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又见许忠义

　　“马骏，你今天有空吗？”何琪在电话里面说。
　　“我没空，我有对象了。”马骏说。他现在工作很忙，得照顾好顶头上司虞家美的情绪，还得时不时想想方珍珍，已经没空搭理这位大学同学的前女友、总把自己当替身的女人了。
　　“《长春》杂志副主编许老师来了。”何琪说。
　　马骏刚想说不见就有人接过那边的电话说：“马骏，你挺好的？咱们多少年没见了？我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你当年的小样儿，用现在的话就是个‘奶油小生’呵，你的第一首诗还是我给你编的呢。”
　　马骏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的身影，戴副金丝眼镜、镶颗银色的假门牙，一颗牙稍稍有点向外呲，有点小滑稽；长得很像香港演员刘松仁，就是在香港电视剧《秦始皇》中扮演张仪的那位。他身材高大，风度翩翩，对每个文学爱好者都很热心，特别是小女生，把好几位后来著名的女作家都培养上了床。他立刻说：“许老师，您啥时过来的？您在哪儿，我这就过去看您。”
　　何琪接过电话说：“在我家，昨晚和我谈了一宿文学，都把我给谈没电了，今晚你也参与进来吧？”
　　马骏知道何琪又遇上了一位“张所长”，这女人不遇上麻烦是不会找他的，可这些乱糟糟的男人为何总找她呢？说：“好，我这就过去。”马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保护何琪的义务，大概是因为赖文同不在吧？就回家带了件行李，开车去了《海南日报》。
　　
　　在《海南日报》新闻公寓何琪家的大门口，马骏和许忠义隔着门槛望着对方，他们同时想：“如果在马路上遇见我都不会认出他来。”
　　许忠义仍然戴着那幅金丝眼镜，只是眼镜的一个角崩了一个茬；仍然有一颗银色的假门牙，却不再是灵牙利齿的样子；他的头发已经稀疏，比他的实际年龄——六十多岁老了许多；可从他微笑的表情里仍能发现他是一个猎艳高手，以前他总是逞之以强——让文学女青年拜倒在他的权力和学识之下；现在他总是示之以弱——让怀揣文学梦想的单身女人对他报以同情并提供帮助。马骏想：“何琪涉世不深，我可不能让她上当。”
　　马骏仍然是一米八的个子，体态却开始发福；仍然是浓眉大眼，却不再有当年的清秀；可他这个年龄——四十多岁，仍然是最让女人们动情的年龄，向下，那些有恋父、恋兄情结的女孩儿会把他当作可以趴在上面哭泣的肩膀；向上，那些有钱却无姿色、又渴望性与爱的女人恨不能为他倾家荡产。特别是在他放弃文学进入商场之后，就像那位堂吉诃德先生突然醒了，不再挑战风车而是劲敌，其杀伤力就会倍增。许忠义想：“我可得让何琪离这小白脸远点。”
　　“您一点都没变。”他们俩都言不由衷地夸对方说。
　　何琪不知道这二人在叫劲，高兴道：“难得你们十多年没见，我给你们做晚饭，吃完饭你们先唠，我就先睡了。”
　　马骏看着何琪，说：“要不请许老师到我们公司在定安的丘海湖度假村住得了？我们老板是法学博士，也是个‘文学青年’，肯定愿意接待。现在不像过去，一般都不会留朋友在自己家住，特别是单身女人，得避嫌。”
　　何琪会意，说：“是呵，要不我也到你们那个度假村住几天？”
　　许忠义呲牙一笑，说：“我是个‘马背诗人’，在部队的时候戎马倥偬，从一个帐蓬到另一个帐蓬；转业后案牍劳烦，你们没见我的办公室经常放着张行军床？退休后行吟天下，我就从一个作者的沙发到另一个作者的沙发，人称‘沙发作家’。我在何琪家借住几天就走，我在《海南日报》熟人多，方便。哎呀何琪，这些年你利用副刊这块园地培养了不少文学新人，你的《海南文化巡礼》有相当的史料价值，肯定能载入海南的史册。”
　　何琪见许忠义没走的意思眉毛拧成了一团，说：“许老师既然不愿意住酒店，马骏你也别走了，我家也宽敞，三间卧室咱们每人睡一间。我这就约报社在朋友来，大家边吃边聊。”说完向马骏做了个“这家伙真不知趣”的表情。
　　马骏会意，说：“当年咱们的文学氛围有多好呵！”
　　
　　“何琪，你这儿真成东北老乡聚会点了？”时事部钟主任和他夫人提着一箱雪花啤酒走了进来，和许忠义握手说：“纠正一下，是资深诗人聚会点。”他夫人一指屋里的两位男士：“老钟你咋不会说话呢？这叫‘两代诗圣的世纪对决’。”钟主任说：“是呵，我们都是读着许忠义的诗歌长大的，哎，许老师，您都写过什么诗？”——他是在故意调侃他。
　　许忠义拍了一下钟主任的肩膀：“哪有你有本事？”
　　“小何，你这儿可好久没开party了。”副刊部柴主任和她老公拎着一只烧鸡走了进来，和许忠义、马骏握手说：“吉林省的帅哥作家都聚齐了？”何琪端了新拌的凉菜从厨房出来，说：“加上你老公叫‘美男三聚义’。”柴主任说：“许老师才是美男，培养过多少女作家？常言道：‘药不到樟树不灵’，女作家不经过许老师调教不行。可不包括我噢，人家要得是有姿色的。”——她也在故意逗他。
　　许忠义对柴主任老公说：“完了完了，人一来海南都学坏了。”
　　何琪家的椭圆形餐桌正好配了六把椅子，她请大家就坐，说：“现在的文学氛围比咱们当年可差多了，那时候我们女生宿舍每天都有校园诗歌朗诵会，‘吉大’和‘东北师大’的几个著名诗人都来过我们宿舍。”
　　柴主任老公说：“不会吧？听说你经常不知去向。”
　　钟主任夫人说：“她是出会赖文同了。”
　　何琪的脸一红，说：“有许忠义和马骏两代情圣哪还轮得上我呵？”又黯然神伤道：“以后你们谁都不许提赖文同。”
　　马骏起开啤酒给大家一一满上，说：“赌场无父子，酒桌没师徒。许老师，那年您是怎么把自己的家伙不小心放进前边女士的手里的？是不是把人家当成兽医了？给我们说说呗？”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这玩笑有点过份，大家都不敢看许忠义，也随时准备拉他一把——可别钻到桌子底下。
　　许忠义的脸上不红不白，说：“呵，说起来这是有人强加给我的三大罪名之一，我今天就向各位坦白了吧，希望新闻界的朋友广而告之。”
　　何琪剜了马骏一眼，说：“你咋这么讨厌呢？”
　　马骏向何琪一伸舌头：“这不是下酒菜不太够嘛。”
　　许忠义说：“事情说来也挺简单，那些年供应紧张，买油条都能挤破门，顾客一拥而上，就把我和一个女人压在了地上，最后就演义成了这个版本。”
　　马骏又给许忠义把啤酒满上，说：“这其实是个英雄救美的故事，当时许老师啥都没做也啥都没做想。”其他人打圆场道：“就是嘛。”马骏又问：“许老师，那白城笔会您和白灵被抓了个现行是怎么回事？”
　　何琪又剜了马骏一眼，说：“马骏，你是不是喝多了？”
　　许忠义的脸有点挂不住了，喝了一大口啤酒说：“没关系，现在文学圈里早就没有师生情谊了。马骏，我听说你把你们大学诗社的女生都睡了个够？”他也开始反击了。
　　马骏咕咚咕咚喝干了一大杯啤酒，把沉甸甸的玻璃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许老师，我们那时候哪有您那条件？动不动开个笔会，一到晚上就乱串笼子？我们一般都在野外，比如东北师大的老虎公园。”
　　马骏的话把在座的几个人都弄懵了，这是在说谁呢？却见何琪的脸挂不住了，也把沉甸甸的玻璃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上老虎公园怎么了？上老虎公园怎么了？我和赖文同是在正里八经地谈恋爱，有什么不行呵？你们都是些什么文人？恕不留客！”一摆手就进了里屋。
　　柴主任和她的老公、钟主任和他的夫人对视道：“你们这是演得哪出戏呵？”
　　马骏提起许忠义的行李说：“咱们走吧？爷们？”
　　
　　一年后何琪在某会场外碰到了马骏，红了眼圈说：“你过来。”他们俩来到一个僻静处，她说：“我没听你的话，容留了许忠义。”
　　马骏说：“我故意当坏人，拉走了他你又留下了他。”
　　何琪哭泣道：“他当晚就回来了，说自己没地方可去，又跟我唠了一宿。”
　　马骏也难过道：“我知道他说什么了，他说他一直暗恋你却不敢说，我还一直暗恋你却不敢说呢；他说他孤苦伶仃又身无分文却有远大的文学理想没实现，我还孤苦伶仃又身无分文却有远大的文学理想没实现呢；他请求在你这儿借几宿，你们就睡到了一块……”
　　何琪红了脸说：“你说话咋这么难听呢？”
　　马骏说：“这种骗小姑娘的招数谁不会？他现在怎么样？”
　　何琪低下头说：“我和他约法三章，只是名义夫妻，信不信由你。他被我撵走了，因为他，嫖娼。”
　　马骏恨恨道：“全世界都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何琪转移话题问：“你和虞家美现在怎么样？”
　　马骏说：“那能怎么样？那个公司人际关系太复杂，我不想干了。”
　　何琪又问：“那你和方珍珍怎么样？”
　　马骏这才转怒为喜：“我，我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