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纲上线 教育活动失偏颇
作品名称:亮剑苍穹 作者:王志江 发布时间:2020-12-24 23:31:03 字数:4914
忆苦大会上,夏福山见到大家的情绪已经被轰起来了,心里暗喜。他急忙站起身向大家挥了挥手,示意赞许。随后话锋一转,突然严肃地说:“同志们,有的人担心,‘两忆三查’教育挤占了军事训练时间,会影响战备工作。说轻点,这是糊涂观念,提到原则高度上,这是路线问题。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政治与业务这一对矛盾中,主要矛盾方面是政治,把政治抽去了,就等于把灵魂抽去了。没有灵魂就会迷失方向,就会到处碰壁,所以政治第一……’林副主席也教导我们说,政治可以冲击一切嘛!”
夏福山接着说:“虽然‘两忆三查’教育挤占了一些军事训练时间,但是,通过‘两忆三查’教育,提高了广大指战员的阶级觉悟,激发了冲天的革命干劲,这是无穷的精神力量,精神是可以转化为物质的。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嘛!”
副连长刘桂林静静地坐在长凳上,两臂在胸前左右交叉抱着肩膀,仰着头,像专心地听着夏福山的讲话,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指导员王松山走到桌前宣布:“我们连的‘两忆三查’教育第一阶段进行完了。从明天开始,转入第二阶段:进行‘三查’,即查立场,查斗志,查工作。具体的工作步骤,今天晚上在支委扩大会上,请夏主任给我们布置和动员。主任,您还有什么指示?”夏福山摆了摆手。
西北风呼叫着,卷起的风沙疯狂地拍打着窝棚的门窗。股股冷风从门窗缝中钻进窝棚里,令人不寒而栗。
二连6名干部正在连部窝棚里召开“三查”会。
有的坐在床铺上,有的坐在马扎上。工作组组长夏福山坐在供连长指导员办公的行军桌子前,政治部秘书魏志远坐在他的对面做记录。刚刚一排长周继良和副连长刘桂林分别作了检查,夏福山显然不满意,他用铅笔重重地敲击着笔记本说:“检查一定要联系本连、特别是本人的思想实际,要触及灵魂才行。在你们连只强调军事技术,不讲政治挂帅的大有人在嘛!有的干部留恋城市生活,贪图安逸,不愿再过艰苦奋斗的生活,年轻轻的就闹着转业的人也有嘛!”
刘桂林两臂交叉在胸前,后背靠在铺板边上,面无表情地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窝棚的一角。其他三位干部有的摆弄手中的报纸,有的低着头转动着手中的钢笔,不时用余光扫视着对方。
过了好一阵儿,见没有发言的,王松山只好应付地说:“已经发言的两个同志,没有抓住重点,联系自己的思想实际也不够,按照夏主任的指示再认真准备准备。恐怕其他同志准备的也未必合乎要求。”他转向夏福山,“主任,您看今天的会是不是先开到这里,让大家再准备一下,明天再继续开?”“好吧。”夏福山无奈地说。
一大片浓云罩住了懒洋洋的太阳,西北风一阵大过一阵地刮着,气温比昨天还低。二连的“三查”会议继续进行着。
一排长周继良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说:“我认为我昨天的检查说的都是心里话。有人说我留恋城市生活,贪图安逸,不愿再过艰苦奋斗的生活,我认为这不符合我的实际情况。”他悄悄地看了夏主任一眼,见夏主任没有什么反映,他接着说,“我生长在鱼米之乡苏州,我初中毕业不到17岁就响应党的召唤当兵来到沈阳高射炮校。在两年的学习中我咬牙挺过了三关。
“一是生活紧张关,一天除了6个小时的正课外,每天下午还有2个小时操作课,晚上再上2个小时的自习,算起来一天10个小时的课程。好不容易盼个星期天吧,想处理点个人事情,洗洗衣服,写封家信,可是偏偏有出不完的公差勤务。
“二是寒冷关,沈阳冬天的气温比我们家乡苏州的气温要低二十几度,连续两个冬天我的双脚都冻肿了,两手也都裂了大口子,可我依然挺了下来。
“三是吃饭关,在老家别说吃高粱米饭,连高粱米是啥样子的都没见过,可是到了炮校一天两顿粗粮饭,不吃吧,连续几个小时的操作课,哪能顶得住!中午、晚上吃高粱米和小米饭时,只能硬性的吃一点。
“但是,在这样困难的条件下,我在学习上一点也没有含糊,两年中我的主要课程考试成绩都是5分,毕业时被评为优秀学员。按规定,学员毕业后就授予少尉军衔,优秀学员可授予中尉军衔。可是我毕业后又在部队实习两年才给我授了个准尉军衔。和我们一起入学的个别学员,因为过不了紧张的学员生活关,开学后没多久就被下放到练习营当兵锻炼,一年后又回到学员队同我们一起毕业,可他们就授了少尉军衔,这公平吗?
“说我们是小知识分子,要在连队这个大熔炉里锤炼后才能士兵化。难道在练习营只当了一年兵就士兵化了,我就想不通。不过这事已经过去,再提它也没啥意思了。我现在患有严重的胃溃疡,已经不适应部队工作,所以才要求转业嘛!
“因为有胃病,请假看医生的次数确实多了点,但是在工作上一点也没含糊过,我带病坚持与战士三同,没有因为有病而降低工作标准,更没有躺倒不干。”周继良检查完,会议又冷静了下来,个个都低头不语。
夏福山见还没有发言的,不耐烦地说:“你们二连在战争年代有着光荣历史,当步兵时,每次战斗中不是尖刀连就是突击队,敢于和敌人刺刀见红;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继承发扬‘刺刀见红’的精神,击落美国飞机13架,立了集体二等功。怎么现在对照‘三查’挖一挖自己思想深处的肮脏东西就这么难?个人主义是万恶之源,资产阶级思想就是敌人,你们要发扬战争年代‘刺刀见红’的精神,敢于与自己思想深处的‘敌人’刺刀见红嘛!”
夏福山话音一落,只见二排长柳得岁站起来向夏福山敬个礼说:“主任,我说几句。”夏福山示意他坐下说。柳得岁是刚从士兵中提拔的干部,当排长还不到一年,只在高射炮校短训班培训过半年,技术远不如周继良,工作作风飘浮不扎实,各项工作也不如一排做的好,但是他不服气,认为连里是偏向一排。
坐下后他看了一眼周继良说:“我认为周排长的发言不像是检查,倒像是评功摆好,让人感觉有点炫耀自己光荣历史之嫌,而对自己的问题丝毫也没有触及到。夏主任的指示言简意赅,非常准确地点出了要害,我认为周排长的要害问题是存在着严重的个人主义。
“周排长在高射炮校两年的学习中克服‘三关’取得优秀成绩,但是你报考高射炮校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建设强大的人民炮兵而献身呢,还是为了升官发财?
“从你的检查中不难看出你当兵的目的不是前者而是升官发财,虽然你说这事已经过去了,可是,至今你对毕业时没授中尉军衔仍然耿耿于怀,往深一步挖,你这是对党的干部政策不满。
“毛主席早就教导我们:你要和群众打成一片,就得下决心,经过长期的甚至是痛苦的磨练。见习两年你就觉得长了?要知道思想改造是一辈子的事。
“吴运铎同志多次负伤,砸坏了右腿,炸断了四根手指头,炸瞎了左眼,全身上下大大小小有100多处伤,在工作条件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仍然出色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把一切献给党的军工事业。可是周继良同志你天天把转业挂在口头上,你与吴运铎同志的精神面貌比一比,真是有天壤之别。”
在柳得岁发言过程中,夏福山不时地点头,柳得岁刚一说完,夏福山微笑着对他又点了点头,表示赞赏。周继良当听到柳得岁说自己有严重的个人主义和对党的干部政策不满时,很扎心,心想:你成天看领导脸色说话办事,只会做表面文章,纯粹一个马屁精!
柳得岁发完言,副指导员张成接着说:“周继良同志分到咱们连已有四年多了,可是总让人觉得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使他与战士之间有一种无形的隔阂。拿一件小事说吧,他的床铺战士们从来不敢坐,如果有人坐了他的床铺,他嘴里虽然不说,但是心里不高兴,当人家离开后他就用苕帚扫了又扫。从这件小事上就可以看出周排长的感情还没有真正转变过来,总觉得自己比战士干净,这是个感情问题。我分析得对不对,请周排长参考。”
会议又沉默起来。夏福山又有些不耐烦,他咳嗽了一声说:“以上几个人的发言不错嘛!特别是柳得岁同志的发言,一针见血。周继良同志虽然入伍六年多了,可他正像毛主席批评的那种人在组织上入了党,思想并没有完全入党,他们的灵魂深处还是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王国。所以我们希望周继良同志必须从立场上查找病根,只有病因找准了,对症下药,才能药到病除。”
周继良见夏主任特别肯定柳得岁的发言,心中顿时有一种反感情绪,两耳嗡嗡作响,脸涨的通红,手中的钢笔不由自主地滑落到地上。王松山帮他拾起钢笔,看了周继良一眼说:“上面几个人对周继良同志的问题进行了分析和帮助,我希望周继良同志对照大家的发言,再认真地思考一下自己的问题,明天会议上再做一次检查。”王松山将目光转向夏福山:“主任,今天是不是先到这里?”夏福山点了点头示意同意。
西北风又刮了一夜,气温急剧下降。窝棚里的炉火虽然烧的很旺,但不抵钻进的冷风。炉子上的水壶突突地冒着水蒸汽,七八只“喇叭筒”吞云吐雾,水蒸气和烟气混合在一起在窝棚里盘旋,使人喘不过气来。
昨天晚上,熄灯以后,周继良在指导员王松山的帮助下,经过大半夜的再准备,今天上午又做了一次检查,多数同志对他的第三次检查做了肯定性发言,同时,也提出一些不足的地方和希望。周继良的“三查”检查总算免强过关,他轻轻地摇了一下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周继良“三查”的检查一结束,副连长刘桂林马上接着说:“我来检查。”他心里明白: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我就是夏主任点出的只强调军事技术,不讲政治挂帅的重点人。不管怎么检查,这顶帽子是给我戴定了。看来早晚得过这一关,晚过关不如早过关。
他喝了一口水心情沉重地说:“我们连当前最迫切的任务是什么?是时刻准备着打掉敌人的P-2V。但是我非常担心咱们连炮测手现在的技术水平,一旦敌人的P-2V真的来了能不能打掉它?不知在座的各位有没有这个信心,反正我是没有这个把握!”他看了看大家,见没有人反映又接着说,“我们全连共有炮手28名,其中,两年以上兵龄的老炮手只有6人,他们只打过一次实弹射击。今年老兵复员后,刚调换为炮手的老兵15人,这些人都没有打过实弹射击。新兵新炮手8人。以上两项占全连炮手的百分之七十八。4名炮班长中只有1名老班长,另外3名是刚从炮手中提拔的。4名测距机手,只有1名是老测距机手,另外3名都是今年刚入伍的新兵。这就是我们连炮手和测手的现状。
“大家都知道,去年新兵入伍训练一结束,我们团就到北京西山执行战备施工任务去了,新兵下连后专业技术一天也没有训练,他们在军事技术上与今年刚入伍的新兵没有什么差别。
“从进入作战地区以后到今天共56天,除去星期天和国庆节两天放假,实际只有46天。上级明文规定,执行防空作战任务的部队,军事训练和政治教育的时间比是七比三,军事训练应是32天,政治教育14天。但实际上这一阶段我们只进行了不到13天的军事训练。这13天中射击前准备搞了5天,单个炮手训练6天,协同训练只进行了2天。
“大家想一想,这么多的新炮手和新兵,只进行了13天的训练能打仗吗?上级的规定非常明确:执行防空作战任务的部队,中心任务是防空作战,各项工作的安排都要以作战任务为中心,可是我们进入作战地区以来,今天一个整顿明天一个教育,而军事训练完全成了业余,仅凭每天晚上两个小时的夜间训练,能补救过来吗?”
刘桂林说到这儿,只见夏福山握笔的手不停地颤抖,满脸的怒色。他继续说:“现在是国家经济困难时期,粮食供应不足,全连已有18个战士得了夜盲眼,10个人浮肿。现在还不到三九天,西北风一吹,棉衣棉鞋很快就被打透了,训练不到两个小时战士们的手脚都被冻麻木了,在这种情况下进行训练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我们连当前的技术水平,不仅我担心着急,很多班长和老兵也很着急。他们利用星期天和课余时间自发地组织训练有什么不对?在他们进行训练时我只是给予一些帮助和指导,这怎么叫‘只重视军事训练不注重政治挂帅?’我真想不通!
“我并不反对‘两忆三查’教育,通过教育可以提高指战员们的思想觉悟,增强练兵积极性。但是,有了较高的思想觉悟还必须掌握过硬的军事技术,才能打胜仗。
“摆在我们面前的是随时准备打仗,而我们连现在的军事技术如此之差,敌机来了能打下来吗?不能不让人担忧!我认为思想教育必须和作战任务相结合,在不影响战备训练的前提下搞好政治教育,这就是我现在的认识和真实思想。”
刘桂林说完用眼角瞟了夏福山一眼,而后又将双臂交叉在胸前,仰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窝棚顶的一角。
刘桂林发言一结束,窝棚里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几个干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是谁也不想带头打破这难耐的沉默。
见没有人发言,王松山请示夏福山:“主任,是不是先休息一会儿?让大家在充分酝酿一下。”“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