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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助同学使钱平事端 访阿姨闲话挑心愿

作品名称:侠经      作者:诗侠李洋      发布时间:2020-12-17 12:36:04      字数:17260

  第二章
  助同学使钱平事端
  访阿姨闲话挑心愿
  
  远见峰峦,近有花香扑面,如此留逗于亭中,人间便在心底暗取玲珑,能让风软云低,情绪再无暌阻,只须娉婷近前,问:神仙事?
  她们来答:“侠情而已。”
  这一问一答,完全不像三维世界里的场景,甚至四维都拢不住,它的深度,远超现象去,勾得浩渺来,绝介女貌郎才,防止物价哄抬。
  若有人较真儿,探询:神是什么神、仙是什么仙、侠是什么侠、情是什么情?
  神仙必答:咋这么多话?雷哥哥,快劈他。
  神仙发脾气,是因为神仙事和神仙并非同一概念,多了个‘‘事’’,便成了两回事,且曰:多事之秋,神仙难得。
  所以神仙事是一种态度,再递进一层说,它属于站队问题,你是按照神仙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还是只把自己当成普通群众,该吃吃,该喝喝,该抢座抢座,该上车上车,不同的选择,有着不同的政治后果,决定你是纯粹高尚还是不明真相。
  不过,也并非不能合二为一,‘‘天人合一’’说的便是这回事。
  天人合一,可不是天打雷劈——这一点需要注意。
  但即使天上的神仙不来,也还有下界的狐仙猫仙,它们来,狐很美,猫很白。
  怎么还有猫?
  当然有。
  鸡犬升天,不带着猫,人家赌气,自己修炼去——这个理由应该很励志。
  但有一节:狐狸也好,猫也好,人家修炼出来的是神仙,可不是人。
  所以,说人是狐狸精,没有科学根据,坐实是构害诬陷。
  人类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总以为妖精们要和人套近乎,殊不知人家做狐狸做得好好的,干嘛非得变成人?
  尤其那些文人的故事,恰巧都遇到一只狐狸,恰巧狐狸都能变人,恰巧变的都是美女,于是巧而又巧地喜结良缘了,唯独不巧的是:这类故事没有它的现实。
  现实里,狐躲人不及,人与狐谋皮。
  所以,但凡有人讲这样的故事,心眉高挑,热情洋溢,那肯定是对世态失望太久,寻安慰呐。
  偏偏人类总没个悔改,人与人之间尚且有这个那个的歧视,何况对动物们?
  所以自己不能高人一等,便认定自己的族群高万物一等,动不动贬低‘‘非我族类’’,说什么‘‘禽兽不如’’,仿佛原本该如禽兽似地。飞禽走兽还纳闷呢:一群不能上天不能入地高不成低不就的家伙,咋就比我们强?
  而神仙事却是可消除这种思想的,因为那是万物的大同。
  “侠情而已”四个字则更不得了,它是对神仙事的一种谦虚,相当于‘‘哪里哪里’’、‘‘过誉过誉’’、‘‘我做得还不够’’——谁说汉语只能翻译外语,汉语也可以翻译汉语,比如古文今译,方言标注,官话的民间理解,黑话的正常意思等等,广泛着呐。
  现在,侠情无限,吾花也正谈到兴致处,有语:“瑰望婵娟,且复浪漫,至侠道大同,早有比屋可封。所以现在,咱们应当对一切事物——那些悲欢离合呀,那些恩怨情仇呀,求甚解,做总结,唯侠尽美,侠侠善之。这世间的爱恨纠缠,包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或说各种感情,其实都是在面对侠道,所有的爱最后也都要归结为侠的关系。只要学好侠学,便没有什么阻碍。侠,让我们知道这不是仅有的人生……”
  但话未说完,忽见冷晴衣上带血,直奔过来,喊一声:“圣女帮我”,便到了近前。
  吾花诧异,樊娲亦吃惊,齐问:“怎么了?”
  待听得“人命”,不禁皱顿:“才这一会儿工夫,怎么就出事了?”
  然后安抚道:“别急,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冷晴便把经过讲了。
  樊娲立刻发问:“那个段景梁是什么人?”
  “算是校园黑社会吧。”吾花简要地说,“一个无赖,同学之间受他欺负的不在少数。当然——与我倒不敢。谈不到瓜葛往来,不过也很讨厌他。”
  樊娲便断:“那倒杀得好。”
  吾花不多说别个,只道:“‘以暴抗暴,是为天道。’”
  随即安抚:‘‘没事儿,你这是正当防卫。’’
  听得这话,樊娲受了提醒,连连称是。
  真个一语定心,冷晴当下也安稳不少。
  然后,她们询问:“确定人已经死了吗?”
  冷晴低头道:“估计是没气儿了。现在我自己除了快跑,没别的主意,全听您的。”
  吾花正要说话,那边却又过来一辆自行车,上面坐着个俊朗青年,只朝这里望一眼,便停下喊:“出什么事了吗?”
  说完,放好车子,快步上来。
  吾花、冷晴均认得,是他们学校教语文的薛阔,去年毕业刚分来,人还年轻,又好侠义,所以同学们只叫他“薛大哥”,而不称“薛老师”。
  其实这两个称呼,本没区别,那“老师”又不是官衔,喊出去,断无攀附权贵的嫌疑,但在学生心目中,却认定它是一种官儿,叫上一句,政治味道便出来,虽够不上“大是大非”,“英明领导下”之晦意总还是有,犯了些“三从四德”的忌。而至于为啥不去掉姓氏,直呼“大哥”,那得从当下混混儿门里的民俗说起,话便长了,反正以前的确有学生这样叫过他两次,他也被黑社会打伤过两次。
  这位薛大哥与他们都有很好的交情,至少被打伤后,来看望他时,各有一句鼓励——
  吾花说的是:“敢担义气之名。”
  冷晴不善言辞,便写下一段诗般的评语:“宁可失血过多,也要当上大哥。并非脑袋进水,只是太过执着。”
  写完,忽然觉得给薛大哥这样有文化的人,字句通到俗里,有失彼此素常的装风卖雅,于是另寻纸张,真就赋了一首诗送上,曰:浴血当得名正顺,诸多小弟有谁知?皆奇项上三江水,不晓心头一点痴。
  谁知薛阔看了这风雅之篇,尤其那句“皆奇项上三江水”,竟然如临密码,发了好半天呆,直到冷晴将前面的“并非脑袋进水篇”递出,互相对照着破译了,才算回味过来:“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就是老子所说的‘上善若水’呀。”
  然后不住道谢:“这个‘水’字用得好——我的名字叫‘阔’,有‘水’便‘活’了,外边还有个门,那是‘鲤鱼跳龙门’,此祝福寓意至深已。”
  如此关系,这次他问,冷晴自不隐瞒,直道:“出了人命。”
  薛阔听得是“段景梁”,不禁把手一拍,说:“他呀——早该死了。”
  然后安慰冷晴:“没关系,咱们大家出力,帮你疏通,大事化小,小事也就化了。”
  说完这经验之谈,他脱下外套,嘱道:“快换上,你那件带了血,过会儿去山那边烧掉。然后就到我那儿住去——好在就我一个人。”
  这般言语,任谁听,都得赞叹:岂止经验之谈?简直就是生活宝典,得经过多少‘‘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才总结得出来?
  冷晴感激,道了谢,却说:“不用,连累了你们不好。”
  薛阔恼他:“什么话?双肩担道义,出手为兄弟,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悲?”
  樊娲一旁听了,不禁赞道:“说得好。”
  薛阔不由得看她。
  吾花便说:“这就是有名的樊娲,樊女侠,我姐姐。”
  薛阔闻听,露出惊喜的神色,有心搭讪,献上几句殷勤话,又觉得不是时候,就只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这时,吾花对冷晴道:“这样吧,你先等在这里,不会有事的,我去那边看看到底怎么个情况,好就事筹算。”
  言罢,转头用目光征询姐姐的意见。
  樊娲自然明白,立刻包揽:“你去吧,我帮你照顾这位同学,不会有差错。”
  吾花点头,对薛阔道:“自行车借我。”
  薛阔忙应:“好的。”
  于是吾花一路疾行,很快赶到出事地点,却见已经聚了不少人,自然以学生居多。此番情形,有灵感来,说个军事术语“围而不歼”,颇合颇妙。
  如之识辨:中间一个,四下一群,散拢成轴心圆,那一个躺着不动,这一群遥望不浅,两厢隔却好大半径,俨然就是小广场,其间的空地儿不说可以跑下马,也足够一个汉子在里面手持枪棒,罗圈揖作罢,喊声——“各位,在下姓周名围,初来贵宝地,献几趟拳脚,如果练得不好,您骂我周围”,然后舞弄洒然,谓之“绰绰”。
  知道会围观起来,与想象的不差,但是围观的如此冷静不鞠,却让吾花有所叹。
  “啊,圣女来了。”有人嘀咕一句,大家立刻精神起来,很规矩地闪出路,一齐投来期待的目光,应景儿是找到主心骨了。
  吾花也不客气,径直走过去,仿佛仵作检验,蹲下身,仔细观察,却见段景梁竟然微睁着眼,身体也有所动弹,不禁一喜:原来没死,这就好办。
  其游移有律,不过一口气的分别,却是两种情况——一个这生,一个那世;一个棘手,一个压力弱。
  真要人心道:天地有你白脏了,无你不忍风波小。
  于是她问了一句:“你怎么样了,能不能起来?”
  段景梁明显听到,用力看了一下,却又立刻将眼睛闭上,摇摇头,不做声。
  吾花暗道:这小子,倒会装蒜。
  不过看他那般模样,也确实伤的不轻,未必都是装作。
  或许他也想躺在地上装死,但知道这招瞒不过去——又不是负鼠,能息心闭气,尤其人类不会像那些只吃活食的动物,嗅一嗅便走开了,人类通常会解剖尸体。
  如此一解,来去心念,几分可怜,生出恻隐,便数落上一句:“你呀,平时总惹事,这次遇到教训了吧?”
  说完,抬头问周围:“有谁叫救护车了吗?”
  “大概没有吧?都怕沾包被讹。”旁边一个男生慢吞吞地说,“不过,已经有人去找校长了。”
  吾花听出这话是带着善良的,其实他的潜台词是:还叫救护?巴不得这小子被挫骨扬灰才好。现在看这副惠及群众的惨样,咱们正琢磨晚上该喝什么佳酿。
  “校长也不管用的。”她随口应付一句,便找几个熟悉的,安排督促一番,好歹送去了医院。
  ——因为“圣女”的影响力,大家自然信服,看闲心也好,乐祸也好,都没的话说。
  最后她打发了众人,又往回赶,到凉亭上,一语定心:“没死,只不过刚才昏迷了。现在去了医院,大概两三天也就好了。”
  薛阔首先轻松:“这就没事儿、这就没事儿了。”
  吾花却说:“也不是太好办,麻烦毕竟还有。”
  随后,她吩咐冷晴:“先到别人家住,尽量不要出门,等我消息。”
  薛阔立刻包揽道:“还是去我那儿吧。”
  吾花不等冷晴答话,自替他决定:“我看可以,就这么办吧。”
  前后作主,一切由她,于是冷晴跟薛阔走了。
  吾花则拉樊娲下了凉亭,说声:“真得先到我家。”
  便沿小路往东,一边慢行,一边商量事宜。
  “冷晴这个人很不错,我得帮,还得帮到底。”她认真地说。
  樊娲颔首:“看出来了,确实是个优秀的男孩。”
  随后问:“你怎么帮他?”
  吾花有所无奈道:“拿钱摆平呗——最流行的方法,可能都认为俗到极点,但往往最管用的也是它。金钱世界,国宝流通,这么回事儿吧。但侠无妨。只是得找个有力的中间人,不知道你有没有熟人?”
  “我哪有熟人?”樊娲笑之,“不是因为你,恐怕都不会听说这个地方。不过,依我看,还是别找别人了,就咱俩去,你是圣女,我好歹也是个美女,谅他们不会不买账。如果找中间人,无论黑道还是白道的,都得搭人情,出少不了另一份钱。”
  “说的也是。”吾花点头,“那就咱俩,正当正义,使点手段,给他们点儿压力未尝不可。善良带点锋芒,那就是侠。”
  樊娲拊掌赞之,又问:“那你是要替他出钱么?”
  “对。冷晴的父母一年前都去世了,现在算是个孤儿,读完高中已经勉力维持,哪里有钱?我找我爸要去,不过得尽量背着我妈——要让她知道,弄不好就有一顿训。倒不是因为别的,她只是怕我闲事儿太多,惹不必要的麻烦。这些名人明星顾虑就是多,可也难怪,没事儿别人还千万百计挖你的新闻哩。至于具体的钱数——按照市场价,多加点儿给吧,应该一下能压服他们。”
  樊娲表示赞成:“想干净利落地解决问题,倒要得。只是姐姐手里没钱,若不然我拿也行,惭愧了。那咱俩取了钱就去找他们——应该在医院吧。真是奇怪,谁规定有病非得去医院?那地方没病都能治出点病来。”
  “游戏规则而已。”吾花哂答,“医院的确是一个很奇怪的部门,实际上不单和医疗有关,现在则已经成为产业链。它是一个平衡的砝码,更确切地说——医院是一种政治手段。这医院就好比是一头猪……”
  “猪”字刚刚出口,樊娲立刻失笑,引得吾花怪罪:“怎么一说猪就会惊动相声界?”
  然后改道:“这医院好比是一只猫、、、”
  不想这下樊娲笑得更厉害了,直叫吾花沮了言语:“怎么猫也有幽默感?”
  “不是的——”樊娲边笑边解释,“只因为猪的余威还在,说猫的时候,无法立刻终结前一句,反而添了联想。就像前任领导虽卸任了,过来吩咐什么,还得乖乖听命。”
  吾花便也笑,等好歹消停,却说声“不比方了”,压下原该因猪而起的一连串妙趣横生的话语,樊娲就有批评:“人家讳疾忌医,你却讳医忌猪。”
  吾花不加理会,只认真道:“咱们侠家儿女不去医院,是出于一种习惯,更是智慧。但并非谁都是智者,能断绝苦恼忧伤,劈开生死之门,所以一般人只有依规则走。其实也符合逻辑的——当一种形式固定下来后,大多数人会依据这种形式寻找平衡点,然后调节轻重。尤其是官方,在一个法律法规中认定某个部门为游戏规则的制衡点,那这个部门便具备了超乎该部门本身意义的社会属性。也许一个医院什么病都治不了,但人们只有走进那里才有心理的安全感,当有了纠纷的时候,官方也唯独根据医院方面的报告才做出决断,哪怕这份报告一字不通。像那搞迷信跳大神的,明知道混骗钱,很多人还是要试试看,求个意识上的安慰,直到破财无济,甚至白白害了性命,也不悔悟。外面兜售假偏方的不是更糟吗?这样相证,去医院倒还有好处的,尽管手续繁琐,个别医护或许存些无德。按理说,医院本是个好地方,救死扶伤的所在,只是被社会化了。扁鹊的大哥治病于无形,二哥治病于初起,扁鹊自己治病于形重,结果最差的扁鹊反而名声最大,说明凡人只能认识到自己初步的感官。所以本来没有病的人,到了医院就按重症治疗。当然,医院每天接触各种各样的人,也要理解。另外听说有的没收到钱,大夫还要被罚款垫付,这便属于社会性的问题了,也就是说——责任终归是在那些当官的身上。至于医务人员和各种势力勾结在一起,那是黑白道里潜规则,不用多说了。这些,正是侠家儿女要去显身手的地方。人无几个病,是世界病得不轻。侠者,医天下。”
  “到底是批评医院还是夸医院?”樊娲表示听糊涂了,“倒让我无法判断。”
  吾花报笑,言道:“世间事总是复杂纠缠的。我只是多角度分析问题,主要说明一个道理——人们喜欢生活在自己制造的‘幸福感’里”,所以一般都觉得安定最好,会因有所变化而不安,公务员被称‘金饭碗’就从这里来。前几天一个女孩因为没有成为公务员,自杀了。黄金虽重,却抵不上公务员这个名头的半点斤两。拿婚恋观来说——就是那种人家介绍的,准问上一句——‘是公务员吗’,说——‘不是,但是个亿万富豪’,都会有明显失落。公务员成了婚姻的养老院。人们对公务员的痴迷程度几乎达到疯狂,这也是中国最具危害性的问题。一般底层人,基本上会白头偕老,有外遇的百分之九十八都是白领,占最大比例的就是公务员。名利场何谈感情?所以咱们提倡职业自由化,挺起人类的脊梁。以前人们力要土地,后来追求国营,现在又变成公务员,这就是人性的弱点。但无论什么社会意识下,对侠道的热爱却永远如一,侠是人心最坚实的保障。”
  一席话,樊娲听得,极恰心意,便拊掌颂来:“说得好,说得好。你的高度,风停止了脚步。”
  吾花却道:“心里话而已。当官的可以装腔作势,拿着纸,念出来,管它是不是违心的话,做个复读机就可以。我们则须发心声。不念稿子,语言才会在唇齿间复活——那是自己的语言。”
  樊娲自笑,揄说:“可也不一定。爱情话该例外,最真实的往往舍不得出口,轻易许诺便要让人怀疑。像那个冷晴,明明爱你要死,却正儿八经地言谈,不敢稍有表达。”
  吾花诧异,责道:“可别乱说。”
  樊娲则坚持己见:“实情——眉眼之间,已经看得很清楚,似乎总有一句话在他嘴边萦绕——‘你是我的神,我爱你,但我只能如尘埃般无言’。信我没错,我还不至于不谐世事。”
  吾花听了,错愕不已,转而沉吟,稍后言道:“年纪轻轻,大好光阴,我是不会谈恋爱的。依我看,二十五岁之前谈恋爱,都属于早恋,侠家对早恋是否属于实际的爱情有些存疑。当然,早恋也远强过包办。”
  樊娲称允:“说得对,我很同意这观点。”
  然后她换了话题,颇生感叹:“我们谈侠、讲侠,这一拳头打下去,却还得补侠、造侠。侠义精神,千古流芳,可是事实上却受了很多社会的限制,莫非一己之勇真要不得吗?”
  “非也。”吾花认真答道,“不侠者,可验侠之深刻。因有不侠,反生督促,益善群伦。其付诸行为,更见侠道之大。热血而起,固然莽撞,但我们以侠支持,就是良性循环,有侠侠相连,最后互助互爱,得大自由。而对于不侠者来说,顷刻之间被清除了不侠不义的部分,也是得了一次侠道。严格说来,以天地为行事标准,远胜以世俗律令为规矩。万事万物,时空或非时空,终归都在一个‘侠’字里变化。咱们既要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更要具备‘乘风归去水天碧’的洒脱,更要达到‘解万物、透沧桑’的智慧。现实中,有误解,有摩擦,有埋怨,有恼恨,所以立侠学,用侠的方法去解决一切问题,世界自温。比如‘谦虚容忍’有‘退一步海阔天空’之美,但在原则问题上,则要坚持力争,不与妥协,那是侠姿挺挺之美,其彼此之间,美可成双。地痞无赖是为侠者设置的阿堵物,是用来反映罪恶的,亦为验法,故而侠者天生就是地痞无赖的克星。包容和理解,因南迦巴瓦之名,直入云中天堂,是幸福的高度;挺身而出则为蓬海征帆,为侠之大态。它们一纵一横。这两者,侠家儿女都要具备,而且不但要懂得理解,还在没有理解的时候不屈不挠。至于一般人,也就不必强求他们了,毕竟芸芸众生,有所自顾不暇。只是我觉得好笑——某某只是一个中转机构,将人意转为人匪夷。但人们匪夷竟自然了。不过,有规则总比没规则好,毕竟写在纸上的法律,谁看都有些道理。管它是不是道理。”
  说到这里,灵感袭来,不禁赋诗道:
  “抬头日月明如许,挺身得个敢做为。
  素笺薛涛方本色,横刀鉴瑾更娥眉。
  描龙有介行神笔,翳凤来兮展四夔。
  仗义留得一浣准,侠中测却益风雷。”
  樊娲大悦,赞之:“好才华,好气魄。”
  于是也来兴致,吟道:
  “此番结义出抱负,心湾静处洗辰星。
  波流意好无言美,姐妹相听万古声。”
  吾花如是赞之。
  说话之间,小路尽头,出现一个转盘儿,岔道有六,或北、或南,或直、或弯,或窄、或宽。有醉酒的,保不准真就随盘而转,抉择半天、太极整晚,因为道路有六,人却没六儿。
  “走这边大路,两旁有风景,风景深处是我家。”吾花指引道。
  樊娲听了,忽然问:“我去,是哪个名堂——拜望、路过还是走访?”
  吾花却说:“探亲。”
  樊娲便笑。
  随即转去,果然如吾花所说,眼见景观更好,路边灌木形成行数。
  走不几步,吾花忽然出手,只是一秒内的工夫,摘下几片榆钱来。
  这本是民间闲练武的寻便利,要的是出手如电。但“沿途袭叶”却是吾花独创,自唤名“摘花手”,想她每天上学,这路上几个来回,玩得飞花遍地,加起来竟可达两三个小时,真是“功在自然中”。这样边走边摘,是武功的艺术,亦是诗的灵感,早晨吟得“要取风华地,摘它几朵花”,放学归来跟一句“修枝不必谢,改日又萌芽”,潇洒到家。
  樊娲见个新鲜,觉得极好,便学着来,探手收手之间,也还是一秒不到,竟有十几片树叶在掌上陈列,让吾花赞叹不已,连夸:“姐姐真是武林精英,我差得太远。”
  樊娲一嗔:“别捧,我容易骄傲,恐怕你又要用心招胜我。”
  吾花落语道:“真要过招,妹妹的确不是对手。但姐姐是要爱护妹妹的,自然不可以出手,我就赢定了。”
  樊娲却怡然相驳:“这回你却错了——天下只有姐姐打妹妹的应该,哪允许妹妹打姐姐?”
  吾花便笑,言道:“说得对,那就不敢惹姐姐了。”
  说笑到此,樊娲忽然道:“咱们是不是在毁坏公物?”
  吾花却说:“每天早晨,工人都要修剪的,也剪的满地都是。开时便开,落时便落,不伤大雅。”
  “那就好。”樊娲这才杭柳杭松,但要继续玩练时,吾花却忽然停下。
  樊娲奇怪,询问,方知那边走来一个老熟人。
  此刻,吾花有了新计划,便大声喊对方的名字:“呼道道。”
  又与樊娲私说:“好办了,好办了。”
  樊娲这才注意看那人,见是个瘦高个儿的男青年,大概不到四十岁吧,走路的样子很滑稽。
  说滑稽,用语言却难形容,只道: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笑。
  于是她问:“谁?”
  ‘‘相声演员。’’吾花小声回答,近似嘀咕,“有名的热心肠,外号‘哪有事儿哪到’。正需要的时候,就出现,也可以叫‘及时雨’了。”
  背后议论人不好,但背后表扬人却很好。
  而且现在也不是背后,是听不见的面对面。
  如果呼道道听到,其实会更高兴,在他看来,能得圣女一句评语,无论褒贬,都觉得是殊荣,何况是褒非贬。
  吾花不是喜欢闲谈的人,但也很想和樊娲说说呼道道的趣事,因为那些趣事的确有趣。
  比如他曾想奔赴美国,让相声成为美国的国学。
  可惜最终没有成行,不是能力问题,而是他没有美国国籍。
  于是留下一句名言:我不潇洒怨绿卡,我若孤单怨海关。
  关关雎鸠,
  当然,另外一点也很关键——听说美国人不讲汉语,包袱抖不开。
  而在中国,他自然是抖得开的。
  这是一个艺术造诣很高的人,其造诣的核心便是四个字:恰到好处。
  舞台上如此,生活中亦如此。
  舞台上,哪里急、哪里缓;生活中,哪里轻、哪里重。
  舞台上,哪里铺,哪里收;生活中,哪里直,哪里柔。
  便说:呼道道、呼道道,名字取得实在,他非过客路人,可以直呼其道。
  可惜现在没有时间,说话工夫,那呼道道已经离得近了,迎面喊道:“是圣女呀,这是要回家?”
  吾花点头,招呼一声,到他面前站下,说:“你不总想行侠仗义吗?这回可有正经事儿找你。”
  便将冷晴的事情讲了,结了道:“那个段景梁的父亲,你不是认识吗?”
  “认识。”呼道道直言,“冷晴——我也认识,那小孩不错。没说的,我帮他化事儿。其实这事儿挺好办的,那个姓段的学生家里也是黑白道混的,一点就透。所以咱们一去,也就了结。如果敢哄骗咱们,不用圣女说话,我也饶不了他们。”
  吾花高兴,安排说:“一会儿我回家拿钱,十点的时候,咱们还在这儿见面,一块儿去找老段家。”
  呼道道慨应,自那边走了。
  吾花便和樊娲加快脚步,不多时置身郊外,即见一片小楼区,山水间抱着,顶爽眼的格局,氤氲里各个独立,间苍翠葱葱,间姹紫嫣红。
  世界倒很有调和心——一路的破败,总得给点奢华靓丽,不然太乏人,以为世界老样枯燥,会有厌世的。
  有些对比则大不同,可以羡慕,可以咒骂,词句任吐,不必雅措,低徊长赏亦随意,自取自销也。
  这时,樊娲念叨:“有本杂志上拍摄了你家的外景,我却没看到,只听他们说很大。”
  吾花淡然答道:“无论房子大还是小,世界宽还是窄,宽容还是苛刻,我都是我,侠不动于外相。”
  樊娲赞之:“大女子当如此。”
  这样讲着,真就到了。
  “啊——”樊娲立刻叫出声来:“我的天,都说阔绰,我还没敢往大了想,原来这么气派!”
  “也没搬来多长时间。”吾花不避言,“豪华也好,简朴也罢,都不过是个住的地方而已。搬来之前,我是不同意的,说太张扬,但家里一向是我妈做主,也没办法。况且他们又高兴,也只能随着。”
  樊娲却有见解,安慰道:“这也没什么,人们追求更好的生活是应该的。再如何低调,你妈那么大一个明星,未必挤到大杂院里就是和蔼。”
  吾花致谢:“理解就是最宝贵的侠义。世界上的事儿,俗人俗论,皇帝的新衣,都不觉得是透明的;乞丐的棉袄,却一眼能看穿,还看出个势力眼来。”
  樊娲筹其言:“这便是——哲理与人心,你侬我侬,两深深。”
  又道:“这等辉煌灿烂,我有些不敢进了。”
  吾花却厉害,用微笑压她:“走吧,走吧,我可不想你来去两匆匆。可别弄个娲影萍踪。况且是姐妹了,这也是你的家。”
  樊娲听后,也就随她往里走,一路笑过。
  进屋的时候,父亲正独坐在窗边算账,抬头看见女儿,忙问:“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然后将目光投向樊娲。
  吾花简答:“有朋友来”,便加介绍。
  “噢——知道,知道,太听说过。”父亲立刻热情起来,一番烟茶水果,招待不在话下。
  樊娲连连称谢。
  父亲还拿烟说:“”古时候,有尊贵的客人来,得薰香的。现在简单,有香烟,就是不知道你抽不抽。”
  樊娲忙说不会,父亲便不强让。
  吾花则不隐讳,直说了结拜的事,父亲哈哈地笑,连说“好事”,又拿出五百块钱,言道:“那就是一家人了,我也没准备礼物,这个算作心意吧。见面礼,见面礼。”
  樊娲慌忙推辞,坚决不受,父亲只好说:“那晌午设宴庆祝,总应该。”
  樊娲囫囵点了下头,却有些不置可否。
  吾花见寒暄火候,已到礼仪,而自己事情在心,自然该讲,便道:“爸,今天我的一个同学和几个小混混儿打架,把对方打伤了,我想帮着把事情摆平。”
  父亲听了直咧嘴:“怎么又是这种事儿——打算怎么帮?要钱,随便,自己尽管拿。别的,你可别再拎我,我不管。”
  吾花抓得保证,忙就势说:“行,帮他一些钱就可以,基本能化事儿。”
  父亲无甚异议,手一挥:“保险柜里,用多少,自己拿吧。”
  转头却对樊娲诉苦:“她就好管闲事儿。自己行侠仗义,我倒搭了不少人情。这倒是小事儿,关键还得在夫人面前背黑锅。但背也背不动呀,夫人总能明察秋毫。”
  樊娲连忙进言:“那说明叔叔、阿姨也是个大好人。行侠仗义,豪杰本色。能有这么优秀的女儿,咱们大家都替您感到骄傲呐。”
  父亲听后,明显高兴,正要说些什么,外面忽然有了动静,吾花高兴道:“我妈回来了。”
  转而却又压低声音嘱咐:“这事儿,尽量别让她知道。”
  等不及再说,人已经推门进来,樊娲霎时眼前一亮,暗赞:不愧是大众偶像,劈面惊艳,真真夺人心,好气质的夫人。
  尤其她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看人一下,就觉得在审视你的心了,觉得心里再有任何秘密也无法再包藏。多少次隔着屏幕,都怕会自惭形秽,如今到面前来,却反而想直视过去,试图接得双瞳里的温馨,这真很奇妙,原来女子对女子的倾倒是奔向慈怀的。
  于是骤然感叹:英雄末路,还是英雄路;美人迟暮,依旧惹人妒。
  更何况她还不是迟暮,是正午牡丹。
  有关这位夫人的故事,樊娲早听说不少,特别是当初,吾花的父亲还正落魄,绝对穷才一个,她却拒绝了很多高门子弟的追求而接受了他,人称之“下嫁”,很惊动世俗。
  这一段爱情传奇,早已经很有口碑,单独书写成文字,宛然一段台湾体小说,读来绘声绘色,不逊三毛姑姑、阿姨瑶,且比她们更多实家门桃。
  很美,一起迎日出看日落,抚着一个创世纪般的女儿,也是生活的极雅致。
  于是樊娲迎上前施礼,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姨好”,言说:“冒昧而来,很打扰。”
  妈妈稍愣,迅即笑纳,说“欢迎”、道“客气”,相问吾花:“你的同学吗?”
  吾花便又介绍。
  “哦,知道的。”妈妈同样悦赏有佳,“樊娲和王她,有名的两大才女。”
  樊娲忙道“过讲”,说:“阿姨才是真名人,我也是您忠实的歌迷和影迷。”
  妈妈回以优雅一笑,言道:“都是昨日黄花,四五十岁的人了,心有余而力不足,艺术生命也就快到头。”
  三五句话之间,亲切和睦,彼此不再拘谨,只是樊娲注意到从这位大明星进门开始,吾花就气弱了三分,举止间显见约束的痕迹,与方才在父亲面前的飞扬跋扈形成对照,两下鲜明,不禁为之好笑,心说:圣女妹妹原来也有怕的人。
  说着说着,樊娲不忘提及关心一句:“让吾花到咱们那儿读大学吧——名牌中的名牌,不会委屈的。”
  然后报出学校名号。
  父亲顿时来了精神,搭言道:“你们的校长不就是那个周蛤蟆吗?”
  樊娲回之:“是他,您认识?”
  “岂止认识?”父亲神采飞扬地说起来,“从小到大的交情。小时候他特别老实,免不了挨欺负。一挨欺负,就是我出头罩着,那是掰不开的关系。”
  樊娲欢喜:“这太好了,吾花去了,自然错不了。”
  父亲显然往事兜心,连说校长褒贬处,尾声感言:“他终于出息了。”
  樊娲却道:“未必。依我看,做官反而是末途,难免养成世道圆滑。一心当好教师,在学问上为世界添彩,造诣流芳,才真是大成就。”
  父亲连连点头。
  然后樊娲讲起些学校胜迹,有意取人神往,但是偷眼观瞧,却见任怎样交付,妈妈始终沉之不语。
  樊娲倒不忌讳,直接问道:“阿姨,您好像不大高兴。”
  “没有、没有。”妈妈连忙解释,“吾花喜欢哪里就念哪里,不过,我还是希望她读理工。”
  一语完了,怡然起身,致歉道:“我回来是拿东西的,还要马上走,不能多陪你。你就在这儿住,晚上我一定赶回来,到时候好好招待你。记着——别走。”
  樊娲忙道:“阿姨太客气了,您忙您的吧,不用管我,这都有吾花呐。”
  一提到吾花,妈妈却有所微言:“她呀——什么都不会干的,你可别指望她能招待好。洗衣服、做饭之类的,不会倒也没什么。最要命的是每天洗手洗脚还得咱们伺候——看看都多大了。”
  樊娲就笑,评说:“都一样的,独生女儿养得娇,这也是计划生育的优越性。你们那一代人为人类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世界是不会忘记的。到咱们这一代,独身主义还将大大流行呢,这是进步与文明。少生优生,晚婚不婚,都是伟大的。反之,超生和多婚则是恶劣的行为。”
  “说的倒是。”妈妈颔首。
  樊娲则又讲道:“举凡伟大的人物,多半异举低能,言行超乎常识想象,生活上又一无是处——如果行为举止和凡庸一样、想法观念和凡庸一样,那不就是一个凡庸的人吗?只有思想上出类拔萃,才会顾不得生活片面。所谓‘大智若愚’、‘鲲鹏之志’,都是如此。贞德不识字,小时候还常常对着河水自言自语半天;梵高被称作‘疯子’;张爱玲自传‘在现实社会里等于废物’;还有爱因斯坦、牛顿等等,都是低能大作为。我们到这世间是为做某件事而来,不必任何事都做。”
  父亲闻听,乐呵呵地插话:“说得好,说得好。”
  妈妈抢白道:“人家女孩是有意安慰,还当真了。”
  说完,她忽然转头,审了女儿一句:“没问你,不等于滑过去——你是不是又逃学了?”
  吾花讨好一笑,自带理由地应答:“请假了的,姐姐远道来了,歇一天,好待客呀。”
  妈妈也就没说什么,告个歉,招呼父亲一块儿上楼去了。
  “你真幸运,有这么好的爸妈,举世羡慕呀。”樊娲背后论道。
  吾花闷声答道:“哪个做父母的都好。”
  “说的也是。”樊娲趣笑,又道:“你就报考咱们学校吧,看样子你爸妈都同意了。”
  “她同意什么了?”吾花发作起来,“你看那句话说的——‘我还是希望她读理工’。这句话比什么都厉害,就表示她的决定了。”
  樊娲咯咯地笑起来,言道:“她希望你有更好的前途总没错吧?慢慢沟通吧。要和她讲——理解才是最佳的爱。对于他们来说,你是女儿;对于大家来说,你是圣女;对于你自己来说,则需要文学院的经历和教育,来实践人生的理想。”
  说话间,也不避讳大声,想的是:楼上能听到更好。
  吾花自然明白,但却苦笑道:“也只能如此,眼看着就报志愿了,还得一番舌战。我经常要付出这样的努力,进行一番说服工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有多少次‘她希望’最后逆转为‘我的本意’,即便是‘圣女’,也有许多不得已。这也是中国社会惯有的思维模式了——家长的话,孩子不得反驳;当官的话,百姓不得反驳。”
  樊娲将信将疑,细探讨说:“有这么严重吗?我看阿姨是个很开明的人。往常她在电视上讲话的时候,不用多长时间就听得人思想进步。尤其她经常强调要家长们给孩子自由和独立,让他们自己决定自己的一切。”
  吾花大不以为然,批道:“那是说别人的,自然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就完全两回事儿了,这也是世人的通病,即‘教人容易教己难’。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真的是很高的君子修为。对了,那个‘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也可以间接表达这意思。咱们侠家也常说‘不强人所难’、‘正人先正己’,在侠学里,更可以总结出一句格言——‘追求不强求,理解勿曲解’。反正我是要读文学院的,绝不做不问政治的呆读书。”
  樊娲赞之:“很对。”
  吾花收语片刻,又言:“其实父母处处要求,前后操心,也很不错。我们做事,有成功、有挫折,倒欢喜刺上玫瑰、雪里梅花。否则,一生过去,平淡无奇,真叫失败。我们都要在亲情、友情和爱情中交织纠缠,如何处理好,如何能让大家都开心,是侠的艺术。小的时候,有主张,有意愿,却有时在父母那里吃钉子、遭训斥,也是足不出户的挫折,但比在社会上遇障碍好。侠,见阻之时,当做事物之昭示,而后倍加增益,这便是进取。侠行要处,也包括与亲人、与朋友们的仔细沟通,加强理解,妥善解决彼此间的问题。故而人类接受教育,启迪心智,更要修养品德,不骄不躁,而后才有处变不惊。我们反对封建家长制,因为民主制度优于一言堂。但我们同时也要尊重他人,尤其要尊重父母亲人,这就包含了耐心听取他们意见的方面,有时候真得迁就——侠之舍己为人的境界可见一斑。而这也是爱。爱是迁就和督促上进的双重标准,侠也是一种迁就和督促。”
  说到这里的时候,楼上有了动静,显然是往下走,吾花也就打住。
  不一会儿,妈妈回到厅里,再次对樊娲表示歉意:“没有办法,工作在身,无法陪你。你先在这儿玩,一定等我回来。”
  樊娲忙说:“您忙去吧,不用挂着我。”
  然后挥手道别:“阿姨再见。”
  妈妈走后,父亲主动说:“快去办事吧。”
  随后,也不怎么兴致使然,提了个要求:“完事后,最好带你要帮的那个同学来,我问问还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另外,我总得看看自己的钱花谁身上了不是?”
  吾花尚未答话,樊娲已经笑着应承过来:“好的,叔叔,这是应该的。那个男生不错,您看后会很满意,没准儿能收个徒弟。”
  如此,便拿了钱出门。
  路上,樊娲问:“你爸总呆在家里吗?”
  “是的。”吾花答道,“以前经常在外面跑动的,后来事业做大了,就开始在家里办公。如今每天足不出户,却在管理世界。”
  樊娲恭维一句:“厉害。”
  吾花却有所叹:“今日生意平如许,未必明朝风不起。我倒希望他们别操劳了,但我妈说的对——这么大,生活还处处蹩脚,更不能照顾父母,想来真很惭愧。”
  “非也。”樊娲言道,“孝道有很多种,能够做一个高尚的人,能做出大成就,让父母感到自豪,是大的孝道。亲人之间,并不在意多干点活、少干点活。他们照顾你,看似忙碌了些,心底却无比欢喜。看你快乐,他们也就快乐。能给你梳头,抚摸你的头顶;能为你洗衣服,干净整洁的往你身上一套,那刹那的震颤,是无法言传的喜悦,并不因为忙碌而就劳累了——这实在是不同的概念。”
  “姐姐说的很对。”吾花颔首。
  樊娲就势又问:“那你妈实在不让你学文学,真就放弃吗?”
  “那我就放弃。”吾花肯定地回答,“生养之恩,山高海深,只要他们高兴就行了,学哪一科,只要善用,都是造福于人间。他们爱我、疼我、时刻想着我,怎可以不顺从他们的意见?但我会尽力争取说服的,我爸怎么都好说,就是我妈喜欢做主张,但想最后也会同意。且让蜡烛向太阳表达虔诚吧,因为它懂得光明。此刻的我,应成非我。亲情要体谅理解,友情要扶助相携,爱情要忠贞不渝,都是暮春抬盛夏,时维对花期,心灵不辍,与万物有语。当然我希望一切会很安静,风不动,浪不生——世界上真没有比安静更惬意的事了,不过话说回来过分的殷勤就是剧烈的沉默。”
  樊娲听后笑道:“大哲理,说得太对了。”
  但转而又说:“不过,大女子不拘琐小,你既然是圣女,便应当以天下事为第一考虑,因为很多时候,父母的决定往往有很大的偏差,若不然,怎么会有包办婚姻的悲剧?”
  吾花则笑,言道:“两回事。包办婚姻当然要抵制。家事不可大于大义,大义面前无家事。但这件事却远没那么严重。放心,我会说服她的,具体事情具体对待嘛。”
  樊娲也就不谈,换个话道:“不知道晚了没有?怕那位相声大师久等了。”
  吾花便抬头看看,之后言道:“不急,还有半个小时。”
  倒令樊娲奇怪,相问:“表在哪里?”
  吾花则答:“没有表。我看时间都是瞭望太阳,一眼就知道几点几分。”
  说着说着,渐到地方,却望见呼道道已经等在那里。
  于是她们赶快两步,到近前,想要说话时,呼道道先开口了:“就知道圣女会提前到,所以我更加提前。”
  吾花笑笑,准备谈及大事,但呼道道却讲了另一件更大的事:“雪放是你们一个班的同学吧?她和我有些亲戚。圣女大概知道她从昨天早晨就不见了,她的家人说是丢了,刚才找我,让帮忙寻找。看情况估计是被拐卖了。近期发生好几起少女失踪的事,应该是一伙人干的,我看大概还没有离开本地区。”
  吾花大吃一惊:“只知道她没上学,没想到这么严重。那我们拼了命也要把她找回来。”
  呼道道称是,建议道:“还是先办完这件事再说吧。雪放那件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
  于是他们径直赶奔医院,果然见到了段景梁一家及亲眷。
  段家人见了钱,已先薄弱口气,又掂量掂量:来的这仨人,一个圣女、一个女豪侠、一个相声演员,虽然不是黑社会,也非官员,但却比黑白两道更难应付,便给自己一句话——见好就收吧。
  于是很显爽快:“这事儿一笔勾销,就当没发生过。”
  她们就和悦几句,然后出来,算上一算:前后忙活,也还不到一个上午,很满意自己的努力,但还有一桩更大的事情等着,并不能在位弹冠。
  于是吾花对呼道道说:“雪放失踪的事,还要麻烦你帮着仔细打听。我这里也全力寻找,如果有什么动静,大家一起出动。另外——到时候最好有一个官方的人,不管大小,多少是个靠头。”
  呼道道立时应道:“我好歹也是侠义中人,这事儿是份内的,一有消息我立马告诉您。”
  说完先走了。
  吾花和樊娲则回头找到冷晴,讲了事由因了,安定下他的心思。
  冷晴只道:‘‘大恩不言谢。’’
  吾花却说:‘‘小事一件。侠家儿女,江湖道义,就该互相扶持,互相帮助。况且你做的也是为民除害的事嘛。”
  之后,将父亲的意思表达了。
  冷晴忙应,说也想登门致谢。
  “去吧。”樊娲更在一旁鼓励,“到时候嘴甜点,多说好话不犯病。有你的好处。”
  “你可别这样教他。”吾花有所嗔,“你该告诉他本色出演。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我爸只是关心一下而已。”
  三说两说,若没有别的参差,也就同到吾花家里,但偏偏又是经过那个转盘的时候,发现一个小女孩正站在路边抹眼泪。
  这样的事情,若不管不问,无视而行,那便不是吾花。
  觉得可怜,又生好奇,一干心头隐隐,她自然要过去问:“你怎么了?”
  小女孩抽抽嗒嗒,好歹说明白——原来迷路了。
  吾花马上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我送你回去。”
  不过,做好事之前,她却有生活的理智,对樊娲和冷晴说:“得找两个官方的人作证,若不然被说成拐卖就含冤了。”
  倒也恰好,那边正有三个交通警检查车辆,吾花即悦,言说:“只一个,就怕他到时候不承认;现在是三个,有把握了。”
  于是到那边打招呼:“警察同志,你们好。”
  三个交通警面面相觑,有所迟疑,没有答言。
  吾花便自顾接着说:“是这样——那个小女孩迷路了。”
  言语间,看三个交警现出难色,便急忙解释:“别误会,不是让你们带她,是我要送她回家,来请你们给做个证。你们可能不认识我,我多少也是个名人——我叫吾花。”
  “噢,原来是圣女。怎不早说?幸会幸会。”三个交警这才活跃起来,前后变化,冷漠到热烈,皆因这倾城之名。
  其中一个道:“既然是您,就没必要谨小慎微。敢讹圣女——那不是自己找病吗?”
  吾花则说:“世道复杂,还是多些顾虑的好,到时候大家都方便,免得好心做不好事。”
  “是的、是的。现在这臭无赖太多了。”另一个立刻搭茬,言语中多愤愤不平,“前天就有一个扶起跌倒老人的被讹,就说是他撞的,结果赔了八百块钱。咱们很气不公,别说不是他撞的,即便是真撞了,能给扶起来,就证明是好人,应该免除一切责任,政府应该鼓励这种行为。再说,就算包赔,贴一张膏药、抹点红药水不就好了吗?顶多一块二就解决问题。”
  吾花便道“确实”,说:“应该设立《好人免责法》。”
  然后再次嘱托他们给作证。
  三个交警均痛快答应,一句“应该”,一句“放心”,驱散忌惮。
  吾花向他们道了谢,回来让樊娲带冷晴去,言说自己送完小女孩才能赶回。
  二人表示支持,于是分作两路。
  樊娲这边指引冷晴,急步缓步,用不多时,同到了吾花家里。
  “不错不错。”父亲迎面夸奖:“一表人才。”
  一句话说得冷晴很不好意思,腼腆腼腆,认真鞠躬道:“谢谢叔叔帮我。”
  父亲挥手道:“不算什么。”
  随后问了姓名,冷晴回答便是。
  其实冷晴对自己的名字还是很满意的。
  冷这个姓真的很冷,不好取名,不像人家姓李,尽管起,什么李白、李洋、李世民、、、让人随便羡慕。
  但不管有什么样的名号,此刻报出来,都只是通个家门,容不得半点骄傲。
  因为他面对的是梦想中的岳父,也是自己的偶像,拘谨和紧张都平复不下来,哪还敢有丝毫随意?
  这位叔叔的事迹,耳熟能详,当年三把枪顶在头上,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也是当年,他在吾花妈妈的门前跪了一整晚,笔管条直,膝盖都没挪一寸。
  做为冷晴这样有理想的少年,自然佩服得不得了。
  吾花的父亲感受到他的恭敬,不由亲切起来,只管让他坐下,一番招待自不必提。
  接下来,父亲问,冷晴答,一个风度在上,一个谦卑于下,很有长幼的样子,只是些显拘谨。
  不过,双方心里,彼此还是积蓄了好感。
  说话时,冷晴有意无意间打量,不禁暗赞一句:好神采,真真美男子,差强怀疑潘安、宋玉就是专门为形容他才出现在历史上的。又记起市井里传的“怕老婆故事”,说他老实,常被吾花的妈妈欺负,现在见得敦厚模样,猜测肯定不是没影儿的胡诌。不过倒应该——娶得那么好的妻子,天天哄上天也是绝顶的幸福。而又能做出这样的成就,尤其有这么优秀的女儿,就更让人羡煞,真不知前世几辈子勤恳修行才能得到。
  想到此处,又加感叹:一个男人变成父亲,生活中要经历怎样的惊心动魄。而安于平静,隐藏在两个名女人的后面,淳朴勤恳,任她们对自己发脾气,还乐此不彼,则是责任心的境界了。
  父亲嘻嘻哈哈,慷慨有礼,闲谈几句后,他教冷晴道:“小伙子,人生坎坎坷坷寻常事,没什么了不起。钱不钱的,都是小事。你看我还算富裕吧?其实金钱权势都是虚的,只有亲情、友情和爱情才是真实的财富。钱再多又有什么用——死后哪个不是两手攥空拳?我没想成为世界首富,我做的是生意,不是梦。况且枪打出头鸟,首富又有什么好?说起家庭,我的爱人为我付出的太多,我的女儿又是一个伟大的人——有点儿自夸了,别介意呀。跟你说句心里话——只要爱人、女儿高兴,我的命都不算什么,钱财更是身外之物,压根不用考虑。你也快考大学了,我就教你些话,不敢说大道理,人生经验还是有的——不管考得上考不上,都没关系,没上过学的伟人照样有都是。只是你要记住两件事——一个是做人要厚道,一个就是千万别拿钱当回事,哪怕你再如何缺钱。要知道只有花出去的才叫钱,攒一辈子,还在银行放着,那叫存折,一张废纸而已。等到贬值的时候,银行恐怕还得收取存折费——哦,现在也在收。有的还被银行给弄丢了。早几年前,我不知道银行是干什么的。我的话也许你暂时没听太懂,但大概意思总该明白。所以我的钱基本就是谁用谁花,尤其是一些官面上的人,到家里来了,没说的,一回拿个多少随意,不用客气,谁花都是花。他们花了,我的钱反而增值更快。他们花的越多,我越安稳无忧。要知道,随便哪条腿绊出来,都可以摔人一个鼻青脸肿。人在江湖飘,一定小心刀。当然,我的爱人是明星,女儿更不用说,我自己也算有点名号,一般的混混还不敢到我这里纠缠。”
  一番谆谆教导,可谓开诚布公,冷晴心悦诚服,连连点头,只差叫一句“师父”便可表达足自己的崇拜之情,说是人生受用了。
  之后又说了一会儿,吾花回来,冷晴知会一声,便告辞。
  吾花单独相送,叮嘱了一些话,直到大路上。
  要分别时,冷晴忽然朝她跪下,认真磕了三个头。
  吾花倒有些手足无措了,连忙扶他道:“这是干什么?”
  冷晴起来,却又鞠了一躬,然后掩掩,没说出一句话,便离去了。
  吾花独站片刻,才转身往回走,但是没几步,却瞧见薛阔从旁边小路上匆匆奔来,后边还有一位妇女跟着,到近前才认出是雪放的妈妈,心下立刻明白,于是先发问道:“是雪放失踪的事吧?”
  薛阔答了声“是”,言道:“没别的办法,只有靠圣女帮忙。”
  吾花便说:“我正在想办法,咱们大家尽最大的努力去找,哪怕地毯式覆盖,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能没一点儿踪影。”
  这时候,樊娲赶了过来,听了便问:“没报警吧?”
  “报啥警?”薛阔答道,“宁愿遇到十次劫匪,也不愿见一次警察。”
  吾花道了声:“实情”,便让薛阔将雪放的妈妈送回家去,又告诉他一会儿再来会齐,同去寻找或是搭救。
  转身工夫,樊娲问起小女孩的事,吾花掏出块糖来回答:“已经送回家了,那孩子还给了我两块水果糖,来,分你一半。”
  樊娲有笑,接过糖来,刚要吃,却忽然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似乎是隔着树林,悠悠地呼唤着:“樊娲,樊娲,好姐姐、、、”
  
  
  此正是:
  
  人间事故纠来往,快义云中付等流。
  入户言辞应婉转,沿途已叙太多愁。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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