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作品名称:稼穑儿女 作者:段继明 发布时间:2021-01-27 11:20:37 字数:3053
巴三尕的父亲愣了一阵,一头冲出门去。
斯杏望见穿衣镜上开了一道裂痕,猛地扑过去,从她给斯杨陪嫁的洗衣机箱子上取下一个囍字,把那道裂痕遮掩起来。
满屋的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纷纷离去。
第三天,巴三尕就随队到野外去了。
斯杨的新房,坐落在稠密的家属区中央,一排排平房鳞次栉比。规模宏大的矿区生活基地,仅家属就有三万多人。矿区工人工资很高,却长期在野外工作,有钱无处可花,他们的家属们便在穿戴上面竞相攀比。
斯杨在家里开起了缝衣店。她的手艺很好,不久就门庭若市。
斯杏家离斯杨不远,也在这片家属区里。除了按时给孩子们做饭,其余时间都过去给斯杨帮忙。斯杨家里,从早到晚,总是响着缝纫机的声音。
春节前,巴三尕放假回来,一见新房简直成了店铺,大为不满。他不停地埋怨着,然后独自到百货大楼去给斯杨买来两套衣裳,扔到斯杨的裁剪案子上,说:“你想穿啥衣裳,我给你买。以后不要再做啦!”
斯杨说:“我结婚买的衣裳还新新的。我就是想多挣点钱——”
巴三尕说:“不用你挣。我挣的你花都花不完。”
斯杨说:“花不完我也不能吃你的闲饭。”
巴三尕无言以对,就想睡觉,但床上堆满了衣料,连个沾身的地方都没有。于是,他便蜷在了沙发上。
第二天,巴三尕对斯杨说:“我几个老乡请我们吃饭,你赶快打扮一下。”
斯杨手头的活还没做完,但看见巴三尕一脸阴云,只好匆匆套上结婚时穿的那套衣裳。巴三尕恼怒起来:“我给你买的衣裳为什么不穿?”
斯杨说:“还没试哩。我忙的哪有时间。”
巴三尕翻腾了半天,才找见那套衣裳,说:“把这身穿上!”
斯杨把衣裳套在婚服上,又窄又短,气得脱下来扔到沙发上。巴三尕骂骂咧咧地低头冲出屋去。斯杨急忙锁上门,跟了上去。
这天,巴三尕喝了很多酒。一个老乡说:“你真抠门,还叫老婆穿结婚的衣裳!”
巴三尕顿时满脸通红,咿咿呀呀,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一进家门,他就踏翻了缝纫机,紧接着,重重地打了斯杨一个耳光。
斯杨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你妈”,也回了巴三尕一个巴掌。
冬天,斯杨生了一个女儿。而此时,巴三尕正在千里之外的吐鲁番参加会战,一直到第二年春节才回来。
他只瞟了一眼女儿,便出门找他的老乡喝酒去了。晚上,他摇摇晃晃地回到家,一进门就打了斯杨一个耳光。
斯杨正在给女儿喂奶,腾不出手还击,气得哇哇大叫,把所知道的脏话都骂了出来。
巴三尕被气疯了,一阵拳打脚踢,把屋里的东西砸得稀烂。斯杨大嗥着抱起女儿跑到了斯杏家。
望着斯杨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斯杏惊惧万分,急忙把邝子丰叫醒。
邝子丰一见斯杨就明白了一切,但还是劝说斯杨赶快回去。
斯杨把孩子扔在沙发上,叫道:“我要离婚!”
斯杏一听“离婚”两个字,吓得脸色蜡黄:“斯杨,这两个字可千万不能出口。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没一个离婚的!”
斯杨冷笑一声:“再不离婚,我就得叫打死!”
斯杏说:“小俩口没有不打打闹闹的。床头不和床尾和,过去就过去啦!”
斯杨说:“你不叫我离,我就不活了!”
斯杏呆呆地望着邝子丰。邝子丰说:“先管一下娃娃,明天再商量!”
斯杏抱起孩子时,见她牙关紧锁,面色苍白,急忙找出“小儿安”给喂了,过了一阵,面色才慢慢红润过来。
次日,斯杏早早起来,炒了几个好菜,打发邝子丰去把巴三尕叫过来。邝子丰出门后,先买了一瓶好酒,然后才去叫巴三尕。不想巴三尕却不在家。邻居说,他昨天夜里就出去了,直到现在还未见回来。
邝子丰提着酒,怏怏不乐地回到家。斯杏见只有他一个人,顿时潸然泪下,却又不敢叫斯杨看见,急忙抹去泪水,高声说:“小巴喝多了,下午再叫他吧!”
斯杨听见,冷笑一声,说:“姐姐,我啥都知道。我想了一夜,离婚!”
邝子丰意识到事态严重,说:“斯杨,这个事可不能心血来潮!”
斯杨说:“姐夫,我铁了心!”
邝子丰和斯杏开始轮流劝导,把所能想到的最坏结果都向斯杨讲了出来,但斯杨仍然只有一句话:“我铁了心!”
斯杏便又哭又叫,一会儿说“我把你拉扯到城里不容易……”一会儿说“事情传到老家,爹妈的脸往哪里搁……”一会儿又说“你翅膀硬了,不叫我管啦……”
不管斯杏怎么说,斯杨都只有一句话:“反正我铁了心!”
斯杏这才明白了斯杨的心肠,转而笑道:“离就离!离了他工人,我们找个大学生干部!”
邝子丰一听,哭笑不得,急忙打断斯杏的话说:“娃娃咋办?”
斯杨紧紧地搂着孩子,说:“我死都得养活她!”
邝子丰说:“你非要离婚,我们也没办法,可娃娃万万不能要。你知道现在是个啥形势?法院门口离婚的都排成了长队。矿上的年青人一见面就问,‘离了吗?’有多少家属都睁只眼闭只眼,只求保住家不散就行。都到这么个形势啦,你还要离婚哩!好!我和你姐姐磨烂嘴也劝不住你。可我们既然把你领出来,就得为你的幸福负责。你再好好想想,你带着个娃娃,孤儿寡母的以后咋过?要是再找,人家谁愿意给你白养娃娃。你又没个固定收入,唉——我想都不敢想!”
斯杨听完,默默地想了许久,说:“姐夫,以后的路,听天由命!没有娃娃,我活不下去!”
斯杏说:“你是男人,不生不养,不知道疼肠。娃娃是娘的心头肉,说啥都得要下!”
邝子丰叹了口气,说:“你们再想想。我的意见是,一,没到九分九上不能离婚。二,娃娃万万不能要,若不然后患无穷。再说,巴三尕巴不得把娃娃搡给你哩!”
斯杏又和斯杨说了一夜话,天不亮,就把邝子丰叫了起来。
“你赶紧托人打听一下,像我们这种情形,娃娃咋判呢?”
邝子丰长叹一声,西装革履地穿戴起来,先去酒店定下一桌席,然后去找到一个在矿区当科长的老乡,托他请了一个律师,一个法官,一起商量这件事。
吃过饭回家后,他对斯杏说:“律师法官都说啦,斯杨没有抚养能力,很可能要判给巴三尕。”
斯杏慌道:“这可咋办?”
邝子丰说:“只能送礼啦。你再问问斯杨!”
斯杨说:“姐夫,你先给我垫上。做牛做马,我报答你!”
斯杏说:“你姐夫把你当亲妹妹一样。都怨你姐姐眼睛里没水。这回,就是砸锅卖铁,也得遂你的心意。”
邝子丰说:“那我再问一下巴三尕去。他要是不要,我们也就不用求爷爷告奶奶了。”
斯杏说:“哪有不要娃娃的爹!”
邝子丰说:“要是个儿子肯定要,丫头就不一定——”
斯杏骂道:“丫头咋了,谁不是丫头养的。新社会啦,你还看不起丫头!”
邝子丰无奈地一笑:“我拗不过你。你说,礼咋送?”
斯杏说:“你不要舍不得。从今往后,我跟我妹子都给你当牛做马!”
邝子丰买了两瓶“五粮液”,一条“中华”,托科长老乡送给了法官。
斯杏忽然又想起应该把事情叫斯棠也知道知道,便叫邝子丰给斯棠女婿打了个电话。
晚饭后,斯棠和丈夫带着孩子一起来到斯杏家。姊妹三个抱头恸哭到天亮,斯杏叫斯棠的女婿写了诉状,同邝子丰一道去递到法院。
不久,法院的判决书就下来了。孩子由斯杨抚养,巴三尕每月付给斯杨三百元孩子抚养费。
一周后,巴三尕又出了野外。斯杨带着孩子,依旧住在结婚时的房子里,继续做着她的裁缝活。
这天,斯杏收到一张汇款单,是多龙寄来了一千块钱。附言框里写着:给斯杨买户口。
邝子丰专程去了一趟沙阳,为斯杨买了城市户口,并迁移挂靠到自己的户口簿上。
斯杨的女儿潇潇快三岁了,这样一来,上幼儿园的问题就不再发愁了。
于是,斯杏便一门心思为斯杨寻找新的对象。
过了几个月,马大姐兴致勃勃地来到斯杏家说:“是个大学生,跟斯杨同年同月。媳妇去年难产没了。”
斯杏一听是大学生,心里咯噔一下,没有答话。
马大姐说:“你是个啥意思嘛!人家还急等着回话哩!”
斯杏怔了怔,说:“又是个大学生呀!”
马大姐笑道:“大学生跟你有仇啦!”
斯杏说:“我就是怕我们斯杨配不上,叫人家小看。”
马大姐说:“我们斯杨这么漂亮能干,过日子又精细,谁娶上谁有福。现在的年青人,看的就是个模样,别的才不管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