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会叫哥的方珍珍，第十五章：赖文同归来

　　第十四章：会叫哥的方珍珍
　　
　　“哥，我哥来了。”
　　在海口国贸时光咖啡馆，方珍珍一见马骏就这么说，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你哥从东北来海口了。”
　　“对，哥，傻样。”
　　加上“傻样”这两个字，马骏才知道方珍珍的第一个哥是在叫他，有点心动过速。在时下的影视作品中女主如果说男主“傻样”，就是“我的心你不知道呵？”的意思，以后就会进入爱情戏，虽然有点俗，却也来自于生活。
　　“你愿意当我哥吗？”
　　“当然愿意。”马骏的嗓子有点哽咽，不是悲伤得哽咽，而是高兴得哽咽，就像喜极而泣。虞家美说马骏没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在恋爱、不，在单相思的人不都这样吗？现在好了，这小女子也知道想他了。
　　“当我哥可要被我欺负噢？”
　　“当你哥就要被你欺负？”马骏心里说：“我身强力壮的你还能把我欺负到哪去？”他发现方珍珍换上了一身与上次同款的深蓝色短袖西装，干练中多了些妩媚，脸上也画过淡妆，就是天生丽质那种，这说明她是精心准备后才来会他的。
　　“我想带你去见我哥，当然，还有我爸，我妈。”
　　马骏每天都能在小区里见到那两位可敬的老人，那老太太，满头白发却能骑自行车，他一见她就叫：“阿姨好！”那老太太就会停下车来端详他，半天才认出说：“是校友呵？”每次都这样，仿佛这种复制会无穷无尽，人也不会老去。那老爷子，步履蹒跚却博闻强记，他一见他就叫：“方老师好。”那老爷子就会慢悠悠地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他一眼，冲他点点头，再慢悠悠地转过头去，对身边的人说：“历史上的今天呵……”每次都这样，让人们知道历史的重复原来是螺旋式上升的，人即使原地不动也会老的。他真喜欢这两位老人。
　　“哥，这是我哥。哥，这是我哥。”方珍珍给两位男士介绍说。
　　“珍珍你说得是啥？谁懂呵？”方珍珍的哥哥方国强粗声大嗓地说。
　　方珍珍说：“生活中的语言能会意就行了，语法越不讲究就越鲜活。”
　　当时方国强正在修理一台老式电脑，放下工具擦了擦手，和马骏握手说：“工人阶级的手呵，全是老茧，也有点不干净。”
　　马骏虽然是第一次来方珍珍家，对她家的人却耳熟能详，就因为方珍珍的语言的“鲜活”。她说他哥长得很俊，有点言过其实，可他哥身上透着那股东北汉子的豪爽劲儿却是马骏没有的。这两人一论，同年同月只差三天生，马骏说：“别说差三天，就是差三小时您也是哥。”方国强说：“您坐，我给你们做饭。”
　　这是丘海湖国际社区二期的一种大户型，是马骏亲自调整的，一百六十平方，两厅三室两卫一个大阳台，推开阳台的推拉门就是湖景。方珍珍的母亲跑过来问马骏：“你们弄这么大阳台干啥呀？不浪费面积吗？”方珍珍说：“妈，这是海南，不是东北农场。东北农场的阳台只能凉个衣服，海南的阳台才是真正的阳台，能观景。”方珍珍的母亲说：“观景到湖边不是更好？弄这么个大阳台真是浪费。”就走了。方珍珍对马骏说：“付总工程师给马总工程师提意见了吧？你慢慢就知道了，我妈到哪儿都挑毛病，从来都不会夸人。”方珍珍的父亲坐沙发上看书，他家的书柜里、沙发上、茶几上、地上全是书，这老爷子的阅读量很大，历史、地理、政治、经济、股票、中西医、文学、绘画书籍轮着看。他随手拿起一本线装书说：“《明史》对丘竣、海瑞有大量记载，你们这个项目叫‘丘海湖’却对他们的事迹只字没提。”马骏佩服道：“方老师，您说到点子上了。”
　　不到半个小时方国强就端上来四个菜：红烧大鲤鱼、小鸡炖蘑菇、韭菜炒鸡蛋和猪头肉拌黄瓜，他对大家说：“赶紧上桌。”起了瓶二锅头说：“我本来都戒酒了，今天高兴，陪博士喝几杯。”他父亲慢悠悠地走过来说：“这喝酒的人哪，就是总给自己找理由。”他母亲捡了几样菜跑到电视前坐下说：“我看新闻联播，新闻联播多好呵。”方珍珍举起酒杯说：“今天高兴，爸，古人喝酒是不是必吟诗？”
　　她爸爸说：“中国古人对酒、酒器和酒礼都很讲究。”
　　方珍珍说：“爸，二位哥，那以后咱们家喝酒也吟吟诗呗？”对方国强说：“哥，你做饭辛苦，这次就免了。”对马骏说：“哥，曹植七步为诗，你坐在这儿来一首就行了。”
　　马骏红了脸说：“我前两天还真做了一首叫《哥》的诗，和今天这个场面很贴切，珍珍，你来朗诵。”就从身上掏出一张稿纸递给方珍珍。
　　方珍珍清了清嗓子，朗诵道：
　　
　　打翻了三只蜜罐，
　　调和了一缸酒，
　　邻家三丫叫了一声：哥。
　　醉倒了一群小伙，
　　甜化了一条冰河。
　　
　　叫你哥你就得背着，
　　寒冬腊岁背着一只猴，
　　她身上穿着一件棉猴，
　　两只光脚丫还得揣进你兜。
　　
　　叫你哥你就得哄着，
　　每天晚上你都是故事大王。
　　听得高兴上来就咬你一口，
　　那牙印让嫂子至今都泪流。
　　
　　叫你哥你就得累着，
　　她读书，你下地干活，
　　她考上名校，你在名校干活，
　　她分到国家机关，你下岗没了工作。
　　
　　叫你哥你就得听着，
　　有理无理歪理正理都是道理，
　　你根本说不过。
　　直到有一天这聒噪的家伙，
　　躲在屋里照镜子，
　　什么都不说。
　　
　　她又有了一个哥，
　　一个听这一声叫就被甜翻的哥，
　　一个听这一声叫就被醉倒的哥，
　　他有本事把一只猴，
　　变成一个腼腆的大姑娘。
　　
　　这三个人在家里的阳台上，
　　都喝高了，这份乐，这份乐。
　　妹妹说：我的哥，都这么俊！
　　亲哥说：我妹任性，你可得让着。
　　新哥说：我何德何能，摘校花一朵？
　　
　　以后的故事很曲折，
　　这男人几次离去都回头，
　　就因为这一声哥。
　　而这一声哥，
　　多少人模仿都不得。
　　
　　方珍珍说话有点女中音，就是堂音很足又能高能低那种，由于是她给马骏讲过的故事，包括她大学期间的恋爱经历，这首诗就被她演义得声情并茂，也把她的亲哥方国强感动得热泪盈眶，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现代诗。”方珍珍的父亲也说：“是不错。”方珍珍的母亲拿过一本书来美美地说：“这是我写的，我们的家史，叫《难忘的记忆》，里面有一篇还得过八十块钱稿费。”马骏问：“阿姨，是满洲国时候的故事吧？”方珍珍的母亲一跳脚：“你咋知道的？你看过了？”方国强说：“妈，您刚才都跟客人讲过一遍了。”方珍珍的母亲像少女那样呲牙一笑：“我给你们讲过了？我说过话就忘。”
　　吃完饭天已经擦黑，方珍珍送马骏回家，出门前她对方国强说：“哥，我给你拉的单子你得买呵，对你健康有好处。”他哥说：“饭都吃不上还吃保健品？”方珍珍说：“肯定是我嫂子又说了些什么。”他哥说：“好吧。”他们两家住不远，一个在一期，一个在二期，这一对就沿着丘海湖走着。
　　方珍珍说：“那是我哥的房子，我父母跟我住，过些天我们回北京。”
　　马骏惊讶道：“那，那咱们俩异地恋？”
　　方珍珍大方地笑了，说：“你不是流浪诗人吗？你在这家公司肯定干不长，人际关系太复杂，听说都换上帝党、后党了。”
　　“那虞家美以后怎么办？”马骏问。
　　方珍珍说：“那能怎么办？要是我早就不干了。”
　　这时候马骏接到一个电话：“马骏，赖文同来了，我们请你在龙昆南的上岛咖啡吃饭，晚上六点。”是何琪愉悦的声音。
　　
　　第十五章：赖文同归来
　　
　　何琪的昔日情人，马骏的同窗好友，国内小有名气的画家赖文同终于来了海南岛，时间在2000年——千禧年前的三个月。
　　马骏在上岛咖啡的包厢里接待了赖文同，男人们亲热自有男人们的方式，他当胸就给了他一拳：“你小子，怎么才来？”
　　赖文同一搂马骏的肩膀：“是呵朋友，我来晚了，幸亏何琪还没嫁人。”
　　马骏看看何琪，问：“你不是说要嫁到泰国去吗？”
　　何琪不好意思道：“是秦国，不是泰国。”说完看看赖文同，看来她把自己这一段经历已经对他坦白了。何琪以为那个泰国议长是个多大的官，一打听是个领养老金的平民，人地两生年纪又大，她就没干。人哪，谁都别说对谁忠贞不渝。
　　马骏问赖文同：“你是来玩的还是想在这儿定居？”
　　赖文同说：“那得看你们欢不欢迎我了。”
　　马骏又看看何琪，说：“定居可以，玩不欢迎。”
　　赖文同也看看何琪，说：“还得感谢马骏这些年对你的照顾。”
　　马骏说：“得了吧，除了你谁照顾得了她呀？”又打他一拳：“你小子，是不是吃醋了？”又问何琪：“你那‘三项基本原则’还有效不？”
　　何琪吃吃笑道：“那是专门为你订做的。”
　　马骏咬牙道：“偏心眼！”
　　赖文同问：“什么‘三项基本原则’？是不是用来防色狼的？”
　　马骏看着这一对幸福的样子心里一酸，说：“谁跟谁就是命呵！”就请他们上桌，吩咐服务员：“就点你们最招牌的，先上茶和水果，不瞒你们说，我现在吃啥都报销。”
　　
　　这三个人近距离一坐，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脸，这才感到各自都老了——他们一别已有十五年。
　　何琪说：“当年你们俩往路上一走，都一米八的大个，都腰板挺挺的，都迈进盛装舞步，就成了长春校园的一景了，我们班的女生就问我：‘那是谁呀？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呗？’她们知道我在和赖文同搞对象。”
　　马骏说：“还有你的大师兄崔浩，我们被称为‘三剑客’。那你咋不把我介绍给她们呢？你们戏剧系全是传统美女。”
　　何琪红了脸说：“我不是有点小心眼嘛，怕他们接触你把赖文同勾了去。”
　　马骏说：“这是变着法子说我不如赖文同，罚酒罚酒。”
　　何琪赶紧说：“哪里？不是情人眼里出……吗？”她咽下了后面二个字，那是她和赖文同常开的玩笑，她们总把“情人眼里出西施”说成“情人眼里出稀屎”。
　　马骏打量着赖文同和何琪说：“你们俩真是天生的一对，我自愧不如。”他说得是真话，他刚才在镜子里观察过自己和何琪，顶多算得上郎才女貌；而赖文同和何琪往那儿一站，模样竟有点像，特别是看到他们配合之默契，简直是兄妹加夫妻。
　　赖文同感慨地对何琪说：“当年你怕自己出大名，就我让保密，我和马骏这么好都没敢跟他说，我们班的同学也都不知道。”
　　马骏捂着嘴大笑起来，说：“这回我才知道什么叫‘掩耳盗铃’了，地雷的秘密我们早就探到了！”
　　
　　“地雷的秘密——老赖和那个艺术学院的模特何琪约会的地点，我终于探到了。”在十五年前，马骏的室友张子风说。
　　只要赖文同一出门，马骏他们就会翻出他藏在床底下的那幅《丁香3》来看，那个以满洲国时期的哈尔滨为背景的半裸美女真让他们心旌摇荡，并且百看不厌，他们会互相调侃一番就把油画放回原处，直到被那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家伙发现。
　　“他们的约会地点在哪儿？”男生们好像都有窥探男女隐私的癖好。
　　张子风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是个专业干偷窥的，他说：“他们俩每周六傍晚都会在艺术学院图书馆见面，假装交换借来的图书，脸上还一本正经，约会的小纸条就藏在书里面。每周日一大早，老赖就会假装背书出校，骑着他那辆破自行车，驮着他的马子把长春的犄角旮旯都玩遍了，还借口回家在外边过夜。他们这回不流窜了，有了固定的据点。”
　　“是嘛？！”这无疑是条爆炸性新闻，室友们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围拢他：“在哪儿？说说呗？说说呗？”
　　“偷窥别人隐私可有点不道德呵。”张子风卖开了关子，说：“可我就纳闷了，搞对象就搞对象呗，那两个家伙怎么好像做贼似的？”
　　中文系有两个公认的大帅哥：马骏和赖文同，都是一米八的大个，都腰板溜直，都长了两条令人羡慕的大长腿，走起路来就像骏马的盛装舞步，都长了一张让女生们一见倾心的脸。马骏一入学就和本届的美女胡姬好上了，可不到半年他们见面就像不认识一样；而赖文同读研究生时才钓上了外校的校花何琪，却越谈越劲道。马骏是最讨厌窥探别人隐私的，却问：“你说为什么？”
　　张子风老道地笑笑，说：“我才弄明白他们为什么偷偷摸摸的了，那个何琪是京戏名旦小白玉霜的传人，将来肯定大红大紫，她怕老赖影响她的前程，就不敢公开了。”
　　同寝室的男生们一致赞同，只有马骏说：“这可不一定，何琪可能会比老赖红得早，老赖却会比何琪红得久，只要他们俩能坚持走下去，就会是文艺圈中最强的一对。”
　　张子风一撇嘴，说：“何琪芳华绝代岂是一般人配得上的？她现在岁数还小，还不知道自己的价值，等她稍稍长大就明白了，女演员有条成功的捷径，就是傍个成功的男人。说来也无可厚非，谁让咱们不是女人呢？”
　　有男生嘲笑他说：“幸亏你不是女人。”
　　张子风决定带大家去看一回“野合真人秀”，这名堂也太诱惑了！马骏嘴上说：“我可不去。”他觉得对不起哥们，腿却不听使唤，也跟了去。
　　东北师范大学同一个寝室的五个男生要偷窥另一个男生谈恋爱，他们当年对恋爱最深尺度的观察就是日本电影《生死恋》，横内正和栗原小卷的一句“我爱你”，让多少男生们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尽管那里并没有过于亲密的举动。这回他们就要看到真人版的《生死恋》了——赖文同和何琪，这一对的模样比那一对日本红星一点都不差，就是不知道他们的表演尺度会不会再大些。他们下午四点就埋伏在了儿童公园的小树丛里，晚上六点这座热闹的公园就静场了，太阳刚落山他们就看到了一对搂着走过来的情侣，正是赖文同和何琪！这两个家伙居然这样走路：从正面看肩并着肩，从后面看手扯着手，后来他们分别跟自己的女友试过却怎么都走不出那种花样来。那两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家伙旁若无人，走走停停，边吻边说边笑，然后一个把手伸到对方的上面一个把手伸到对方的下面，其尺度竟然把横内正和栗原小卷给超了！
　　“行了，咱们走吧？”马骏对室友们说，他怕发生超出“爱情片”的事情，双腿却被什么给定住了，动不了。
　　张子风对这种事情很有经验，他把手指立在嘴巴上说：“嘘——还有好戏。”
　　可恶这座叫“春城”的城市，绿化的面积和密度也太高了，它们即隐蔽了偷窥者，也保护了野鸳鸯，让这几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只能看到一只红色的高跟鞋高高地举向了天空，伴随着一棵穿天杨有节律地摇晃……这是怎么回事儿？这时，他们看到一个公园保安从那边走过来，自言自语：“市里人也太他妈开放了，不在家搂在公园搂。”等他走远了，张子风一声高喊：“要搂回家搂去，在公园搂啥？！”把这五个坏小子笑得不行，因为看到那对野鸳鸯提着裤子落荒而逃。
　　“要搂回家搂去，在公园搂啥？！”这句话后来成了他们一招制服赖文同的杀手锏。
　　
　　“要搂回家搂去，在公园搂啥？！”马骏的故事讲完了，就瞅瞅当年那对野鸳鸯——赖文同和何琪。
　　赖文同对何琪说：“他们有多坏？发现了地雷的秘密却不揭穿，让我们增加了多少保密的成本？”
　　何琪对赖文同说：“他们有多好？发现了地雷的秘密却不揭穿，让我们一直都小心珍藏并维护着那份情。”
　　马骏真感慨人的短视——过去的糗事有的会成为今天的美谈，也感慨世道的变化——中国更开明、中国人也更知道什么是幸福了。他问何琪：“老赖来了你想让他干点什么？”
　　何琪说：“没想好，他这些年太折腾了，休整一下也好？要不哪天我们去找我师兄崔浩谈谈，他从地摊歌手干起，也在海南闯出了一片天地。”
　　马骏忍不住对赖文同说：“我告诉你何琪择偶的‘三项基本原则’吧？老乡不找，搞文艺的不找，挣钱少的不找。好像哪条都适合你。”
　　何琪惭愧道：“对不起马骏，这三条就是专门为你订做的，说真的，朋友们当中就你对我有点吸引力。”
　　赖文同一手搂着一个人的肩膀：“假如咱们能回到大学时代，你们俩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马骏毫不犹豫地说：“追何琪呀，那时候可能就轮不到你了。”
　　何琪也不见怪，说：“我就想让赖文同多给我画些画，并且给他多生几个孩子。”说完眼圈一红，他们俩没有自己的孩子。”
　　赖文同说：“假如我能回到大学时代，第一件事就是和你偷偷把结婚证给办了，尽管有被学校开除的风险。”他的眼圈也一红，这么简单的事儿对他们却是难以逾越的障碍。
　　马骏生气道：“没看见这还有一大口人呵？秀恩爱回家秀去！”却想起了“吉大”的前校花方珍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