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妒火把他烧进冷山洞

　　一
　　葛优德见到胡健未的旧居，就像见到了他本人一样，止不住心潮翻涌，近友心怯。坐在红旗车上的他，一下子回到了那年、那月，那件事上，一个不成熟的专利引出了一连串的波澜，脑际里不停地闪现出胡健未送来的那两万块钱，人、情、得失都应尊以为师啊！
　　他一路开车找来，经多方打听终于见到了胡健未，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葛优德直感觉这个只见过两面的朋友却更像是忘年之交。他拿出特意从南方带来的名贵茶叶、香烟、茅台酒，放在胡健未那宽大的办公桌一侧。
　　胡健未不安了，他一边欠身道谢，一边道出了心声：“老葛呀，礼重了，这样我会不安的。那年我对你做的那件事，对我和二强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其实我当时的心理是在帮二强解除心理压力。那是个好人，重义气，孝父母。”
　　“是是是，我了解他的为人。”
　　“只是二强从小得到的东西太少，犯了那样的罪，不过话返回来说，在那个特殊时候，发生在他身上也正常。人么，不付出代价怎么能懂得生活呢。老葛呀，我心里认你这个朋友，但我对你也没做什么，我只是替二强跑腿办了一件事，你就这么放在心上啊。”
　　葛优德看着胡健未停下说话，他缓缓得点着头，慢慢地说：“好，好。咱们抛开朋友一面不提，我最为看重的是那件事。你能替二强做那件事，令我十分钦佩，很少有人能这样做。你的生意一定做得非常好吧？”
　　“嗯，赶上时候了。这几年到处搞开发，用煤的地方到处都是。我在这儿办个中转销售正合适一些单位的需求。只是给这一片环境带来不小的污染。不过现在哪儿都是这样。”
　　“胡经理……”
　　“哎哎哎，干么呀，大哥，你可别叫我经理啊，咱是弟兄们。”
　　“好。建未，我那年临走的时候给二强留了一封信，我说我混不出个人样来不回来见他。他这会儿……”
　　“哦，二强现在生活得不错，就在我这儿工作。就是脏点儿累点儿，搞看管、过泵，可以说什么都干，一个人顶五个人的工作量，我专门雇了打扫卫生的，但这些事只要他有时间也要干，拦都拦不住。”
　　葛优德欣慰的笑容一直停留在脸上，之后说：“二强这会儿在吗？”
　　“在。你等一下，我把他叫来。”胡健未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说，“喂，老王，让二强到我办公室来。”
　　
　　二
　　二强穿一身乌黑的工作服，这会儿正在泵房（运煤车）给一辆货车过泵，听胡健未叫他，他边填写过泵数字边说：“等一下，老王你在这儿守一下，我马上就来。”
　　
　　三
　　二强推开胡健未办公室的门，直冲胡健未说：“胡哥，有啥事？”
　　胡健未以复杂而略显兴奋的目光看着他说：“二强，你看那面谁来了。”
　　“啊！”二强惊呼了一声。葛优德已经站起了身，二强浑身的血液直往脸上冲，这惊喜来得太突然，一时堵塞了情感冲动的畅通，僵硬得立在原地，心里要说的第一句话化成了热滚滚的泪水滴流下来，这热泪释放了拥塞到喉咙的激情，随之便喃喃地说，“一点儿没想到！”
　　葛优德抹着眼泪走到他近前，握住了他的手，张了几此嘴竟说不出话来。
　　胡健未走到他们近前说：“你俩真是好兄弟，都坐下说话。”
　　葛优德侧过脸一个劲儿拍着二强的手。
　　只见二强直愣愣地说：“哥你先坐着，外面有两车煤还没过泵，过了我就回来。”
　　“好，去吧，一会儿回来。”
　　二强呜喘着粗气离去，他的人生境遇被岁月浸湿得几乎没有自信了。
　　胡健未点燃烟支看着门外说：“老哥，看见了吧，这就是二强，干具体工作是把好手。”
　　葛优德这时才从涌动的情感中放松下来，说：“我这辈子就为难过一个朋友，恰恰他是最好的人。”
　　“老葛，这世上有些事真是不由人。追悔昨天的错，是因为到了今天。我觉着当时你向二强要你的钱没错，犯错误的是他本人。对他本人来说，那是他的思维能力局限在那个程度上了，冲出那个局限口，他想到了犯错能够解决问题。这是他童年、少年，青年期的不幸生活留在他身上的一个病瘤子。生活顺畅了，这个活体病瘤呆在身上没有发作的机会，一旦遇到薄弱环节，它的危害性就表现出来了。那样的表现并不是你给他造成的，是他本身就有。通过高墙里的‘手术’，这个病瘤割掉了。”
　　葛优德点着头，似乎追悔的程度减缓了，他慨叹出一口长长的深呼吸，默自平复了涩巴巴的心绪，说：“健未，他还是单身吧？”
　　“是。”
　　“你在跟前守着，碰上合适的女人，给他多个心眼儿。”
　　“是，前一阵他谈过一个，我觉着不合适，他就吹了。去年他住的那片，国家征地搞开发，给了他一套住房，这会儿早住进去了。成家是小问题了。”
　　“好，好好好。你留心吧，只要你认为他找下的人合适了，就告我一声，我就回来。”
　　“好。哎，老葛，我忘了问你一句，在广州发展得如何啊？”
　　“非常好。干的还是老本行，机械加工。”
　　“哎呀——真让人高兴啊。看来人的“成长”期都是很苦的啊。”
　　葛优德很舒心地笑了笑说：“这话你最清楚，没有苦哪有甜哪。”
　　那种成就感漾出的笑容停留在两张成熟男人的脸上，显得十分淡定。
　　
　　四
　　郭冬宝骑着摩托车进了大姐夫的院门，今天是特意送摩托车来的。
　　姜红莲迎了出来，热情地打招呼：“冬宝，怎么骑上摩托车来了？”
　　“嗨，大姐夫不是要这车么，他这会儿不会骑，我给他送来，顺便教教他。”
　　“呀，他上山去了。”
　　“干什么去了？”
　　“采药去了。”
　　“嗯，这怎么办？”
　　“等等吧，赶中午他就回来了。”
　　二人说着话进了屋。
　　
　　五
　　葛优德这趟回来，姚文国羡慕死了，虽然不是那么严重的嫉妒，但深深地受了刺激。看看人家吧，浑身光亮得能把人眼睛闪瞎，都开上小卧车了！自从那天见过面都两天了，心里沉沉的，像压着块儿大石头。今天他咬着后槽牙皱着眉头背起药篓子上了山，说是去采药，但脑子里满满地想着一个永恒的问题：怎么才能发大财呢，要就这样以后怎么活呢？
　　火辣辣的太阳在头顶炙烤，晒得姚文国有些发蔫儿。忽然间转念一想，‘算了，今天不干活儿了，没啥意思，再怎么辛苦也赶不上葛优德。干脆去磨道崖的那山洞里歇着去，想想以后怎么办。’
　　鸡冠山有处悬崖峭壁，当地人称磨道崖，磨道崖是通往山后小韩庄的必经之路，是个贴着悬崖边，上旋下旋五个弯，才能顺着坡道下去的地方，只能骑着毛驴或者单人行走而过的地方。弯道边上有一处天然小洞，路径此处的人遇到强风暴雨都要急赶脚步钻进这个可容纳十几个人的小洞，暂避一时。
　　姚文国为了躲避太阳晒，小心谨慎地贴着崖壁一路走来。往日采药也有走这里的时候，那都是累了，坐下歇歇脚。今天他猫着腰钻进洞里，凉森森一股寒气袭来，浑身冒着热汗的姚文国顿感周身清爽。
　　他拿过药篓子放倒就势躺下，‘好地方，好舒服，真安静，思考重大的发财问题就应该来这儿。’
　　葛优德究竟挣了多少钱呢，他不知道，也不便问；但他出手花钱如此大方，又开回那么好的车，银行里该有多少钱！他究竟是怎么发得财？原来没离开的时候他也是个很普通的人呀，几年不见他就成了这样一个人，太让人看不透了。’
　　昨天、前天两晚上他都没睡好，是在嫉妒中深悔自己没找到更宽更直更平的发财路，只想着在本圪遛村人身上抠，要是都能像在来喜旺身上抠出那么大的油水也算，在普通村民身上抠，那是荞麦皮榨油。他在想，‘对，我必须上成人大学，领证，挂牌办卫生院。请老专家来坐诊，我当院长，实现我曾经的梦想。可这成人大学是怎么个上法儿，心里没底呀，是否能够接受那种正规教育，能不能顺利毕业，如果不能毕业，这又要花多少钱呢……别把水添在漏锅里，那就麻烦了。’
　　他越思越想越麻烦，怎么考虑都拽不出头绪。山洞里虽然凉森森静悄悄，但他觉着像是乱哄哄飘过一团团云絮。他累了，在这洞里竟然睡着了。
　　
　　六
　　眼看时间到了上午十一点半，郭冬宝在姚文国家等着他回来，好交给他怎么骑摩托车。姜红莲给他打了传呼，要他早点回家，怎么到现在不见回来呢？于是她又打了一次传呼。
　　
　　七
　　窝在山洞里睡着了的姚文国早去了梦里：梦到他穿了很少的单衣单裤，艰难地行走在飘落着雪花的山路上去出诊。雪越下越大，雪花大到成了整片的棉絮，他浑身冷得发抖，转眼间又刮起了强风搅着恣意旋转的雪片，他眼睛都睁不开了。于是便躲到一颗大树下背靠树杆缩脖避风雪，但树头上不时有坠落的积雪砸在头上，耳边又听到了激烈的敲击玻璃窗的声响，吓得他浑身哆嗦醒了过来，原来是山洞里太凉，睡着时间长了，那敲击玻璃窗的声音是冷得他在睡梦中上下牙齿在不停地磕抖的声音。他忽然间意识到，‘呀，现在是几点了，这是上午还是下午，我的妈呀，我在这冷森森的洞里睡了几个小时？赶紧出洞回家。’
　　他抖动着身子钻出山洞，扑面而来的是高温气流，顿感一阵舒服，寒意瞬间像雪片落入水中溶解了。虽然不冷了，但浑身哪儿都感到不舒服。他双手举驾起空药篓罩在头顶当帽子遮阳，深一脚浅一脚开始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