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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放浪形骸(一、二)

作品名称:风簾翠幕柳耆卿      作者:自咏诗      发布时间:2020-12-28 13:35:31      字数:5197

  一
  柳三变在遭受临轩放黜的致命打击下,当着全天下的举子发出那振聋发聩的喊声:“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那是他眼见几十年含辛茹苦、寒窗夜读、孜孜以求的梦想成为泡影后的绝望的呼声,也是他从心底向权贵阶层、社会虚伪道德发出的呐喊和问责。
  那么,什么是“白衣卿相”呢?为什么他要在《鹤冲天》词中将这句话作为该词的主题呢。这个还要从科举制度上简单地说一说。
  自从唐初延续隋朝确立了贡举制并经统治者提倡后,贡举被视为走上仕途之路的唯一正途,士人莫不以进士及第为荣,莫不以由进士入仕为荣。
  社会上的一致看法,只有在考场上搏得的功名才是凭的真本事,才是令人羡慕、佩服的。靠着父辈恩荫、勋戚关系取得功名都不是自己的真本领,走的不是正途,被人看不起。
  科举制到了盛唐时期,彻底颠覆了魏晋以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门阀制度。以至唐高宗时的宰相薛元超,他是靠着门荫入仕直做到宰相之位的,晚年仍不无遗憾地说:“吾虽不才,但富贵过人。只是平生有三恨:始不以进士擢第;不娶五姓女;不得修国史。”他提到的“五姓”,是指当时的第一等士族高门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赵郡李氏五大家族。薛元超位极人臣,却因仕宦不由进士登科起家而终生遗憾。
  “白衣卿相”这一提法就源于唐代科举制度的深入人心,当时人认为即使凭借个人能力和机遇,像薛元超那样做到官居一品,但是不由进士出身者终究是美中不足。当时人将这类高官称之为“白衣公卿”或“一品白衫”,突出的是“白衣”二字,多少含有一些贬损之意。(笔者注:这如同后世的社会现象一样,不管官做到多大,也要想方设法的混个硕士、博士文凭。)唐人的这种观念根深蒂固,一直延伸到大宋朝,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柳三变借用这里的“白衣公卿”,是向当朝的统治者发出抗议。他不否认自己是一介白衣,但绝不会自暴自弃,纵使我今生不能入仕,仕途上的卿相高官做不成,但我非要在其他非仕途的领域闯出一片新天地,成为那个领域的领军人物。他将唐时的“白衣公卿”提法反其意而用之,重点放在后面的“卿相”二字。
  具体来说,我柳三变就是个才子词人,不是一般哄事的诗人,我要在自己最擅长的填词领域达到顶峰,成为领袖,在填词这一领域里我就是个一品卿相,是个穿着布衣的卿相。说白了,就是纵使做不了官,也要在官场之外的某个领域出类拔萃,做出非凡成绩,达到卿相的高度,如同当官要当到宰相一样,成为这个领域的第一人。
  他的话外音是告诉皇上:像我这样的才子词人,原本就不比你那些卿相逊色,无非是没有官身而已。说到填词,我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达到“卿相”的高度,不管你们是谁,就是你这个皇上也是拦不住的。在填词度曲上我才不要看你们脸色行事,我就是我,我就是最高品级的一品白衫。
  故而他才又发出更令统治者不高兴的话,就你的那个浮名,我还不要了,人生苦短,还不如把这仕宦功名的浮名换作浅酙低唱来得更潇洒。
  这也不是脑子一热就随口而出的,原来柳三变经常在心中思考,别看他自诩才学高,狂放不羁,他也在为自己的后路考虑。
  这仕途之路如此艰辛,也许真的会接连受挫,那么自己这后半生怎么办?耕田务农非是我辈所能,教书启蒙对不起自己满腹文章。幸亏还有填词这一条路好走,下决心在这条路上闯下去,打开一片新天地,像李白、杜甫那样的诗家一样在青史上留下美名。这样的名声会更久远更响亮,唯其如此,才能达到白衣领域中的至尊身份。
  然而,他在激愤之下喊出的“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也让他此后的人生吃尽了苦头。他这一声喊,无疑是昭告天下他就是要顺着填词这条道走下去,一条道走到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以他的性格,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再无收回之理。认准了的事就要一直做下去,决不能半途而废,这既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不足,表明他的性格中缺少回旋转圜的余地,难免不经意间就会得罪于人。
  他要承受实现自己诺言的巨大压力,迫使他要不间断的探索填词,以期在词的境界、表达方式上有质的突破和开拓,并提高长短句在国人心目中的地位。这一探索的过程是一个痛苦、漫长的过程。社会上许多人的心理是看不惯别人的成功,他越是如此,越会遭到反对他的人、不喜欢他的人的加倍打击和诋毁。
  自那一日临轩被黜,被逐出宫廷大门的柳三变,晕头转向莫辨东西,信马由韁,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先是遭到市人的嘲弄羞辱,后又遭遇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张载,让他感到天下是如此的不公,命运是这样的不济。
  自此,柳三变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易怒狂躁点火就着,似乎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才气纵横的柳七柳三变了。
  临轩被黜这件事引起全城轰动,而这件事的主角又是早已名动京城的柳三变。一时间,酒楼茶肆、里弄街巷,人们聚在一起便会聊起这个话题,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柳得罪了主考官,主考官嫉妒他填词的名气,故意压低等级。有说柳本来只会填词,余者皆不入流,圣上是量才录用,让其专心填词,且享受七品官待遇。更甚者,谓柳与圣上争夺一个歌女,圣上不好明说,故当轩黜落羞辱之。
  柳三变内心是个极其骄傲的人,面对世情冷暖、厄运当头,他采取了冷眼看世界的态度。但是在其疏狂、放荡的表象之下,其实内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无奈、失落、无助、扺触情绪,以他骄傲的性格,心里无论多么苦也不愿向他人流露倾诉,这又注定了他越发孤独和自闭。
  世上绝大多数人遇到挫折屈辱,往往寻人倒个干净,或者自怨自艾。也有人宁可牙掉了咽到肚子里也不说,柳三变就属于后一种人。他不单不去找人诉说自己的痛苦屈辱,甚至连自己都不愿去多想,他把那些亲身经历的人生苦难死死地关闭在心灵一角,不去想,不去后悔,不再纠缠。
  在这科举取士的封建王朝制度下,特别是到了宋代,自唐代建立起来的科举走过了二百余年,到了本朝已发展到登峰造极的程度。这些学子自幼苦读,科举是唯一出路,许多人皓首穷经,潦倒场屋,一事无成。
  如今彻底断送了这条生路,你让柳三变还怎么想呢?如果是自己技不如人也还罢了,你尽管自怨自艾、怨天尤人。可明明不是自己的问题,且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怎么突兀地就变了呢?而且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变化不单使他本届榜上无名,可以肯定的是必将影响到下届的再考,就好像上了黑名单,即使不明着剥夺你再考的权力,但阅卷时绝不会让你过了省试这一关,哪个考官也没那胆量敢录取曾被皇上黜落的考生,再要登第几乎已成不可能之事。
  柳三变又想到金殿之上那惊鸿一瞥,确实高坐龙椅上的皇上就是几次与自己谈词讲文的温文尔雅的自称姓刘的公子,原来是借用他母亲刘太后的姓,既然主动找我请我吃酒却又为何对我下此狠手?不是他还是谁。几次会面谈的都很融洽,想不起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而且还有那个阎总管,这个人错不了,单就他那个嗓音就忘不了,却原来是个太监。看来太监中也不全是传说中的坏人,阎总管就敢仗义执言,他那个胆量着实让人佩服,太监干政,搞不好当庭就会被乱棍打死。
  
  二
  就在大太监阎文应向皇上禀奏柳三变疯了的那个黎明前的暗黑时刻,柳三变才昏昏沉沉、跌跌撞撞地摸回家中。
  柳三变真的疯了吗?没有,但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柳三变回到家里大病一场,一连三天卧床不起。若不是晕晕乎乎的忘关院门,被好心的邻居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那是在临轩被黜的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邻居发现他家的院门半开着,不经意间往院里一看,吓了一跳,见离院门不远的地上趴着一个人,一动不动。急忙叫来几个街坊,几个人进到院里,才发现倒在地上的人正是这家的主人,只是这人很少与邻居来往,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一个老人伸手向他额头一摸,热得烫手,身上并无酒气,情知他是烧得昏迷了。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抬进屋里,又让人去请郎中。
  众人商量着怎么办,没人照料肯定不行,虽经郎中看过,仍然昏迷不醒。有人提出报知官府,让官府出面安排。正在为难之际,虫虫来了。她问明情况,自称是病人的妹妹,并由衷感谢众位高邻的深情厚谊。众人见有病人亲属来了,这才放心离去,临走又叮嘱虫虫有事尽管来叫,不要不好意思。
  原来昨天下午,虫虫在家忙了半日,她又是收拾院子又是去街上采买,亲自动手准备了几个菜,要迎接她的心上人衣锦还家。到了后半晌却听到柳三变临轩被黜的噩耗,她心胆俱裂地跑回家中,一头栽倒在床上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想到信心满满毫无失利思想准备的柳七哥,他能否承受得住这塌天大祸吗?
  一想到这个,她慌了神,赶紧叫了车飞奔去柳宅,柳宅门上上着锁,柳三变根本没回家。她更慌了,又赶忙赶到东华门,从东华门又回自己家,祈盼着七哥就站在家门口。一次次的失望,一趟趟的往柳宅跑,虫虫像疯了一样的来回奔走着。到天黑时仍见不到柳三变踪影,她在柳宅外面徘徊直到半夜,她的眼泪流干了,她的心在滴血,她痛不欲生地想到,她心爱的七哥已经不在人世了。
  次日清晨,她怀揣着最后一线希望又来到柳宅,却惊喜的发现柳七哥还活着。三天三夜,她衣不解带的在床前伺候着柳三变,当柳三变终于清醒过来后,虫虫却歪倒在床边昏厥过去。
  柳三变病好以后,这一日见到虫虫、秀香、瑶卿、佳娘等人,众人一看他眼窝深凹、两腮塌陷,几日未见,眼中的光彩都没了,一个个芳颜失色,眼泪便断线珠子般地滚落下来。
  几个人相约着到矾楼为他压惊解闷,补一补身子。
  听说柳七今日要来矾楼,早已闻风而动等候在那里的众多歌女,见到柳三变到来一拥而上,在众人殷勤热烈的嘘寒问暖下,柳三变勉强让自己的脸上有了点儿笑模样。
  听到柳三变要来矾楼的传言后,狡黠的黄算盘在心中盘算了一个上午。此时一见柳三变在众歌女的簇拥下登上楼来,他便分开众人挤上前来,皮笑肉不笑道:“我当是谁呢?有这么大的动静,原来是皇上御口亲封的落第举子柳七柳三变光临本酒楼。虽然被黜,还是照吃不误,照玩不误啊,佩服佩服。”
  黄算盘奸笑着道:“不过吃归吃,玩归玩,你到别家玩去吃去。我家东家说了,你柳七自今日起是我酒楼不受欢迎的客人,请你到别处吃酒,我们这里不敢招待你,你既然得罪了朝廷,我们可不愿意和你一起吃挂络。”
  众人谁也未曾料到店家会说出如此不近情理的话,顿时激怒了不少客人,纷纷放下杯箸骂道:“这是什么狗屁酒店,到这儿吃饭还要查个祖宗三代是否清白。就是个贼配军来吃饭,只要他付账,你也要好生招待。走,走,不吃了,不付他娘的账。”
  众歌女更是不依不饶七嘴八舌地言道:“什么东西,狗眼看人低。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有钱到哪里还吃不到饭,我们走。”
  也有的说:“都说我们伎子无情,这他妈商人还不如我们伎女呐。我们还有行规,客人花了钱,我们就要侍候得舒舒服服的。这饭店可倒好,想花钱还不让进。”
  还有人直接指着黄算盘的鼻子道:“这些年柳兄给你这酒店带来多少生意,现在说翻脸就翻脸,简直禽兽不如。”
  这黄某人的确是个小人,别人越生气他是越高兴,柳三变和虫虫、瑶卿等人不屑于与他争论,掉头便走,他偏偏得理不饶人的跟在后面大声喊:“柳先生慢走,在下今日见柳兄潦倒光景,心里着实舒坦,以往我所见到的柳七总是风光不可一世,想不到名满京师的柳三变也有今日。莫道你平日诗酒风流,从骨子里看不起我等,前几日你殿试被黜,倒撩拨得我心里痒痒的,逗得我也诗兴大发,今日我倒要班门弄斧卖弄一下,趁我高兴,也送你四句诗。俗话说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改‘四喜’为‘四悲’,这也是应景之作,早就想找机会送给你,巧了,你今天来了。你是行家里手,看我改得可好?”
  柳三变等人见状只得止步,听他胡沁。黄算盘眼见客人围上的越来越多,正是露脸的机会,心中更是得意,拉长声音道:“我的诗名为《四悲诗》,说的乃是天下最倒霉的四件事。诗—曰:雨—中—冰—雹—败—庄—稼,故—知—原—是—索—债—人,洞—房—花—烛—娶—石—女,金—榜—临—轩—被一黜—名。嘻嘻,哈哈。”
  在黄算盘的奸笑声中,围观之人中有两三声喊喝:“好诗!”立刻被众人的怒喝声压了下去。
  有人便要去揍黄算盘,被柳三变拦下,淡淡道:“感谢诸位仗义,有道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汴京城里正店七十二,哪里没有我柳三变吃酒的地方,自今而后我不再登这矾楼,就此别过。”
  众歌女呼噜呼噜跟着柳三变向外走,突然间楼上楼下涌出数不清的歌女和女眷,也夹杂一些男人,乱哄哄闹嚷嚷,多是骂这矾楼不公,自砸招牌,其中也有一些赖少借机搧风点火,不交饭钱,还顺走不少银杯银箸。黄算盘左拦右挡,人流像决堤的黄河转瞬走了个一干二净,急得老黄顿足捶胸。
  自此,柳三变再未到过矾楼,很长时间矾楼门庭冷落车马稀,再没了往日的喧阗,歌女因柳三变不来矾楼,纷纷转投他店。没有歌女的酒楼或歌女不入流,是吸引不了客人的,哪个客人愿意只闷头喝酒吃菜?就算酒菜再好,再有特色,也留不住客人,更招不来回头客。既然歌女日少,客人也就益少,竟使得往日店大欺客的偌大矾楼几近关门。后来东家回来见酒楼凄凉状况,大惊失色,才知是黄算盘所为,深悔将饭店交与他打点,遂辞退黄算盘。
  几次托人找到柳三变谢罪,柳三变虽然没有计较,但始终却未再踏矾楼。矾楼在很长时间内生意每况愈下,此是后话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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