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葬花

　　2013年5月23日早上7：10分，何家的三女儿，赖文同的好妻子，海南的知名作家、记者、编辑何琪，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宝贝！”赖文同扑过去吻了她的额头，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吻一个“死人”，溘然逝去的何琪凝神看着她的亲人们，心有不甘。
　　天降大雨，电闪雷鸣，是老天在为何琪流泪，是大地在为何琪悲鸣。
　　之前，何琪已经排尽了体内的遗物，全是老弟何光的媳妇小影的给擦洗的。小影进何家门的第一天就给公公擦屎擦尿，现在又给她三姑姐擦屎擦尿，她真是好样的。何家姐妹给何琪换上了带白色花边的长袍，里边是她特别吩咐给买的粉红色内衣，她这会儿闭上眼睛，安静地睡了，就像一个婴儿。她被蒙上了带十字架的白布，这当是她进入天国的样子。大姐何珍摸摸何琪的手说：“全身都是热乎的，软的。”赖文同的母亲哭道：“我儿是等着我来才闭上了眼睛，却没和我说一句话。”赖文同说：“何琪和我一句交待的话都没有，她以为我们还有时间！”
　　天放晴。大家把何琪用病床车推下楼，推进了殡葬车，四平中医院的医护人员都在办公室里为何琪叹息，任凭他们把她拉走，这样就可以躲开火化——这是基督徒们最希望的，真得感谢四平中医院，他们给了何家最大的方便。
　　车速很慢，因为要在12点前下葬，时间充足。送葬的人们经过四平市殡仪馆，这个地方好像总有阴魂不散，赖文同每次经过时它都是阴森森的，而且暴土扬尘。今天，他刚刚获得了一个新身份——鳏夫，一个新丧妻子的人，这是他决不想承受的，真是莫大的耻辱！
　　车速很慢，他们到了郊区的丁香花园，这座房子又有了进度，三层小楼米黄色新漆的外墙显得很刺眼。赖文同曾是那么爱它，曾想在这里和何琪度过余生；现在他都不想再看它一眼，何琪已经撒手而去，留给他的又是一个经济上的拖累。
　　车速很慢，走土路的时候颠掉了蒙在何琪脸上的白布，她的眼睛已经完全闭好了，脸上一派宁静，面色红润，年轻了至少五岁，甚至比赖文同刚认识她的时候都年轻。何琳说：“你们看我三姐，信主的人就是不一样！”这会儿，何琪大概是想开了吧？她的亲人们是那样爱她，这是许多人都得不到的哀荣！
　　车队停在了田边，大地才被盖上绿色，许多玉米苗都被压倒了，何光是个“屯不错”，乡亲们都得给他面子。大家下车，用担架把何琪抬到坟地，这是何光选的地方，是块“抹牛地”，可以栽好多树，已经和“地主”打好了招呼。坑挖好了，何琪被装进了中式棺椁，农村的司仪按中式的规矩确认何琪的身份，当他念道：“何琪，享年四十六岁……”赖文同大吃一惊，在他的意识里何琪只有三十多岁，并且永远活着！
　　从入棺到下葬，赖辉和明明一直跪在泥土里，她们不住声地呼唤着妈妈，何琪真是没白疼他们。
　　何琳又带着教会唱诗班的人来了，他们全都穿白色镶蓝边的袍子，每个人都那么健康喜乐，倒不像是来参加葬礼、而是来参加婚礼的，见到何家的人他们都收了眼泪。主持追思会的是冯牧师，打扮得又端庄又漂亮。她说：
　　尊敬的各位至亲好友：
　　今天，我们怀着非常沉痛的心情，在此举行追思礼拜，共同寄托对何琪的哀思。
　　何琪是个优秀的文化工作者，她给我们呈现了很好的文艺与文学作品；何琪是个孝顺的女儿、贤惠的妻子、够格的母亲，她给她亲人留下了无限的思念和幸福。
　　何琪于2012年皈依基督，成为一名虔诚的基督徒。从此，她的脸上常常挂着笑容，心中充满平安，顽强地和病魔斗争，走完了她平凡而不平淡的一生，喜喜乐乐地走进了天国。
　　何琪是天父身边最美丽的天使。
　　安息吧，何琪！
　　我们大家齐颂：阿门！
　　冯牧师又领唱了好几首何琪生前最喜欢的圣歌，“主你是我最知心的朋友”、“你是我的主，你是我的王”……都是赖文同不知道的歌曲——原来何琪信主已经如此之深！当地农民都来围观，基督教的葬礼真是健康而又阳光！赖文同本来已止住了哭泣，却在农工们铲土掩埋的那一刻发疯式地冲到了坟前，他要跳进坟坑，被教友们给拉住了，他们说：“何琪已进天国，这是喜乐的事情！”赖文同眼看着一锹一锹黄土掩埋了他的何琪，心如刀割，他不敢想象如此鲜活的生命很快就会化作泥土。
　　回来的路上赖文同和赖辉、明明坐一辆车，明明又安慰他说：“爹地，你的晚年有我们。”这时，他们听见有人惊呼：“彩虹！你们看，彩虹！”
　　何家的人都走下车来向天上望，一条巨大的彩虹已经挂在了蓝天之上。赖文同从未见过这么宽阔、这么高深、色彩这么饱满的彩虹，真是令人称奇！他们听到教徒们说：“这真是奇迹，定是主来接何琪了！”
　　何家老七何光安排亲友们在镇上饭店吃饭，赖文同这才发现来了那么多人，足足摆了六大桌。赖文同的母亲让他代表何琪向大家道谢，他悲痛得说不出话来；他母亲又让他过去和明明的爸爸打个招呼，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仍然在想：“活蹦乱跳的何琪怎么就走了呢？”吃完饭他母亲让何家大姐何珍主持一个家庭会议，说说何琪身后的事，何珍看看明明，说：“不用了吧？”又说：“天父如果能让我小三妹复活，我就地给他嗑一百个响头。”
　　之前，在病房收拾何琪的东西时赖文同看到了她的一部旧手机，对明明说：“把它给我留念吧。”明明说：“会有一些我妈的电话打到这部手机上。”因为一直是明明在办理何琪单位的相关事情他就没坚持。何琪入葬时赖文同又想起了那部手机，他想如果把它留给九泉之下的何琪，也许哪一天她会给他打电话，就给那部手机发信：“琪儿，天国路远，你多保重，后会有期，阿门。”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显示是“何琪”，吓了他一跳，回信是：“爱是永不止息！”——这是明明代妈妈回的信。
　　赖文同和母亲在旅店里渡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一大早他就起来，说要出去散散心，他母亲没阻拦。他过了马路，来到四平中医院何琪住过的病房，走廊里灯光昏暗，冥寂无人。他好象听到了何琪在说话，推门进去她就躲开了。他又乘车去了何琪经常去的教堂，希望能看到正在祷告的她，他发现她肯定来过，因为那里的每个人都带着和何琪祈祷时一样的神情。他还去了英雄广场和广场旁边的那家酒店，他想她也许会在那里等他，化疗期间的何琪是那么美。他又打车回到了埋葬何琪的地方，用手机写下了以下诗篇：《眺望》。
　　
　　东北大地炽烈的太阳呵，
　　把我的脸都要烤焦了，
　　它是在责备我来得太少吗？
　　
　　松辽平原浩荡的春风呵，
　　把我的衣襟都扯开了，
　　它是想看看我的真心吗？
　　
　　四平农村的满天风沙呵，
　　把我的眼泪都带走了，
　　它是要告诉我不许哭吗？
　　
　　我想你都把你给想丢了，
　　你会出现在每个美好女性的
　　脸上身上，我随时都能见到你。
　　
　　我想你也把自己给想丢了，
　　我常常会游荡在我们初识的地方，
　　长春、四平，怀德，原来都那么好。
　　
　　我总有一个想法，
　　假如重放我们同学时那首歌，
　　那青春的时光就会再现。
　　
　　我总有一个愿望，
　　假如重走我们携手走过的路，
　　那甜蜜的往事就会再来。
　　
　　所以，今天，我一个人，
　　来到了你为我们设计的归宿，
　　就是想见到先我而来的你。
　　
　　可是在你家乡的旷野上，
　　我迷路了，幸好发现一座乡村教堂，
　　我看见你在里边，我进不去。
　　
　　我知道只要我离开，你就会
　　出来，在那还未返青的路边，
　　风姿绰约地向我招手。
　　
　　我知道只要我回头，你就会
　　隐去，在那满天风沙的旷野里，
　　黯然神伤地为我祝福。
　　
　　我就一直往前走，不会回头，
　　就让你不停地向我招手，风姿绰约，
　　直到我再来看你的下一年。
　　
　　赖文同在送母亲回哈尔滨之前又给何琪发了信：“琪儿，我就要离开你生息的福地四平，踏上回家的路了，别忘了在前边的路上等我，我的爱人！”
　　赖文同在送母亲回哈尔滨之前又给何琪发了信：“琪儿，我就要离开你生息的福地四平，踏上回家的路了，别忘了在前边的路上等我，我的爱人！”
　　赖文同在送母亲回哈尔滨之前又给何琪发了信：“琪儿，我就要离开你生息的福地四平，踏上回家的路了，别忘了在前边的路上等我，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