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香消玉殒（上）

　　黄燕玲坐在沙发上，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着电视，黄晓雯提着菜打开门，走了进来。
　　“我买了菜，一会儿自己做啊。”
　　“你要出去啊？”
　　黄晓雯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
　　“春华约我晚上吃饭，你要不要一起去呀？”
　　黄燕玲白了一眼黄晓雯。
　　“叫我当电灯泡啊？我才不去！还有，警告你，别在我面前撒狗粮！”
　　黄晓雯回头一笑：“谁叫你一直单着！那我走了啊！”
　　
　　周新眼看着黄晓雯走出楼栋，又走出了小区大门，有些不知所措。
　　“方总，黄晓雯又出门了，我一个人没法儿控制她啊！”
　　“你只管看住房子就行，走了迟早还会回来的，车和人马上就到！”
　　
　　如果把郑奇伟比作老狐狸的话，那陶成业就是十足的变色龙，各种神态、各种表情可以流畅自如地进行转变和切换，这是陶成业留给段风丽最深刻的印象。
　　而且，此人还是一个出色的理论家，言必谈改革，话必涉书记。
　　虽然谈话的地点是选在帝豪集团那间豪华的会议室里面，风吹不入，雨飘不进，但段风丽还是隐隐感觉到，陶成业是打着一把伞走进来的。
　　沈永捷打量了一下陶成业，直接切入了正题。
　　“陶总，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有几个问题需要向你核实一下。”
　　“有话您说，陶某一定知无不言！”
　　“关于东山殡仪馆和顶福天际陵园的改扩建工程，听说你是市里面指派的开发商，是这么回事吗？”
　　陶成业的表情和话语都带着满满的自豪感。
　　“的确如此，当初是徐书记亲自向我下达了委任状，对于这份信任和认可，陶某一直都是心存感激的呀！”
　　段风丽问道：“能不能向我们透露一下，徐书记为什么会选择让你来作为这项工程的开发商呢？”
　　陶成业的脸上又浮现出了得意之色。
　　“嗨，不过是因为陶某两年前开发了‘江海湾’这么一个楼盘，有幸受到长州市民的喜爱，略有了一些知名度。徐书记兴许就是看上这一点了吧，所以陶某才有了这次表现的机会呀！”
　　“陶总，你现在是以陵园大股东的身份在推动这项工程。可根据资料显示，陵园之前的大股东是冯成忠和他的安吉实业公司，你和冯成忠之间是怎么实现股权转换的呢？”
　　“开工之前我和冯成忠见过面，他说自己老了，干不动了，所以才把股份转让给了我。”
　　“应该有股份转让协议吧？”
　　“有，当然有！”陶成业将《股份转让协议》递给了沈永捷和段风丽。
　　沈永捷拿过协议，快速浏览了一下。
　　“冯成忠的股份金为零？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也不清楚，反正我是按照实际情况来操作的，他有多少股份金我就给他多少了。”
　　段风丽问道：“那冯成忠在陵园公司里面，岂不就是一个光杆司令？陶总，对于这种异常情况，你也没去了解一下？”
　　陶成业笑了笑。
　　“监委同志，徐书记交给我的任务是开发和建设新陵园，也没说让我代表审计局去审核这些问题吧？我只能干好自己手上的事情，这些事儿要查也轮不到我啊！”
　　沈永捷问道：“你既然已经承担起开发建设陵园的工程任务，那就应该对行业的政策法规有所认识和了解。根据我们的调查，陵园还在施工建设阶段，就已经将规划的六万个墓位销售一空，对此你怎么解释？”
　　陶成业的脸上忽然又有了几分无辜之色。
　　“监委同志，对于这个事情，我承认我们是做得超前了一点，不过，这里面也是有缘由的。想当初，对于这项工程的开发和建设，徐书记和我是有过深入交流的，对于徐书记的有关设想和规划，陶某也是有深刻领悟的！”
　　陶成业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说白了，这项工程就是徐书记交到陶某手上的一块实验田，投入多少、产出多少？怎么栽秧插苗？这些都是徐书记想要的数据！我们有些工作的确是走在了政策制度的前面，这也是改革开拓的需要嘛！当然，这里面有些工作难免会忙中出错，我们一定会提高警惕滴！”
　　段风丽冷笑了一声。
　　“说到忙中出错，陵园在销售过程当中，提前预售、跨区域销售、倒买倒卖墓位的现象是相当突出啊，陶总就从来不过问吗？”
　　陶成业显得有些愧疚。
　　“监委同志，你们也知道，陶某本来就是做房地产开发的，下面那些个售楼小姐也把这公墓当作是房子来卖了！那房子不就是一边修建一边销售的嘛！不过，既然已经出现了问题，那我们也一定会配合行业主管部门进行整顿、查处，绝不护短！”
　　沈永捷问道：“还有一个问题，听说陵园还要开发建设第二期，有这回事吗？”
　　“我们是有这么个规划，这也是秉承了徐书记的要求和精神，改革开拓就是要乘风破浪、勇往直前嘛！这个设想也是得到过徐书记的首肯的，不然我们哪敢动工啊？”
　　“那徐书记一定不知道东山上面还有一所学校吧？陶总，你肯定也不知道，你的挖掘机就快挖到学校的围墙边了！”
　　陶成业的脸上又显出一副震惊无比的表情。
　　“是吗？上面还有学校？哎哟，那我一定得派人去……不！是我亲临现场做实地考察！实在不行，可以让学校搬走嘛！”
　　段风丽脸色一沉，恨恨地看了看陶成业。
　　
　　园林种植区内一片忙碌的景象，十几个人挖着树坑，另外十几个人将一根根的银杉树卸下车，整齐地码放在一旁。
　　田宏明一边抽着烟，一边熟练地指挥着工人。
　　“动作快点儿！都给我麻利点儿！”
　　一个园林老工走了过来。
　　“田老板，这批树的品质不好，种下去可能会出问题呀。”
　　田宏明吐出一口烟雾。
　　“哪儿不对了？我看来不好好的吗？”
　　“树干当然没问题，但树根是受过损的，起码三分之一的树都有这个毛病，种下去也活不了啊。”
　　田宏明皱起了眉：“有这么严重？那照你说该怎么办？”
　　园林老工耿直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把树退回去，让苗圃换一批树过来。”
　　田宏明有些犹豫。
　　“退回去？再换回来？这得要多久啊……我再问问。”田宏明拿出了手机，“喂，表弟呀，出了一点小状况。园林工说这批树有点问题，种下去也可能活不了啊，那你看……要不要把树退回去，再让苗圃换一批过来呀？”
　　“开什么玩笑！让人家知道，我们第一批树就种不下去，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
　　“那你的意思是……”
　　“无论如何先种下去，只要能做到暂时不歪、不倒、不死就行！退换的事情以后再说。”
　　田宏明挂掉电话，又走到了园林工人的中间。
　　“开工！开工！先给我种下去！”
　　
　　在去往停车场的路上，段风丽的怒火就一直没消停过。
　　“太狂妄了！他不但没想过停工，反而要学校搬走！”
　　沈永捷笑了笑：“你看你，又上火了不是？诶，这个陶成业我们总算是见面了，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段风丽还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就俩字，圆滑！相当的圆滑！不管面对哪种级别的官员，他都能做到如鱼得水！”
　　沈永捷点了点头：“那是肯定的，要不然，他的事业怎么能做到顺风顺水？”
　　段风丽停下了脚步。
　　“有些话我不好当着谭主任和曹副主任的面说，你在这儿，那我就要发泄一下了！这个陶成业和郑奇伟说话都是一个腔调，三句话不离徐书记！你说咱们这个徐书记是不是变成他们的守护神了！”
　　沈永捷笑着摆了摆手。
　　“这我可说不清，不过，倒是可以这样说，改革开拓已经变成某些人违法乱纪的合理理由了！他们的策略就是，因为要改革，所以就难免有失误和疏漏，你要我做事，就得容忍我这些行为！”
　　段风丽的声音又大了起来。
　　“改革开拓也不能成为万能的挡箭牌吧？长此以往，那还不得为所欲为呀！”
　　沈永捷推着段风丽往前走了两步。
　　“好了，别生气了，我们还得去会会那个何朝阳呢。”
　　
　　看完黄晓雯手机里的视频，林春华不禁大吃一惊。
　　“你们跟着方利山，就是为了玩儿这个游戏！”
　　黄晓雯连连摆手：“这是燕玲的主意！她把卡也放我这儿了！”
　　“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燕玲说她见过刘松林了，刘松林正在想办法筹钱，等有了钱再通知燕玲。”
　　林春华越说越着急。
　　“你们想得太天真了！你们这样做，等于是同时得罪了方利山和刘松林两个人！刘松林有把柄握在你们手上，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可方利山就不同了！你们拿走了他唯一可以用来掌控刘松林的东西，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抢回去的！”
　　“我跟燕玲说过，叫她不要再玩儿了，可她就是不听，她说一定要做完这件事才停手！”
　　林春华的脸色很冷峻。
　　“不行，我跟你回去，有些话我要当面跟她讲！”
　　
　　周新手持开锁工具，轻轻撬开房门，带着几个人凶神恶煞地闯了进去。
　　“黄燕玲，你果真在里面！走吧，有话见了方总再说！”
　　黄燕玲惊恐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向窗台退去。
　　“我不会跟你们走的！出去！你们都出去！”
　　周新一步一步地向黄燕玲逼近。
　　“警告你，别耍花样！给我抓起来带走！”
　　两个人上前扭住了黄燕玲的胳膊，黄燕玲拼命挣扎，一脚踹在了周新的身上。
　　“妈的，臭娘们儿！还敢动手！”周新一记耳光扇了过去。
　　黄燕玲继续挣扎着，将茶几上的手机碰落在地，被一个人的脚无意间踢到了茶几的下面。
　　“嘴巴堵上！给我抬走！”
　　周新打开房门，几个人抬着黄燕玲走了出去。
　　
　　何朝阳简单介绍了东山土地的来龙去脉。
　　“东山大约有五百亩地，前两年区里面的想法是，把东山建成一个旅游观光区。为此，还专门邀请了省内外知名的商业地产开发集团来实地考察过。但后来，市里面的规划又下来了，要从里面划出三百亩，给殡仪馆和陵园做改扩建使用。”
　　说到这儿，何朝阳轻轻笑了笑。
　　“你们想啊，这区里面的规划怎么能大过市里面的规划呢？所以，旅游观光区的想法就只能放弃了。”
　　段风丽问道：“那剩下的两百亩地是怎么处理的呢？”
　　“区里面当时也在考虑，怎么把这两百亩地给利用起来，总不能就这么荒废了吧。后来一个叫罗正平的农户找到区里面，把这两百亩地承包起来做了果园地，就这么把这事儿给结了。”
　　沈永捷说道：“那何区长知不知道，现在那两百亩地也已经不再是果园地了，而是变成了陵园二期工程的所在地。几十台挖掘机已经把果园挖得面目全非，就快挖到卫生学校的围墙边了。”
　　何朝阳表现得惊讶无比。
　　“是吗？有这种事？怎么我一点都没听说？如果情况属实的话，那……就有点麻烦了。”
　　段风丽有些诧异：“麻烦？有什么麻烦？”
　　何朝阳脸上的表情很神秘。
　　“这陵园搞二期开发，区里面一点都不知情，这……会不会是市里面的意图啊？如果这是市里面的战略意图，那区里面就更说不上话了！而且，这学校也不能老是立在公墓的旁边吧，可能还会涉及到搬迁的问题……”
　　段风丽忍不住打断了何朝阳的幻想。
　　“何区长，现在没有任何事实证据，能表明这是市里面的战略意图，开发商陶成业是从罗正平的手里把这两百亩地转租了过来，继而展开了陵园的二期开发，难道区里面不打算对陶成业和罗正平进行约谈吗？”
　　“你这个建议提得好啊！我们肯定是要找这两个人谈话滴！不过，在此之前，我们也得看看，当初区里面跟罗正平签约的内容是怎么样的，有没有不能转租这样的条款……”
　　沈永捷反问道：“何区长，如果合同里面没有不得转租这样的条款，那是不是罗正平就可以随意地把地转租给任何人、进行任何形式的二次开发了？”
　　何朝阳笑了笑。
　　“那也不能这么理解，最起码他把地转租出去进行公墓开发，这就不太妥当嘛，我们肯定是会问责滴！不过，这样一来，也会产生一个新的问题……”
　　“哦？又会有什么新的问题呢？”
　　何朝阳眨了眨眼睛。
　　“东山那三百亩地是作为城市公益性公墓来进行开发建设的，那二期的这两百亩地想必也是同样的性质，面对这种情况，是不是该由民政部门来处理更合适呢……”
　　
　　一缕缕鲜血从黄燕玲的嘴里和鼻孔里流淌而出。
　　杜月手持棍棒，轻轻地喘着气。
　　“说！把卡放哪儿了？”
　　黄燕玲不屑地看了杜月一眼，冷笑了一声。
　　“有本事……自己去找！”
　　“信不信老子有本事打死你！”
　　杜月抬起一脚，将黄燕玲连人带椅子踹翻在地。
　　黄燕玲倒在地上，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杜月一脸狰狞地走向前。
　　“现在还不说？”
　　黄燕玲侧着头瞟了一眼杜月，嘴里冒出的还是一声冷笑。
　　“休想！”
　　方利山带着王大志走进地下室，看了看地上的黄燕玲，皱起了眉头。
　　“怎么就一个人？黄晓雯呢？”
　　周新走了过来。
　　“方总，我一直在现场盯着呢，黄晓雯……好像是出去吃饭了。”
　　“吃饭？既然是吃饭，那就一定会回来。带几个人去守着，人一到就给我带过来。”
　　周新带着几个人离开了，方利山也转身向地下室的门口走去，临走时留下了一句话。
　　“杜月，继续审，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陶成业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市委一号楼，他必须要抢在纪监委的汇报之前出现在徐建辉的面前。多年的商战经验告诉他，什么才是真正的洞察先机、掌握主动。
　　他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见着徐建辉，让他抢先一步阐述自己的想法、成绩和计划，大胆剖析自己的失误、疏漏和不足，不管徐建辉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又会作出什么样的指示，陶成业都可以坚信，再坏的结局也坏不到哪儿去。
　　同时，他也很庆幸，徐建辉没有生病，没有加班，而是平静地坐在客厅的那张沙发上。
　　“老陶啊，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要向我当面汇报吗？”
　　“书记，其实……我是来负荆请罪的！”
　　徐建辉笑了笑：“负荆请罪？我听孙赫说，陵园的施工建设进展神速，有什么罪好请的呀？”
　　“书记，自从接到您交待的任务，我是丝毫不敢懈怠，就怕耽误了咱长州民政殡葬事业的改革进程！我们呢，原本打算拿出一小部分墓位进行一个试销，看看市场的反应和接受程度，同时，也可以为开发建设积累一些宝贵的数据嘛！”
　　徐建辉点了点头：“思路还不错。”
　　“谁知道试销开始以后，市场的反应是相当的热烈啊，广大市民踊跃前来咨询、认购！一传十、十传百，连市外和省外的人都跑来参观、咨询了！他们都说，这长州的发展理念和建设速度真是不一般呐！”
　　“那后来呢？”
　　陶成业显得有些难为情。
　　“书记，您也知道，我的主业是做房地产开发的，手底下那些个售楼小姐以前都是卖房子的，她们一看市场反应这么好，一兴奋、脑子一热，就把公墓当作房子，一股脑地卖出去了！”
　　徐建辉忽然不再说话了，陶成业感到空气有些凝滞，仿佛周围的气体都不怎么流动了。
　　好在几秒钟后，徐建辉终于开了口。
　　“老陶，你既然在开发建设这个项目，就应该清楚法律法规对此的约束和规定。小范围的试销是可以的，但一口气就卖个精光，还是不妥啊。”
　　徐建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当然，从客观上来说，你能把墓位销售一空，倒是证明了，我们在民政殡葬事业改革上的思路和做法是正确的，同时，也为我们后续的深化改革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陶成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书记，我敢说，那些市外、省外的人一回去，一定会为长州做出不少正面的宣传！但是这里面……我们还是犯了一些错误！”
　　“具体说说看。”
　　“因为这个步子迈得太大，对于销售过程的管控，我们做得不好！有些市民担心以后买不到了，就提前给家里面还健在的老人买了墓位；有些外省市的市民觉得自己所在地的公墓太贵，就在咱们这儿买了墓位；还有的市民因为家里面老人比较多，就鼓动亲戚朋友都来买，手里边儿就屯了一些墓位……”
　　徐建辉轻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说到这儿，陶成业差一点儿就声泪俱下。
　　“书记，这都是我管理无方，以至于出现这么多的差错！要不，您还是处罚我吧！”
　　徐建辉轻轻地笑了笑：“既然是改革试点和试验性工程，就难免有一些失误和疏漏，就当是经验教训吧！”
　　徐建辉对着陶成业晃了晃手指。
　　“不过，下不为例，以后不能再有类似的错误了。”
　　陶成业几乎是破涕为笑：“那就太感谢您了！不过，书记，还有一项工作得向您汇报。”
　　“你说吧。”
　　“在施工建设上，因为咱们是干劲十足、日夜兼程，施工队伍的心气儿也特别高。可是，这东山上面也没个地标什么的，这挖掘机向前推进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挖过地界了！”
　　徐建辉愣了一下：“挖过地界？是什么意思？”
　　陶成业嗫嚅道：“就是……挖到三百亩以外去了。”
　　徐建辉还是不太明白：“三百亩以外是个什么情况？”
　　“三百亩以外，距离山顶还有两百亩的一段距离，现在大概……挖到四百亩的地方了。”
　　“那现场是个什么样子？引发事端了吗？”
　　“事端倒没有，就是植被被挖掉了一些，现场有些乱七八糟的……书记，我有个想法和建议，既然已经挖过界了，那就索性把剩余的两百亩地一并开发了吧，您觉得怎么样？”
　　“一并开发了？在建设成本和资金回笼上，你有把握吗？”
　　陶成业又坚定了起来：“有把握！而且，这一回我们肯定会稳扎稳打，不会出任何差错了！”
　　徐建辉想了想：“好吧，就让你再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