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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作品名称:稼穑儿女      作者:段继明      发布时间:2021-01-12 12:49:22      字数:4586

  “还是媳妇子多了好,扒灰都比旁人多扒三箩筐哩。”
  周围的人又哄笑起来。德町生怕有人刨根问底,把水荷和多木的事情抖搂出来,赶忙起身打算走开。这时,一个驼背人忽然走近他,压低声音说:“老哥,我有句话,我们过去说说——”
  德町惊异地望着驼背人,不置可否地叽咕了一声。
  旁边有个人大声说道:“有啥秘密话,叫我们也听听——”
  驼背人涨红了脸,嘴唇蠕动了半天,说:“我们庄子里有个人家,一窝五个丫头,全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好材料,最小的一个也嫁了人家。现如今,家里几十亩地,就剩老两口。据我知道,他一个丫头身上就要了两千块彩礼,可光有钱也不行呀。他们就想找个顶门立户的人,说好不改名不换姓,就图将来有个人养老送终。我听邵二爷家有八个儿郎,就想给他说说——”
  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阿弥善哉,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情。阿弥善哉呀!”
  “对。邵二爷,赶紧派上一个儿郎过去吧,收编!”
  “邵二爷,不改名不换姓,不算招也不算赘,临了还不是你的儿子。好买卖!”
  有人问驼背人:“你说的就是你家吧?”
  驼背人实话实说:“不是我,是我堂哥。”
  “那你把地方给邵二爷留下,等邵二爷啥时想通了,也好找你。”
  “蓬棵庄三队,我叫个詹有前,说个詹驼子,远近都知道——”
  大家又笑起来。德町跟着笑了几声,也不打招呼,急匆匆地离开了集市。
  回到家里,天还亮着,屋里只有多森妈一个人。德町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了,说:“你看咋样?”
  多森妈浑身乱颤,哭道:“我的九丫头刚刚叫你逼走,你又想卖儿子!你还让不让我活了?”
  “九丫头又不是死了,她过好日子去啦,你还不放心?再说,我也不是卖儿子——”
  “反正我不答应!我八个儿郎,一个豁豁也不能开,皇帝招驸马我也不稀罕。”
  “唉——你这个人!你不当家,不知我的难处。”
  “我十月怀胎,一斤肉抓成了千斤肉。你没生没养,咋知道当妈的心肠。”
  “算啦算啦!”德町烦躁地叫了一声,倒头便睡。可是这件事情还是蛇似的缠着他,无法忘去。他也不想再跟多森妈解释,因为他非常清楚,想从妈的身边要走她的儿女,简直就像从狗嘴里掏食。可是好处明明就在面前摆着嘛!过不上几年,儿子们都会娶上媳妇,那时人口越来越多,地就越来越少,可咋办?为了这些事,他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但始终都没想出个妥实的办法来。现在,开锁的钥匙来了,只要轻轻一拧,锁就能打开,咋能轻易放弃呢?再说儿女们本来就是巢里的鸟儿,早迟都要离窝,不是心疼不心疼就能把他们留住的。与其守在家里受穷,不如早早放开叫他们各奔前程。妇人心,害事情呀!
  过了几天,德町把多田和多苗叫到一起,说了那件事情。不料多苗竟非常痛快地答应了。如此一来,纵使多森妈再怎么寻死觅活也无济于事了。最后只能哭着说:“老鬼,娃娃身上一分钱都不能要,你得叫娃娃挺直腰杆活人呀!老鬼,你答不答应?”
  “答应答应!”德町如鸡啄食似的连连点头。
  次日,多森妈叫德町套上骡车,一起到供销社给多苗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衣裳。一个多月后,德町领着多树、多粮、多地、多田,把多苗送到白茨庄的詹家。
  临行前,多苗拉着妈的手说:“妈,我天天看您来。”
  “嗯。我娃好好去。妈过几天就看你去。”
  “妈,我走了,您不要想我。”
  “嗯。肝肝好好听人家话,做孝顺娃娃。要是他们欺负你,我就叫你爹领上你七个哥哥给你做主去!”
  “妈,我把他们当爹当妈,他们肯定不欺负我。”多苗抹着眼泪笑道,“我有两个爹两个妈关心我哩,我好得很。”
  多地把多苗抱上车,德町一甩鞭子,骡子立马放开脚步,一路小跑向前去了。
  詹家那边早已备好了酒席,并请了十几个亲朋。德町他们一到,也没有举办什么仪式便直接开席。
  詹家的家底确实很厚,席桌上上的全是肉菜,而且份量十足。
  喝酒前,德町先和詹家老汉谈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詹家答应拿出十亩地给德町耕种,地上应交的各项摊派全由詹家承担,收成则归德町所有。这时,德町忽然想到多森妈说过的话,怕詹家以后小看多苗,便执意把地上的摊派也揽了过来。对此詹家老汉十分感动,再三说了一些佩服之类的话。
  这天,德町喝得酩酊大醉,被儿子们抬到车上才回来。第二天浑身酸困,直到天黑才觉得清爽一些,便急忙起身去看牲口。进了圈棚,只见料槽里头空空荡荡,一下子气得大吼起来。骂了一阵,也没有进来一个人,只得愤愤地提起筐子自己到草房里去拿草。
  自从孙巧儿进门以后,家里一下子就变了味道。孙巧儿并不是个好吃懒做的女子,她身材粗壮,腰圆臀肥,不论走路干活都是风风火火,而且从不涂脂抹粉,甚至几天都不梳头洗脸。最叫德町满意的是有啥吃啥,毫不挑食,可就是不会做饭。新媳妇进门后的第一顿饭,她居然做了一锅拌面疙瘩,还忘了放盐。不过,德町还是很满意这个儿媳妇的。单看她那宽宽的胯子,就知道绝对是个生儿育女的好手,而这也正是他最在意的地方。
  由此来看,叫家里变了味的并不是孙巧儿,但也好像不是水荷,当然更不可能是大媳妇梅英了!
  眼下,梅英几乎一力承担起了全部家务,完全地成了一个锅婆娘,整日忙得焦头烂额。多森妈除了给梅英帮点忙,主要是照管三个孙子,还有全家的拆洗缝补,也是十分劳累。
  斯琴走后,家里就没了笑声,就连娃娃们也显得无精打采。
  水荷依旧在村里上班,清早出门,夜黑才回来,有时在家吃一顿饭,有时一顿也不吃。她把所有带彩的衣裳都胡乱塞进了箱子,只穿黑色和蓝色的衣服,就连白色的衬衫也不愿穿。有时,她居然和孙巧儿一样,一、两天都不梳洗。
  她似乎完全认了命,所以也就没有了非份之想,更断绝了所有的胡思乱想。她曾经矛盾过,抗争过,希望过,也失望过,但一切都总是事与愿违。不论是谁,如果处处受挫、事事不遂,那就肯定是老天爷的安排,叫你非走到这条路上来不可!
  她照旧到德峰的磨坊里去,帮着斯薇整理帐目,然后就坐在那张该死的木板床上独自发呆。她也不怕德峰再来为非作歹,如果他有钱,他可以尽情地在她身上花。如果她有了钱,她也可以一样为所欲为。
  至于多木,她只把他当做一条狗。那个家伙,别看人前野得很,只要一见她就像老鼠见了猫。每次钻进被窝,总是浑身冰凉,阵阵发抖,草草完事后,就像狗似的赶紧爬出去了。每当此时,她就会在心底里痛快淋漓地大喊一声:“活该!”只有在极少的时候,她才有一点觉得他可怜。即便如此,她也从未给过他好脸色。
  如果知道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多林的话,她或许会有一点原谅多木。但是德町已经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了,那么她又能把他怎么样呢!他既是多林的爹,也是多木的爹,更是大家的爹。他已经背了那么重的罪孽,难道还要怨恨他吗?
  有一天,她毫不客气地把德峰给了她、她又给了德町的五百块钱要了回来,缝进内衣里。当时,她并不十分清楚为什么要那样做,但不久就明白了。
  温顺的,文雅的,木讷的,善良的,老实的,勤奋的多林,只有他才是最最可怜的呀!比起他,她所承受的一切都不足挂齿。他的命苦过她十倍百倍。他一个没有眼睛的人,心里一点儿光明都没有,一点儿争取实现希望的能耐都没有,但是你不能说他心中就没有装着一点儿希望。而且除了希望家里人人都好外,他就没有他自己的一点儿希望吗?
  想到这里时,水荷只觉得泪水倒流,把五脏肝花蜇得寸寸烂碎。剜心的疼痛刺得她猛然觉醒,她终于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心幻意灭。如果一点儿活人的心肠都没有,一个记挂的人都没有,她应该早就命归黄泉了,为什么还要活着呢?渐渐地,她又明白她仍然在为多林而活着。自己所做的一切,虽然是下意识的,但又是必然而然的。
  这一次,她打定主意不去麻烦别人,求告别人,更不会撒泼耍赖去逼迫别人。她己经想好,如果自己有本事就独自去做,自己没有本事,就等到有能力的时候再去做。到了那时,她不光要叫多林去看黄河铁桥,还要和他一起带上他们的春桃,到天安门广场去好好照几张像。然后再也不回到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来了。
  有一天,多木一进西厢房就骂骂咧咧,等着水荷搭理他。这天,水荷身上难受,没有到村里去,也没有到德峰的磨坊去,多木进来时,她正在给春桃梳头,然后打算给她把衣裳好好拾掇一下。女儿己经六岁了,大约有了一点姑娘的模样,跟以前的她十分神似:弯而细、贴近鬓发的眉毛,杏核眼,狮子鼻,敦厚而微翘的嘴唇,细密而洁白的牙齿,一对酒窝里仿佛装满蜜汁,说起话来似银铃轻摇,玉珠落盘,活脱脱又是个美人儿。到了明年秋天,她就应该去上学念书了。可是由于没人好好管教,成天跟着庄里一帮娃娃上墙揭瓦,养成了一副泼皮胆大的性情。
  多木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水荷一句话,便站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大骂起来:“就他们能搭小锅,我们连口汤也喝不上。”
  春桃听了,说:“啥是搭小锅呀?”
  多木恨恨地说:“你几岁啦,搭小锅都不知道?”
  春桃咬着嘴唇说:“问你了吗?你霸占我妈,还敢骂我!”
  多木脸上顿时红一阵黑一阵,恶狠狠地盯着春桃瞪了半天,忽然打了她一个耳光。
  水荷被多木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却只是紧紧搂着春桃,用一种蔑视的目光瞅着多木。多木被水荷瞅得浑身发冷,怯兮兮地咕哝道:“老四打了只野兔子,在东厢房里悄悄跟孙巧儿偷着吃哩!”
  水荷并不看多木一眼,像是跟屋里的空气在说一样:“嘴馋,自己打上吃去啊!”
  多木听后,鞋也没穿就跑出去了。不料到了夜里,他竟把一只血淋淋的野兔丢在西厢房的地上。然后,衣裳也没脱就钻到被窝里扯起呼来。
  天亮后,水荷把那只已经叫多木剥了皮、剁掉头的兔子拿到厨房,放进大锅里炖熟,给德町屋里送了过去。她撕下一只后腿,一口一口喂给多林吃完。一会儿,多地、多田闻到香味,一人扯了一块兔肉到院子里吃去了。等到多木醒来时,就连锅里的汤都叫多树、多粮和孙巧儿他们喝光了。
  这一来,多木兽性大发,站在院子里跳着大骂:“操你们先人,全喂给狗啦!老子他妈的蹲了一夜,一口汤都不给剩。老子也是有家的人,打下的兔子只叫老婆娃娃吃。谁有本事谁打去,老子我才不养野人哩——”
  德町听得怒不可遏,跑过去狠狠打了多木两个耳光。多木暴跳如雷,扯起一把铁锨扑向德町。多地截住多木,一脚把他踏倒在地,半天都爬不起来。
  夜里,多林朦胧听见妈说:“可了不得啦,反天哩!”
  又听德町叹了口气说:“唉——哪是反天呢?他是在打窗子叫门听哩!”
  “他到底想做啥呢?”
  “你还看不出来?他想分家哩——”
  “这个狼吃剩下的,往活人眼里下蛆哩。”
  “不光他。多树也一样,鬼日的偷着开小锅,还以为我瞎了——”
  “呜呜——”只听妈抽抽搭搭哭起来,“我只想我的多林咋活哩——”
  “你放心,他爹还没死哩——”
  “你能养他一时,还能养他一世呀——”
  “你小声些哭,多林在哩。”
  “嗯。我不哭啦,哭死也不顶用。要不,叫多林到倒座屋里睡去吧,我们说个话也不方便——”
  陡然间,响起一阵尖号,那本是风猛烈地从门缝里吹进来的啸叫声,可是里面却夹杂着一些美妙的声音。而所有这些,只有多林才能听辨出来。这时,他己经明明白白,老天爷是怕他看不见光亮,所以就用风来召唤他。
  他便穿好衣裳,轻轻摸出门去。然后,挨个把家里所有的门和窗都摸了一遍。他从院里摸到院外,接着又去摸庄前那两棵红柳树。本来,他还能摸到九棵槐树那里去,那里有着他的童年,还有水荷唱戏的身影。然而,正如不想去摸春桃和水荷一样,他并没有摸到那里去。因为他怕一旦摸了它们,就再也挪不开脚步了。
  这时,他分明瞥见两个影子在远处向他招手,并且用一种十分奇怪的腔调在唱:
  家养一对牛,长着门楼角,套上去犁地,又把角窝折。
  盖了三间屋,麻杆担了梁,麻雀来产蛋,又把梁踏折。
  住的破草房,苍蝇蚊子多,吹灯没防住,又把顶烧着。
  穿了件烂皮袄,虮子比虱子多,搭在猪圈上,又叫猪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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