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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的歌(六)

作品名称:岁月的歌      作者:上弦月      发布时间:2021-01-24 14:20:27      字数:5318

  刘家庄没有姓刘的,兰姓人在村里占绝大多数。为什么村里无刘姓村名还叫刘家庄?这事还得从早年间的一桩惨案说起:
  据传,刘家庄的确是刘姓建立的,并且在繁衍了好几代之后,因招赘才有了兰姓。但令刘姓没有想到的是,兰姓的女婿是三代土匪的后裔,本来是刘姓创立的村庄,竟让晚来的兰姓给“招地出门”了。
  在兰姓的第二代上有个兰步仁的,到中年时期在村北买了刘子明的二亩地,实际上是四亩大的一块地刘家只卖了一半。这四亩地的南边靠河北面靠崖,兰家买到的是靠河一侧的那块。两家找证人从中间一分,签字画押立地契把事办的稳稳妥妥。
  后续的两家人,因本村为邻还有点连姻关系再加上经常在一块种地,关系相处的十分融洽。但相比之下兰步仁的日子过的拮据,经常向刘子明借种子借牲口,刘子明对他是百求百应。
  但几年之后,兰步仁发现自家的地好象是越来越小,而北面刘家的地好象是越来越大,于是就私下找人帮忙把两家的地都重新测量了一下。果不其然,自家的地剩下了一亩八;而刘家的地已经是二亩三了。
  土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偷人家的土地比偷人的东西更让人恨,甚至有人把偷土地视之为暗中杀人!于是,兰步仁对刘家的看法来了个180度的大反转,一下子忘掉了之前刘家对他家的种种好处,还新增上了许多怨恨。他憋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在有一天两家干活碰上了一块,在那块地里狭路相逢了。
  首先是兰步仁向刘子明提出交涉,但刘子明坚持说没有偷兰家的土地,两家各不相让。于是,就找了当年买卖土地时的中间人再次量地,并引来了许多人围观。量地的结果是兰家的土地的确少了二分,而刘家的土地也确实是多了。
  兰步仁“得理”之后,当众对刘子明:“姓刘的,请跪下说话吧!”
  “不着急,你让我把话说完,我当跪则跪!”
  “我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来……来……来,大家随我到这边看”刘子明向众人招呼着,走向了兰步仁的地南边:
  “大家看看,兰家的二亩地南边是河道的背弯,雨水季节河水从侧面冲过来,正撞上这块土地,河水从西头涮到东头,造成了地边不断坍塌地随水流失。之前每年的冬闲季节,我都要对这块土地护一次坡,以备来年抵挡洪水;而兰家买过了土地之后,只种地不养护,连续几年下来,是河水地冲刷吞掉了兰家的二分地。大家看看是不是?”
  刘子明话说了一半的时候,大家都基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就连之前误解刘子明的人,也把话说了回来:“是……是,确实是这么个事……”
  “大家再看这边。”刘子明前边向北走,大家在后边随着,其中包括兰步仁。
  “大家再看我这地北边靠在崖坡上,每次耕地我都向北扩两犁,几年下来我扩出去三分荒地。大家看看是不是?”
  “是!”“还真是!”大部分人都应和着。
  “还有一事请大家看,我两家当年在地里做过标记,咱们找找看。”
  刘子明走到地东头,沿两家地中心位置向西迈到五步处,拿着锄头用劲向下刨,好大一会没见有东西。他又向周边扩展了一些,终于见到了一个圆溜溜的石头,把石头挖出来之后,下面出现了一些白色的东西。
  “生石灰。”成年人一见就知道。
  “大家看,这就是当年两家埋下的中心标记,除了这里,西头还有一个点。从标记来看,不是我偷了他兰家的地,而是他还多种了我一犁地。”
  “算了、算了,都明白就中了……”有人从中说合着。
  “不中!”好久没有说话的兰步仁高声喊着,“你当年把孬地当好地强卖给我,现如今我不要了,你赶紧还我银子!”
  “当年的土地是明摆在这里,谁也没给谁挡着眼,孬与好全靠自己的眼力。你与郭家沟的郭玉财两家相争,他出二十两银子我没给他,反过来只收了你十八两银子。双方自原以书为证根本不存在强卖一说!”
  兰步仁瞪着一双鬼眼滴溜溜的转了几圈,再也说不上个理来,最后干脆就撒泼了:“你今日说是退还是不退?”
  “地你已种了多年,被水冲了是你自己没弄好,你可以怨天也可以怨地,但与我不相干系!”
  兰步仁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实在下不来台,没办法情况下把他祖宗的土匪习气一遭端了出来:“你今日格不答应,我就让你死在这里!”
  “你敢!”不仅仅是刘子明,大家都认为他只是说说而已,争地边子毕竟是常有的小事,一般情况一下不会闹出人命!
  “你当我不敢?”兰步仁说着把锄头举了起来。
  “敢,你就试试!”刘子明说着把头伸向了兰步仁。
  这时候,如果有人上去夺下锄头,事情可能就会转折,但恰恰是没有人这样做。刘家的人多但只是在边上看不说话;而兰家的人少却叫嚷着“打、打!”
  恼羞成怒的兰步仁实在是没了招,高举着的锄头在空中三起三落,听自家人一起哄胆从心生第四落咔嚓一声,一锄头耪断了刘子明的脖子,刘子明倒地之前,身子歪歪扭扭的转了好几圈,将一腔鲜血喷向了空中。
  
  事后,凶手虽然被县衙惩处,但兰姓人始终没有改掉蛮横。
  许多年之后,兰姓人在刘家庄象外来入侵的野蛮物种疯狂的繁衍,碾压了原来的生态平衡,遇事只要结果不讲道理,经常性对异姓群起而攻之,渐渐地刘姓家族被迫迁徙到五步桥。
  
  历史的经验证明,天下没有不变的事物。再强大的家族也不是铁板一块,对外强悍的背后,自家人也有闹鬼的时候:
  一个阳春的上午,一农家院的大门口,大脑袋急急忙忙的向兰德行家招呼着:
  “大爷、大爷,快去看看吧,您家西岭上的新坟被人扒了!”
  “什么?”正在喂猪的兰德行怀疑自己的耳朵。
  “您家西岭的新坟被人扒了!”
  “啊!这……这”,兰德行身子一晃,差点掉进了猪圈里。
  该消息,对兰德行家不亚于晴天霹雳,全家人懵懂了一会,连老婆孩子一起冲向了位于西岭半坡族上的祖坟地。尽管之前已有所耳闻,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全家人目瞪口呆!
  前些天刚殡上的新坟,被人从中间向两边扒开,仰天晒日的凉在那里,陪葬的物件零乱的扔了一地。墓穴中的棺材没有了,逝者的遗体被扔在了墓穴中胡乱的埋了点土,两只掉了鞋子的脚还在外面露着。
  “我的天哪,这是那个坏种作的孽,天打雷劈啊……”兰德行喊着,其家人嚎啕大哭着跪在了墓前。
  不一会,村支书兰德田和大队长高朋义相继来到。
  兰德行全家人围上来,诉说着这桩这伤天害理的事,并请求他俩能帮助找出坏人。
  兰德田只听不说,掏出烟袋来不紧不慢的摁着烟,点上火慢慢的抽着,围着坟的周边看了又看。然后,把大队长高朋义叫到了一边。
  兰德田问高朋义“你怎么看?”
  高朋义说:“中国从不缺盗墓贼,但他们盗的都是旧墓,图的是古物和金银财宝;现在的新坟,一没金银、二没古物,盗的就是这口棺材?”
  “是,就是这口棺材!”
  “刚埋上没几天,能知道这棺材底细的人,也就是咱本村。”
  “对!八九不离十。”
  “向上报还是不报?”高朋义问兰德田。
  “依我看,咱先摸摸再说。”
  二人议论了一番,命人帮兰家埋上坟,便围绕着周边的村庄找熟人聊天去了。
  
  高朋义和兰德田所说的“底细”并非是什么秘密,是这个村里的成年人都知道的事:
  兰德行他爹兰大印,自小在青岛中山路的洋行里给洋人当伙计,许多年如一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深得老外的赏识。解放之前洋老板撤走的时候,除赏赐之外,把给自己定做的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送给了兰大印,据说按照老外国家的礼教,给成年人送棺材,是属于上等的赏赐。
  解放后,洋行归了公,兰大印成了国企的商业职员,并升职继续在商店里工作。好好的一个铁饭碗没有熬到退休,于知命之年得了一场大病归西了。
  有人说兰大印寿不到耳顺属于夭折,其原因可能是因老外送棺材,加上之前人们对这口棺材的种种传说,兰大印的灵柩迁回家出殡的那天,为一睹这件奇物,全村人都涌到了兰家的大门外。
  那口棺材除了大之外,其造形相当别致,在阳光的映照下煜煜生辉,金色的木纹流光溢彩般闪烁耀眼,尤其是老年人啧啧称羡、连连赞奇!有人议论说值五千块,有人给估价一万。在千元就算一个天文数字的当年,上万的东西就把人惊的一楞一楞地了!但谁能想到殡葬后不到头七,竟让人给把坟给扒了。
  
  兰德田与高朋义外出的第二天,二人一起来到了县城南关,转了两个村子都没有收获,二人议论着就走到了三里河,直接进了村支书高怀义的家门。
  高朋义的祖籍就是三里河,与高怀义是一个高祖的兄弟,每年一度的“三干会”上也经常挨在一起,彼此之间都非常熟悉。
  三杯茶下肚,兰、高二人向高怀义说明来意。
  “噢!是你俩会神机妙算,还是碰巧了?”
  “这么说是有戏了?”兰德田倍感惊喜!
  “八九不离十了。”高怀义给二人续满茶转身出了门,不一会把副业队长叫了来。
  副业队长说:“昨天一上班模具厂就收到了一口楠木棺。卖主说因现在社会主张丧事从简,用不着太浪费,想卖了换钱……”
  “哪东西是用过了。”兰德田说。
  “是,应该是用过了。但‘模具’那边拦了县里铸造厂的活,正愁着买不着好料,加上价格特便宜,他们就买了。”
  “多少钱?”高朋义问。
  “二百。”
  “多少?”高朋义又问。
  “二百块。看他们那样就觉得东西来路不正,我们把价格一下就降到底。”副业队长说。
  “这样的好材料,等于白拣了。”高怀义笑着说。
  “是什么人来卖的?”兰德田一改平时的慢性子。
  “一老头领四个小青年,其中有一个鼻尖上有颗黑痣,最小点一头黄毛。”
  田德田与高朋义在嘀咕,根据人员特征与兰大堤家的成员有些相似,兰德钱的鼻尖上有颗痣,热闹的头上尽是黄毛……
  兰德田又问:“他们怎么知道你们缺这种材料?”
  “噢,对了,是那个什么……”副业队长想了一会:“是五时夼那个叫王维仁的给领来的,是我后来才认出了他。”
  “噢……”兰德田顿悟。
  五里夼的王维仁,是兰大堤的二舅子。副业队长这句话认证他俩之前猜测。
  兰德田与高朋义二人,虽然是本村人干的,但万万没有想到会是他们家所为。兰大印与兰大堤是同一个曾祖父母,故去的兰大印,实际上就是兰大堤的的叔伯哥哥,前几天送葬的队伍中,兰大堤扶棺相送,其儿女们都在送葬的人群里,白衣孝帽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解放初期社会上有句话说:“国民党的税多;共产党的会多。”实际上一点不假,那个年代的社会有事都在会上解决。特别是基层和农村,有事就找干部,大小队干部也的确为社员们做主,是非功过一般情况下都是就地解决。
  当晚,大街上大柳树上的钟声又响了起来。不一会,刘家庄的社员大会又开始了……
  会上,兰德田就春耕、春种的生产问题作了些部署之后,话锋一转,说到了兰大印的“坟”;
  “最近几天,咱们村上发生了一桩坏事,有人胆大包天竟敢把兰大印的新坟给扒了。据我们初步掌握是本村人所为,大家给数算一下,这事是谁干的?知道底细的把他揭发出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事情虽然是大家已经知道,但村支书说是“本村人所为”,是大家没有想到的。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顿时充满了这个小小的露天会场:
  “是本村人干的?”
  “咱本村谁能干这么缺德的事?”
  “不可能,不可能是本村里人干的!”
  “就是,咱村里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坏人。”
  “现在已经是‘人心不古’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
  “肯定是本村人!要不,外人会这么快能知道那棺材值钱?”
  “……”
  兰德田抽着旱烟,与身傍的高朋义小声的议论着什么。不一会,会场的东边上,站起来一个人,手提着马扎子,摇摇晃晃的退出了会场,向东走了几十米向左一拐,进了一家临街的院落。透过月光,能大概的分辨出,退出会场走起来摇摇晃晃的人正是兰德钱他爹——兰大堤,他进的院落就是他的家。不一会,他的几个儿子也陆续都的回家了,这反常的举动证明了他们经不住这敲山震虎的压力,怕是回家商讨计策去了。
  过了好大一会,等会场的议论声渐弱的时候,大队长高朋义站了起来,干咳嗽两声后会场逐渐安静下来,出人意料的高声说:“实话告诉大家,根据各方的情况已经断定,这桩事就是本村人干的,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会,一是想给他一个自首认罪的机会;二是让大家来讨论讨论,下一步如何给他们定罪!”
  那时候,从旧社会翻身解放的老百姓,对党和新社会有着真挚而崇高的感情。立场坚定、爱憎分明,把干部就当成是党的像征。高朋义的话音刚落,热烈的议论声又沸腾起来了:
  “是谁干的‘好事’赶紧站出来吧!”
  “为人要敢做敢当,谁干的“好”事请站出来!”
  “什么东西?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一直没没说话的兰德行站起来说“我兰德行没有什么本事,但我从来没有得罪谁,更没有谁吃过亏,凭什么这么祸害俺?”稍停顿了一会他接着说:“有种你就站出来说说,要是能说出个理来,咱这事就权当没有,好不好?”
  还有人说“干脆报公社,让公安特派员抓走算了!”
  “……”
  一直抽烟的兰德田,与高朋义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向大家说:“看来,今晚上他是没勇气承认了,再给他一天机会,让他考虑考虑。明天晚上,咱们继续开会。”
  
  次日的晚上,兰德田敲过钟之后,把先行到会的人向东带了五十米。根据昨天晚上兰德大堤全家中途退场举动的估计,今天晚上他们是不会出来的,把会场挪在他的家门口,就是让他们在家里也照样听清大家的声讨。
  与昨晚一样,兰德田和高朋义二人,点上“火”之后,让每家一个代表发言,声讨这丧尽天良的犯罪行为。一圈子轮流下来大家发现,唯独缺了兰大堤家没有到会,全村人心照不宣,都明白了是怎回事。
  那些年代里为什么坏人少,就是用这种“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效应,让坏人和好人以不同的方式都受到教育。
  会议收尾的时候,兰德田故意提高了声音说:“会开了两晚上,已经给足了你改正错误的机会,你能认清形势在村里检讨错误,这事就可以当内部矛盾;反过来抗拒下去,势必就是敌我矛盾。这事村里就管到这里为止,明天就报告给公社,让公安的特派员过来办理。散会!”
  当天夜里,兰大堤全家把三间草坯屋一锁,闯关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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