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回乡探家 拳拳赤子施爱心

　　翌年3月上级决定ＨＤ高炮群暂时撤出伏击阵地回到营房进行整训。
　　二连，回到阔别近17个月的营房里，用近一周的时间彻底清整了室内外的卫生，恢复了营区的良好环境和正常的作息秩序。在上级的统一部署下优先安排了干部和老兵探亲休假的事。
　　两年来，不少干部和老战士的一些家庭和个人婚姻等问题，都因在北京施工和执行作战任务而拖了下来。
　　班长赵金根的婚事一拖再拖，未婚妻曾多次写信催他回去结婚，因为战备任务紧，都没能回去办。雷达操作手朱志伟父亲病故，当时正值强化训练，他强忍泪水，默默地坚持到训练结束……
　　根据战士休假规定，经连党支部研究第一批安排4名战士回家探亲。在连干部休假这件事上，大家推来让去，一直互相谦让着。
　　去年，副连长周继良爱人有病住院，岳母身体不好，两岁多的儿子没有人照管，家里来过两封电报，他都悄悄压了下来。连里本想安排他第一批休假，他找到连长说：“我爱人和岳母的病已经好了，早回去一天晚回去一天都一样，还是让指导员先休假吧，他家里的麻烦事更需要他回去处理。”王松山推辞说：“我家没什么大事，那就先让连长休假吧！”刘桂林说：“松山你别再推辞了，你敢把前天淑贤嫂子的来信公开吗？你在床头的信我都看见了。”王松山见刘桂林提起淑贤的来信，心想：坏了，淑贤的信，拆开看完后我都忘记收起来，这小子，什么事也瞒不了他。便说：“好吧，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第一批休假。”
　　李淑贤在春节前来队探亲时，正赶上公爹王青发住院，半个月的假，有9天是在医院里陪护公爹，只和丈夫在一起待了3天。初五刚过就接到父亲的电报：继军、继红病重住院，速回！当时正是春节战备期，王松山不能请假，为了给孩子看病，想给妻子拿上些元钱，一掏兜只有30元，又向连长刘桂林借了20元，并反复叮咛妻子到家后赶快来封信。
　　淑贤急急忙忙往老家赶，到家后才知道老家闹流感，继军和继红患了重感冒，后来又发展成合并性肺炎，持续高烧不退只好送进医院。她怕丈夫担心和影响工作，在信中说孩子感冒发烧，经过治疗，已经好了，嘱咐丈夫不要挂念。只在信的末尾捎带了一句：继父身体浮肿得厉害，母亲最近身体也欠安，不过你不用担心，有我照料就行了。
　　
　　王松山坐在开往济南的列车上，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他的思绪也在飞扬着：结婚后的生活，一幕一幕如电影似的在脑海里映现：
　　结婚后的第二年春天淑贤就生了一对龙凤胎，岳父给两个孩子起了很有意境的名字：儿子叫继军，女儿叫继红。一家人在高兴之余也犯了愁：一是淑贤工厂里没有职工住房，只好在城里临时租了一间房子，让母亲到城里来照看。二是淑贤的奶水不够吃，两个孩子天天饿的哭闹，幸好家里有一只母山羊刚生下过小羊羔，继父每天挤了羊奶骑车十几里路送到城里。不到三个月继父累得瘦了一圈。没有法子两个孩子还不满周岁就断了奶。无奈，母亲就熬小米粥给两个小家伙喝。继军、继红长到一周岁半时，六柱奶奶有病卧床不起，继父身体也不好，母亲回张家铺照顾她们，淑贤只好把两个孩子送到厂里刚成立不久的托儿所里。淑贤又要上班，又要接送两个孩子，尤其是早晨给两个孩子穿好衣服，做完饭再喂饱两个孩子，哪还有剩余的时间，淑贤好歹吃上两口饭，就火急火燎地推着孩子往厂里赶。几个月下来，淑贤就憔悴了许多，身力明显不支，多次摔倒在上下班的路上。
　　继军、继红不到三周岁时，六柱奶奶已瘫痪在床，继父也患上了肺病。为了减轻婆婆的负担，淑贤每逢休班都要赶回张家铺去伺候老人。淑贤近一米六的个子，累得体重不到90斤，岳父看着女儿一天天消瘦下去十分心疼，只好提前两年退了休，专门照看外孙子外孙女。
　　岳父来信说：继军和继红比我小时候还聪明。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继军、继红四岁时就学完了一年级的课程，五岁多一点就上了小学二年级，现在不到十周岁就上六年级了，而且两人的学习成绩在班里始终名列前茅……
　　王松山在梦呓中发出了嘿嘿的笑声。
　　女列车员正大声报站：“济南车站快要到了，下车的旅客请携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准备下车。有去青岛、烟台方向的旅客请在济南下车换乘……”女列车员见王松山仍微闭双眼，脸上荡漾着笑意，便推了推他，“解放军同志，别睡了，做啥好梦了，这么高兴？您不是在济南换车吗？”王松山睁开眼睛，不好意思的对列车员笑了笑：“谢谢，服务员同志！”便急急忙忙收拾携带的物品下了车。
　　王松山等了2个多小时才换上开往青岛方向的火车，又坐了4个多小时终于到了第二故乡LY县城，下车后他径直奔向县中学家属院。
　　晚上七点多了，他推门进到岳父家，只见继军、继红正在做作业，岳父在一旁刷锅洗碗。继军眼尖，惊喜地喊了一声：爹！放下铅笔跑过来搂着王松山，继红赶紧过来接过王松山的手提包。王松山向岳父打了招呼，就将继军、继红搂在怀里，亲了又亲。李仕贵放下手中的碗筷，赞许的看着这父子三人，从心里发出无声的笑。稍后便问：松山，还没有吃饭吧？王松山放开继军、继红，点了点头。
　　李仕贵回到到院内一间略比人高点的小棚子，打开蜂窝煤炉子为女婿做饭。王松山跟着进来说：“爹，我自己来吧。”“你坐了一天的火车，也很疲劳，快进屋里先歇会儿。饭菜都是现成的，热一热就成了。”回到屋里，王松山才想起他在济南等车时，给家里买的5斤地瓜面煎饼和3斤高价水果糖。随手从中拿出一些糖块和两张煎饼，两个孩子见到水果糖和煎饼，高兴的直拍手。
　　饭后，王松山问岳父：“淑贤怎么没有把孩子接回去？”
　　“你继父近期病情加重，淑贤每天下班后都回张家铺帮你母亲伺候他。”
　　“那这两个孩子可把您拖累了。”
　　“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他们长大了，都很懂事，学习上一点也不用我操心。”王松山看着刚过花甲之年的岳父，削瘦的身躯已明显驼了，皱纹过早的爬满了额头，头上已现出大片谢顶，心里感到十分愧疚：自己不仅没能尽孝敬老人的义务，承担养育子女的责任，反而拖累老人过早的衰老，想到这儿眼圈不禁有些湿润。
　　第二天，天刚曚曚亮，王松山便借了一辆自行车奔向张家铺。早晨山区的春风还夹带着几分寒气，王松山骑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张家铺，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
　　他推开虚掩着的院门，刚一进院子就碰到了妻子淑贤，她正准备回县城上班。淑贤惊喜地问：“你啥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
　　“咋没提前来个信？”
　　“是营里临时决定让我休假的。爹得的是啥病？”
　　淑贤小声说：“没啥大病，主要是饿的。奶奶体弱多病，再加上饥饿，没熬过正月十五就走了。大爷和二大爷也是被饿的。”
　　王松山惊骇地问：“怎么，大爷和二大爷也去世了？”
　　“大爷和二大爷没出正月相继去世的，俺怕影响你的情绪和工作，所以俺也没有写信告诉你。”
　　王松山听后心情非常沉重，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沓全国粮票递给妻子：“这是我一个月的粮票，我在济南用了5斤，你今天回去在县城粮店里买些米和面吧。”
　　李淑贤怕误了上班，接过粮票急忙推着自行车出了家门。
　　黎花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便蹒跚地走出屋门：“柱儿回来了！”。王松山见母亲出来便赶紧上前搀扶着：“娘！您还好吧？”“好，好！就是全身没有劲啊。”
　　王松山搀扶着母亲进到东里屋，见继父躺在炕上，虚胖的脸上一片菜青色，两眼肿的眯成一条线。见六柱进来吃力睁开眼，伸出手来示意六柱坐在炕沿上，双手抓住六柱的手，颤抖着说：“没有想到咱爷儿俩还能见上一面。”
　　说着便无声抽泣起来。王松山安慰说：“别悲观，现在的困难是暂时的，等熬过这个春荒就好了。我已让淑贤到县城买粮食去了，吃上几顿饱饭就没事了。”王松山说着便从提包里拿出红薯面煎饼和水果糖。他拿出一张煎饼递给继父，三辈接过来便大口吃了起来。王松山看着继父吃煎饼的样子，脑子里迅速映现出当年在山神庙自己吃玉米面饼子的一幕……
　　黎花知道儿子还没有吃早饭，便赶紧出来做饭。王松山见母亲将锅里添上两瓢水，舀上一勺平时舍不得吃的玉米面，篦子上餾了两个菜团子，又从竹篮子里抓了几块已经所剩不多的地瓜干，心里一阵酸楚，眼泪不住地淌了下来。
　　饭后，王松山陪着继父和母亲又聊了一会，就到后山坟地上给奶奶和大爷、二大爷去扫墓。扫完墓他在树林里转了一圈，见杨树、榆树都是光秃秃的，山坡上的地上也很难见到几颗野菜，便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里。
　　
　　太阳都落山了好一会，李淑贤才回到张家铺。
　　往日从县城到张家铺骑车最多用一个半小时，由于驼着30多斤粮食，碰巧又遇到顶风，淑贤骑了两个多小时，到家时已经是汗流浃背。婆婆黎花见儿媳累成这个样子，心疼的絮叨着：“看把你累的，衣服都湿透了。今天风这么大，非着急的往回赶，改天还不成！”一边说着一边拿毛巾给儿媳擦汗。淑贤接过毛巾心疼地说：“娘，看您和爹都饿成啥样子了，这可是救命粮啊！”王松山急忙把粮食卸下拿到屋里，催着淑贤赶快做一顿纯粮食饭。淑贤舀了两勺小米，准备熬小米粥，又舀了一瓢玉米面准备蒸窝头。黎花急忙说：“别一顿就用这么多，得细水长流啊，少放些粮食多掺些野菜。”王松山在一旁说：“娘，您和俺爹全身浮肿的都像棉花团了，再吃野菜怎么受得了。娘，您别管了，到里屋歇息吧，俺和淑贤做饭。”边说边搀扶着将母亲送进里屋。
　　吃过晚饭，王松山和淑贤收拾完锅碗瓢盆，又进屋陪两位老人拉家常，黎花见天色已经很晚了，就催促说：“今儿淑贤累的够呛，明儿一大早还要赶回县城上班，你们也快回屋休息吧！”
　　王松山安顿好继父和母亲睡下后，便和淑贤回到西里屋，洗漱完，便上炕准备睡觉。王松山仔细端详着妻子：原本清瘦的脸庞，明显的“胖”了起来，淑贤的胳膊肘儿和膝盖上还落有两块新的伤疤，便惊奇地问：“这是啥时候磕的？”
　　“一个月前，早晨下了点小雨，回县城上班时，下坡路很滑，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没事的，都好了。”
　　只见妻子右胳膊肘上的伤口足有两寸多长，还缝了六七针，又追问：“这儿怎么还开刀了呢？”淑贤回答：“没啥，胳膊肘摔伤后医生給做了包扎，可过了好久胳膊肘依然不能伸直，还很疼，后经检查这才发现关节上还卡着一片碎骨头，无奈只好又动了个小手术，把骨片取了出来。”
　　听妻子说的这么轻松，王松山很是心疼，便把妻子紧紧搂在怀里，感叹地说：“真没有想到我打了七八年的仗，才只负过一次伤，而你身上的伤竟比我还多了。”淑贤笑了笑说：“你是福将嘛，子弹都躲着你飞哩！”
　　过了好一会儿，王松山松开妻子问：“你每月定量29斤粮食，都不舍得吃吧？”
　　“军儿和红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活动量又大，他们那点定量哪够吃啊，我宁愿少吃几口也不能让两个孩子饿着。再说老家这边我也得接济一下，总不能眼看着老人家饿死吧！”
　　听妻子这么说，王松山心里更加痛楚，心里想：自己只顾一头扎在部队工作上，没想到瘦弱的妻子把家里的一切都承担起来了，不仅带着两个孩子，还赡养六位老人，并且在厂里年年被评为先进生产者，可是她在信中从不提及家里的任何困难，封封都是平安家信。
　　就是奶奶和两个伯父不到一个月相继去世，全凭她一个人跑里跑外处理后事，在信中也都没有提及一个字。想到这儿，王松山倍感愧疚，妻子是多么的通情达理，多么的贤惠可爱。他又一次将淑贤紧紧搂在怀里：“可苦了你一个人了！我真是个不称职的丈夫。”
　　“可别这么说，你是为了谁呀？战争年代你们军人冲锋陷阵，流血牺牲，才换来了百姓今天的安稳日子。就是现在你们不是还天天支着架子随时准备打击入侵的敌机嘛！不管哪里有了灾害还不都是你们军人冲在前面。我在家里侍候好老人带好孩子，还不是理所应当的嘛！军人的一切都关系到国家的安危，关系到千家万户的平安，自古以来都是忠孝不能两全嘛。”
　　淑贤越是这么说，王松山就越觉得对不住妻子，越觉得妻子可爱，心里充满了对妻子不尽的感激和无限的敬佩。他在心里感叹：一个男人找对了妻子，就成就了他一生的事业。如果没有淑贤支撑着这个家，我能在部队安心的工作吗？军功章的一半是妻子的，这话是千真万确！
　　天还没放亮，王松山就悄悄地起了床，给继父和母亲做饭。淑贤发现后也急忙穿好衣服。责怪地说：“你咋不叫上我呢？”王松山指了指东屋，小声地说：“你昨天太累了，想让你多睡会儿。饭马上就好，吃了饭再走吧！”“来不及了！”说着淑贤拢了拢头发就去推车子。
　　王松山急忙从锅里拿出一个菜团子追了出来。“带着路上吃。”淑贤接过菜团子，含情脉脉地看了丈夫一眼，便骑上自行车奔向了回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