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斯琴、斯棠、斯杨、斯蔷、斯薇一起背上书包进了学校，而多田和多苗，不论德峰怎样软硬兼施，都无法做通德町的工作，所以都没有去上学。
　　此时，斯琴已满十二岁，斯棠刚过十三岁，斯杨还未到十二岁，而斯蔷和斯薇姐妹俩都过了十五岁。邵家五个姐妹中，斯杨虽然最小，个子却最高，斯蔷和斯薇的头顶只能够着她的耳垂。因此，孪生姐妹俩便决不和她走在一起。然而她们很快就意识到这样做其实得不偿失。因为没有寒碜的斯杨陪衬，她们那花枝招展的衣着便显得毫无价值。于是，她们立即改变了策略，把斯杨夹在中间，浩浩荡荡地在学校里四处走动。
　　尽管学校免收学杂费和课本费，并且给每个人都发了书包和文具，但斯琴、斯棠、斯杨还是未能穿上一件新衣裳。寒酸的、补丁摞着补丁的、不合体的衣服叫她们显得鹤立鸡群。但是，她们的眼睛却是放光的，头发却是锃亮的，衣裳却是洁净的，神情里也没有丝毫自卑。
　　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学生们挤在一间破旧的教室里，就像关了一群麻雀似的。因为他们的智商相差太大，所以老师也没有办法有教无类。是呀，七岁的儿童和十六岁的少年，怎么能放在一起学习呢？
　　斯棠和斯杨、斯琴由于自幼便受老爷爷和多龙耳濡目染，因此学得很轻松，而斯蔷和斯薇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智力不足，则显得十分吃力。
　　到了期中考试，五姐妹便高下立判。孪生姐妹俩的分数加起来还没有斯棠的多，斯琴两门功课都得了满分，斯杨也考了八十多分。
　　这一来，孪生姐妹被气炸了肺。她们竟然去向老师告密，说斯琴偷看了答案。这个荒唐的说辞叫老师不可思议，而又啼笑皆非。
　　孪生姐妹告状不成，反倒被老师奚落了一番，更加窝了一肚子火。她们立刻便想去直接报复斯琴，但又无计可施。不过，她们父亲遗传下来的足智多谋的性情还是叫她们很快就找到了办法。
　　姐妹俩先是频繁地更换衣着，想以此叫斯琴无地自容，但斯琴却正眼都不看她们。接着，她们又怂恿一些男生欺负斯琴，但男生们个个对斯琴俯首帖耳，根本就不受蛊惑，反而讥笑鄙视她们。于是，姐妹俩只好打算亲自出马，在上学的路上设置陷阱，以期至少能叫斯琴有一个月上不了学，这样她们就可以不战而胜。
　　这个想法叫姐妹俩一连兴奋了好几天，然而却不了了之。因为她们平时连铁锨都很少用，更不要说去挖坑了，并且还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后来，姐妹俩又想出了一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就是拉拢撺掇斯棠和斯杨去跟斯琴相斗。如此，既可报斯琴的一箭之仇，又能壮大自己的实力，叫斯琴再也没有能力跟她们抗衡。
　　一天，姐妹俩各自在书包里装了几块水果糖，一个白馍和一块天蓝色的头巾，然后便分头去找斯棠和斯杨。
　　不料，她们的计谋立刻就被斯棠识破了。
　　斯棠柔婉地对斯蔷说：“小姐，你的心思我清楚。我们都是亲姊妹，别叫外人看不起我们！”
　　斯蔷气得把糖果扔到地上，高傲地扬着脸说：“不识好歹！”
　　斯薇拦住斯杨，先把糖果放进她的手里。斯杨立刻两眼放光，赶紧先剥掉一个糖纸喂到嘴里，接着急忙把其它的糖果塞进书包里。斯薇又把头巾给斯杨戴上，然后掏出白馍放入斯杨的书包。
　　斯杨来者不拒，显得非常兴奋。
　　斯薇趁热打铁说：“三丫头，你如果听我的话，我还有好东西给你。”
　　斯杨严肃地说：“我不叫三丫头，以后不管在哪里，你都不能叫我三丫头。你记着，我叫邵，斯，杨。”
　　斯薇忙说：“好好好，邵斯杨。”
　　斯杨这才笑道：“你刚才说的是真话？”
　　斯薇说：“我不哄你。谁哄谁烂舌头！”
　　斯杨说：“那你还有啥好东西？”
　　斯薇说：“花手帕，糕馍，还有面包，饼干……”
　　斯杨一边咂嘴，一边死死盯着斯薇的书包看。
　　斯薇心里十分鄙夷，却不露声色，“那你答应啦！”
　　斯杨连连点头。
　　斯薇说：“我可说了！”
　　斯杨说：“你说。你说。我保证答应。”
　　斯薇说：“你叫九丫头的书包——”
　　斯杨警惕起来，“做啥？”
　　斯薇赶紧说：“叫她把书包丢掉。”
　　斯杨说：“我咋叫她把书包丢掉？”
　　斯薇说：“你不是聪明吗？这还不容易。”
　　斯杨说：“你聪明，你咋不？”
　　斯薇说：“我跟她关系不好，她不叫我靠近她——”
　　斯杨弯头想了一阵，突然大骂起来，“斯薇你真是个鬼日的，跟你爹一样奸。”
　　斯薇气得脸色发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斯杨甩着辫子，一步三跳跑进学校去了。
　　斯薇呆在地上，发誓要向斯杨报仇。此时，她和斯琴的纠葛反而显得无足轻重了。放学后，她把此事告诉了斯蔷。
　　斯蔷说：“整死个斯杨，还不是手抓菜叶子。叫我们爹扣她爹的工分，看她还能不能上得起学！”
　　这对孪生姐妹，到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她们的爹爹已经无权再扣工分了，却还把复仇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她们心中的复仇之火也渐渐冷却，不再那么炽烈了。但是她们再也不和斯棠斯杨斯琴走在一起。
　　她们很快便结交了几个跳皮捣蛋的男生，和他们打得火热，形影不离，故意在斯棠她们跟前炫耀。至于学习，孪生姐妹毫不在乎，反正她们家有钱有势。
　　只有斯棠为此伤感。她怎么都没想到斯蔷斯薇会如此小肚鸡肠，如此阴险狡诈，连自己的亲姐妹都不放过。她反来复去地想着七姐妹欢声笑语，一起谈说十二钏的那个美好时辰，想着哥哥多龙给七姐妹起的名号，想着言犹在耳，不离不弃、相互照应的那些话语，不禁黯然神伤，泪流满面。
　　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穷人和富人，是永远都不可能走在一条路上的，除非你也变得跟他们一样富有。
　　尽管这个道理是那么叫她心寒，但她却坚信不疑。她把这一切都深藏于心，从此不再提起。她把所有心思都用在学习上头，发愤刻苦，等待着出人头地的一天。
　　斯杨却依旧无忧无虑。她资质聪颖，到期未时，学习成绩就和斯琴不相上下，难分伯仲了。
　　斯蔷斯薇尽管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却无可奈何，只有疯狂地暗暗诅咒。
　　时光就像沙子一样平淡地滑过去了。要不是斯蔷突然疯癫，以及紧接着发生的一连串悲惨事件，孪生姐妹的整个人生也完全可能像斯棠一样幸福美满。
　　这天，刚刚吃过晚饭，斯蔷突然跳到炕上，直勾勾地瞅着墙上的宣传画，扯开一副破锣嗓子大叫起来：“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
　　起初，德峰并不在意，以为斯蔷在装腔作势地背诵课文。可是念了几句后，她的声音忽然变成男人的声调。德峰虽然有些诧异，却还是饶有兴趣地听着。等到斯蔷接连读了四、五副宣传画时，才觉得事有蹊跷。因为宣传画上有好多生僻字，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学生是根本不可能认识的。于是他便笑着说：“丫头，再念一个叫爹听听！”
　　斯蔷一听有人打岔，立刻闭了嘴，转过头狠狠地瞪了德峰一眼，忽然飞快地脱掉了裤子，一边嬉笑，一边赤裸着两条腿，在炕上扭摆起来。吓得德峰捂着眼晴跑出门去。
　　第二天一早，斯蔷竟然如法炮制，多虎妈大哭着扑到炕上，赶紧给她穿上裤子，并叫喊斯薇领她去上学。可斯蔷依旧站在炕上大声地念诵。
　　德峰感到不妙，仓仓皇皇翻出三张白纸点燃，在斯蔷头上绕了三圈，拿到屋外去烧化。不想竟惹得斯蔷大叫起来：“呔，你还敢撵我！”
　　斯蔷就这样一连闹了三天。德峰锁紧街门，严加保密，但终究纸包不住火，还是让庄子上的人知道了，纷纷来到家里看热闹。
　　来的人里面有老人娃娃，也有汉子婆姨；有大字不识的，也有略通文墨的；有站在院子里听的，也有挤进屋里看的。德峰拦挡不住，只好听之任之。事实上，这件事已经不光是德峰一家的私事，而成为全庄人的公共大事了。
　　德峰任凭大家评论猜疑。有的说是上次附在九丫头身上的那个邪魅又回来了，说明老太爷法力不高。他一殡天，那个邪魅就无所顾忌。有的说只是个临时歇脚的过路神，不过几天就会自己走掉。有的则说是一个有怨气的男鬼附体上身，并建议德峰赶紧去请道士，并派人打听近日哪里暴死了男人……
　　大家之所以这样猜想，都是因为发生在斯蔷身上的事情的确令人匪夷所思。一开始，她只是反来复去的念墙上的那些宣传画，大家还以为是她平日里听人念过而记下的。但几天以后，她居然能一字不错地读出当天报纸上的文章。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一致认为是附过九丫头身体的那个邪魅。对此，德峰也深信不疑。于是，全庄人就到处去找老太爷曾经用过的“白虎煞”。可是一直找到县城也没有找到。无计可施，只好寻医问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