,华生解释道。
他看着孙和甫的面容似乎也不陌生,心想大概和无锡哪个绸布庄的老板长得有些相像吧。
那日华生辞别了玉莲登上了火轮船很快抵达了对岸江州府长江码头,比起五年前乘坐帆船要快了很多倍。这码头比过去也宽大了许多,还修建了专门的客轮停泊位置和旅客上下船通道,不像过去都是人货不分地混杂在一起。码头不远处的那条河没有什么变化,沿岸仍然是清翠的杨柳和大片的荒地。江州府的城墙依然如旧,只是墙砖上的茅草和灌木更加茂盛了。
进入江州府城后他心中不免感慨一番,当年像逃跑一样到了城边都没有时间进去逛逛。这江州府城比无锡县城要大些也是比较热闹,但去过了无锡和上海就会感到其繁荣程度要差了很多,街道显得陈旧和狭窄。
华生倒不在意这些,满街的乡音已经让他倍感亲切。他向街边的铺子打听到了广仁钱庄江州分号的地址,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大钱庄连这里的小商铺居然也知道。于是他去了钱庄兑了些银元和铜板放在提箱里,找了个便宜且干净的小旅店开了个单间。
安排停当后他向店小二打听江州府是否有什么织布厂或者纺纱厂,果然店小二肯定地说这里哪有那玩意儿,若说有些名气的绸布庄倒是有几个。华生虽然之前就有心理准备但听了店小二的话还是觉得有些失望,看来只能在绸布庄找差事了。
次日他便开始按照店小二告诉他的绸布庄名号去寻找机会了,可是一连十多天寻下来却发现这些绸布庄要么太小,只雇佣薪酬极低的小店员,别说租房养老婆了就是自己一个人也只能是勉强糊口;要么有一些大的但人家不缺管事的,他们一般都是用的自家人或者从本店店员中提拔上来的;虽说这些大一点的铺子的店员待遇好些也仅仅是在店内包吃住,薪水也是不高。
华生有些着急了,这要是找不到合适的差事该如何向玉莲交待?虽然玉莲说过有困难两人一起承担,但是他这个见过大世面的男子汉难道离了和盛布庄就没法混了么?
眼看着距初九越来越近,这日华生跑了一天还是没有找到差事。他身心疲惫地回到店里饭也不吃、衣服也不脱就倒在床上生闷气。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还夹杂着女人的哭泣。
华生最听不得女人的啼哭,他翻身起来出了房间跑到店堂里,见客人们都拥到门外看热闹。他大步出去拨开人群一看,见街上有个中年女人跪在地上掩面抽泣,一个年轻汉子蹲在她身边双臂拢着她,旁边一个胖子拿着一根细竹竿正在狠命地抽打那个年轻汉子。
华生看到那个店小二也在旁边伸着脖子瞧着便一拍他的肩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噢,那女人是街对面给人家烫洗衣服的,把顾客的衣服烫坏了。现在人家要他们赔呢,他们赔不起呗。”店小二答道。
这时只听那胖子边打边骂道:“我衣服那么贵哪能赔这么点就算了?”
“胡三爷,我们实在没多的了,您打我好了,别打我妈。”那年轻汉子脸上流着血还在告饶。
“你这小杂种滚开,我就要打她!”胖子见年轻汉子还护着他妈,抬脚就踢过去,但那年轻汉子并不不反抗只拿后背去硬挨这一脚。
“一件衣服至于把人打成这样吗?”华生本来心里就不痛快,一看这样就更加气不过了,他攥起拳头就要过去。
店小二一把揪住他小声说道:“大哥,您要干什么?没看这么多人都不敢管么?胡三爷可不好惹,人家是混江湖的。”
华生冷静了一下,想想自己刚刚从狱中释放出来可不能再闯祸。他轻轻挪开店小二的手臂走进去对那胖子劝道:“这位大哥,人都打这样了也该消气了吧。”
那人听到有人管闲事,本要发作但一看华生穿着崭新的长衫,高高的个子有些气势,也就收敛了些口气说道:“您这位先生不知道,我这衣服是花了五两银子做的,她给我烫坏了,还说只能赔出两吊钱,我能不生气吗?”说罢从地上捡起一件半新的长衫递给华生看。
华生看那长衫下摆有一小块烫焦的痕迹,他伸手捏了捏面料说道:“哟,还是东洋来的料子嘛。”
“听到没有?我可没讹你们,这是进口货。还是这位先生识货,你们那点钱够赔吗?”胖子敬佩地看了一眼华生又转头对那对母子训斥道。
“大哥,这料子在上海海关进口价一匹三两,到我们江州柜面价最多四两,您这一件长衫哪能用到一匹布?算上工价不会超过一两,再说您这衣裳也不是全新的。这是二两的银洋。您要,就收着;不要,我也不管闲事马上走人。不过您可快点想好了,就凭他们那穷样您就是打死他们也拿不到半两。”华生说着从怀里摸出两块光绪通宝银元掂在手中叮当作响。
华生这十多天在各绸布庄走下来,对这里所售布料种类和价格基本上已经了如指掌。这样一通计算容不得那讹人不知道分寸的胖子多想了,他一把从华生手里抢过银元夹起那件旧长衫扭头就走,嘴里嘟囔着:“妈的,算你这个臭寡妇走运了。”
华生一听“臭寡妇”三个字顿时火冒三丈,他拾起胖子丢下的竹竿就要追赶,但是双腿被那年轻汉子一把抱住了。那年轻汉子连连叩着头说道:“谢谢老哥大恩大德。”
那女人也跪着不断叩头。华生一跺脚挣开那年轻汉子的双臂,一竿子抽到地上骂道:“哼,真是个窝囊废,人家都打你妈了都不敢还手?”
“恩公,您别怨我儿子,是我不好,他就是敢也不能还手的!”那女人边哭边撸开那汉子的右边袖子,露出一节光秃秃的手腕,整个右手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