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

　　教育系统每年培训任务不少，在培训中心召开的各种会也很多。虽然局里有主管人事的副局长，具体日程操办的还是柳月主要负责。况且主管的副局长已经换了好几个了，柳月还是科长，谁能比她对这儿的业务更熟悉？所以柳月会经常到培训中心这边来。但不管在培训中心的工作有多忙，会议开到多么晚，柳月都要赶回市区的家，从不在培训中心过夜，哪怕第二天再需要不辞辛苦起早赶回培训中心。连以前非常喜欢去省城出差机会都统统推给别人了。
　　柳月是为了珍惜家庭的生活，推掉了一切可以推掉的社交活动，而汤潮则是想推都没什么可推的。以前的莲山比较熟悉的地方都和程云有关，避之犹恐不及。林岚是柳月的禁忌，相关的事情也不能提。业余时间家人就是一切，柳月家里家外都是自己的伴侣。即使是这样，汤潮依然珍惜着和柳月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当上了小厂长，下班后也不会在厂里多呆一分钟，总是匆匆赶去接柳月下班。
　　由于汤潮喜欢安静的性格，加上走南闯北的经历，尤其是曾经驾车在北美的广袤的崇山峻岭、大漠森林驰骋多年，对旅游总提不起兴趣。和柳月婚后唯一的一次远行，就是自驾，去了一趟柳阳的家。结果都是医生的姐姐两口子很忙，汤潮和柳月还是自己跑到海边和一些解放战争战役遗址看了一圈，吃了顿海鲜大排档，就回莲山了。本来前一天，姐夫是向单位请了一天假的，再忙也要陪第一次来做客的两人好好玩上一天。结果早上刚出门没多久，还没到景点呢，就被医院电话叫去参加一个急诊患者的会诊了，还是汤潮他们开车把他送去单位的。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又到了“十一”。利用假期，汤潮和柳月开车带着汤潮的父母，一起到莲花山景区附近，在医院旧址故地重游。面对已经面貌全非的旧地，两位老人不免有一番感慨。全家人在景区外的房子住上几天，四处走走，国庆长假就在悠闲、欢乐和老人絮叨的感慨中过去了。
　　重回青春时奋斗过的地方，汤潮的父母虽然非常感慨，有兴奋，也有伤感，但对再次回到莲山的心态还是很好的，内心很知足。以前工作和住的地方离市区虽然现在看来不是很远，但毕竟还是郊区。在当年的交通条件下，到市中心并不是很方便，公交车有时也要等很久。现在就住在市中心最便利的地方，条件好，住的房子也宽敞得多，都是年轻的时候很向往的事，甚至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当然现在的市区的范围也比原来大了许多，也繁华了许多，已经变得完全不认识了。原来到市区必去的“圈楼”、“一百”已经没了踪迹，而且那和现在的这些大商场的宽敞和物质的丰富都是根本没办法相比。劳累了一生，晚年儿子终于回到自己身边安顿下来，是老人的最大安慰。儿子的事业上虽然有些不理想，但生活上有了漂亮能干的媳妇照料，老人也觉得很安心，也不求儿子的事业上能有多大成就。遗憾也是有的，那就有了媳妇，就更想念多年未见的孙子孙女。
　　天气很快转冷了，对于见识过北美冰天雪地的汤潮还没有太在意，柳月就开始时常觉得手脚冰凉了。这一天晚上睡觉前，柳月把两个人换下的小件衣物、用过的毛巾都投洗干净，晾好，上床时觉得手脚发凉不舒服。正准备搓搓手，赶紧钻进被窝，瞥眼看看依靠着床头坐在被窝里看书的汤潮，眼珠一转，突然恶作剧地把手伸进汤潮的睡衣里。汤潮浑身一颤，却没有进一步躲闪，而是把柳月拉进自己的被窝里，又把柳月的双手重新贴身放在自己的胸前的衣内，冰冷的双脚用自己温暖的大腿轻轻压住。并没有说话，虽然身上明显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是很淡定地拿起书继续看着。柳月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有一种痒痒的暖流，很舒服，连心里都热乎乎的，身子一软，把头顺势靠在汤潮的肩头，享受着被人疼爱的幸福，眼角突然有些湿润。从此之后，柳月在上床之前，都要把手脚暖好。她不能让自己的舒服建立在汤潮不舒服之上。汤潮那浑身一颤，让柳月在兴奋之后，立即开始觉得心疼。之后即使是再搞恶作剧，把手或脚伸到汤潮的被窝里，也要事先让温度在可接受的范围。
　　这一年的春节前夕，柳月接到姐姐的电话，说要来莲山过春节。原来柳阳的儿子决定不回家过年了，而是陪着新婚的媳妇儿去“病了的”岳父母家。这是儿子第一次不在家过年，柳阳夫妇倍感冷落，加上也想看看妹妹婚后的生活状况，就跑来莲山和汤潮一家一起过个热闹的农历年。柳阳特地带了一篓汤潮母亲很喜欢吃的一种她家当地特产的小菜，据说早年曾是清宫的贡品。
　　柳阳早就知道，但还是第一次来柳月在莲花山景区外买的房子，对房子的周边环境非常喜欢，加上这里寄托着从小到大的太多情感记忆，半开玩笑地要长期占一间，留着退休后回来住。柳阳这几年越来越怀旧，内心是真的希望将来在休闲的时候能常过来住住。这人一多，房子就真的不显得大了，闲聊时大家都夸柳月有眼光，当初这房子的楼层、户型选得都好。柳月心里高兴，自己也觉得当初的决断很英明，那么一大笔钱花得一点都没犹豫。是不是孤单的自己在潜意识里早就期盼着有这么一大家子人在一起欢聚的一天？这一不敢想的期盼终于变成了现实，自己总觉像是做梦一样，一开始刚拿到房子时发愁的事儿她却和谁都绝口不提了。
　　每天不管工作有多忙多累，或者遇到什么样烦心的人和事，只要下班后，看到汤潮的车出现单位门前，柳月都会兴高采烈地尽快赶过来。上车后一般还会很“客气”：“大少爷好！”“大少爷辛苦了！”“大少爷”是一天没见，刚一见面时，柳月最常对汤潮的昵称。而汤潮通常只是嫣然一笑，算是回答了。偶尔也会回一句“大少爷不辛苦，小丫鬟辛苦！”之类的玩笑，引得柳月铃儿一般的笑声。不过这一天下班后，汤潮开车到了教育局大门口，柳月出来时却一反常态，有点蔫头耷脑的，把汤潮吓了一跳。汤潮赶紧第一次在柳月工作单位门口下了车，上前关切地询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头疼。”柳月委委屈屈地说。汤潮忙伸手摸了摸柳月的头，没有发烧，就安慰说：“没事儿，可能是累的，也可能是昨天睡得不好。赶紧上车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把柳月连搀带抱扶上车，给柳月系上安全带，把座椅后背放倒，让柳月半躺着，又脱下外衣给她盖在身上，这才上了车。到家之后，帮着柳月把外衣脱下来，又忙着给柳月倒水，吃药，然后让柳月躺到床上，先休息会儿。
　　柳月自己也很纳闷儿，以前单身的时候，因为睡眠不好，会经常头疼脑热的，可从来没觉得像今天这么委屈过。现在已经好多了，结婚后这还是第一次头疼得这么厉害，而且这次白天也没觉得怎么着，就是下班后见了汤潮才无故突然感到委屈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自己心里还是挺明白：这人吧还真不能太惯着，这么多年独立生活的坚强都哪去了？可如果不是即使你泪流满面也没人会心疼，谁又愿意把所有的苦都往肚子里咽呢？
　　迷迷糊糊睡了一个多小时，醒过来，药效已经起了作用，头疼基本好了，只是感觉头还有点发木。这时天已经黑了，柳月打起精神想起来要去厨房给汤潮做饭。刚起身，还没走出房间，汤潮听见有动静就进来了。“好点了？”柳月点了点头。汤潮把枕头立着放在床头靠背上，让柳月靠着坐好，又拿了毛巾放到柳月的胸前，说了声“晚饭我做好了，我去给你拿。”转身出去。不一会儿，端了一碗面条进来，面条上面是一些青菜，细细的肉丝和一个荷包蛋。怕柳月接不稳，没把面条直接递给柳月，而是放到床头柜儿上，把筷子递给柳月，说了声“你自己慢慢吃，我的在锅里，我去餐厅吃。”自己就出去了。汤潮到厨房，把剩下的面条连汤带菜盛在一个大碗里，又热了一个馒头，就坐在餐厅里独自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柳月端起碗来，吃了两口，眼泪就下来了：面条不是用的挂面做的，是手擀面！柳月已经多年没吃到这种自己家里做的手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