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深明大义

　　一阵山风吹来，带着清凉的寒意。墨玉忍着身上的疼痛，吃力地向史翠环爬去。她的腰部由于撞在石碾子上，每爬一步，都是钻心的疼，就好像那里插着一把尖刀似的。
　　“小姐！小姐！”
　　然而，史翠环没有任何反应，如同死人一般。墨玉以为史翠环再也醒不过来了，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忽然间，院门砰然而开，慌慌地走进来一个人。他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墨玉身边，一时怔住了。
　　“姑娘，你是谁？”
　　“我是墨玉，她是我家小姐史翠环！”
　　“你们怎么跑到我家来啦？”
　　“常乐大哥，你快救救她吧！”
　　“秋妹在哪里？”
　　“她叫方亮扛走啦！”
　　常乐陡然一惊，顾不得细问，忙将史翠环抱进屋里，又返身回来，把墨玉也抱进了房间。
　　经过常乐的抢救，史翠环悠悠然然地苏醒过来。她的面部，又红又肿，眼里也充满了血丝。恍惚间，她似乎看见叶雄飞站在自己的面前，再定睛一看，才认出是铜臂力士常乐。然而，没容她开口讲话，就又昏迷了过去。
　　“常乐大哥，小姐又昏过去啦！”
　　墨玉斜靠在炕边，着急地喊道。她的脸颊上，也是又青又紫。
　　常乐双眉紧蹙，心中比墨玉更着急。凭他的经验，史翠环乃是中毒所致。假如不尽快为她解毒，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赶忙取来祖传的解毒散，用黄酒给史翠环灌了下去。又取来外伤药，涂在她的脸上。并让墨玉服下了跌打丸，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墨玉姑娘，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又为什么到了这里？”
　　墨玉眼含热泪，便将前后经过详详细细地讲述了一遍。
　　常乐闻听，脸上陡然变了颜色。几年来，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记得那天在擂台上，蓦然看见了霹雳火魔，他吃惊不小。他怀疑霹雳火魔的出现，可能与那颗夜明珠有关，心情如何不紧张？不想在他分神的时候，被雷天豹钻了空子，酿下了终生遗憾。然而，更令他吃惊的是，峨嵋双煞不但知道夜明珠在他的手里，而且知道他手中的夜明珠上只刻有“神拳功”。当蒙面人飞身上擂台的时候，他无心观看谁输谁赢。便匆匆地挤出人群，直奔泰安县而去。因此，擂台上后来发生的事，他并没有亲眼看见，只是听人议论过。
　　他本想稍事休息，就赶紧赶回家中，将霹雳火魔和峨嵋双煞的事，告诉给肖秋妹，两人也好早做准备。谁想峨嵋双煞早已暗暗地盯上了他。常乐发现之后？不敢径直回家，便绕道去了济南府。他认为，济南是个繁华的城市，人口多而杂。在那里甩掉峨嵋双煞，会容易一些。
　　不料想，峨嵋双煞仿佛生了千里眼和顺风耳，无论常乐采用怎样隐踪匿迹的办法，也摆脱不掉峨嵋双煞。如此一来，他更不敢急于回家了。若是被峨嵋双煞知道了他的住处，肯定会大祸临头。正在这个当头，妙算神探彭祖烈因四处暗访太行二怪的下落，在大明湖畔的旅店里，与常乐邂逅。两人平素颇有交情，自然少不了对酌几盅。于是，常乐就将峨嵋双煞跟踪自己的事，告诉给了彭祖烈，让他设计使自己摆脱讨厌的尾巴。彭祖烈一是出于朋友交情，二是为了加强知府官邸的防卫，便挑选一个与常乐长相极相似的衙役，穿戴着常乐的衣帽，大摇大摆地去逛趵突泉。然后用一乘小轿，将常乐抬进了知府官邸。
　　两日过去之后，常乐感到在府中十分憋闷，几次要走，都被彭祖烈婉言留住了。说是谣传雷天豹要来府中闹事，请他帮个忙。擂台之战，血气方刚的常乐输给了黄面狻猊雷天豹，心中如何服他？因而意气用事，答应了彭祖烈。直到群恶大闹堂会之时，常乐也没见到雷天豹的影子，这才明白上了彭祖烈的当。然而，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了。当他知道这场堂会之灾，全系夜明珠而引起，便顾不得那四人的死活，星夜赶回了家里。
　　此时此刻，常乐听罢墨玉的讲述，由不得恨的连连顿足。肖秋妹如今落在峨嵋双煞的手里，不知是死是活，常乐怎能不焦急万分。
　　这时候，只听史翠环轻轻地呻吟了几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显然，解毒散在她的身上起了作用。
　　常乐问道：“史小姐，你觉得好些了吗？”
　　史翠环道：“没料到无常勾魂鬼的哭丧棒，竟然如此厉害。当时打在脸上并不觉得疼，却一下子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常乐道：“据说，那条哭丧棒乃是方亮最狠毒的兵器，一旦被它打上，就会毒气侵身。一个时辰之内，若无药来解，就会七窍出血而亡。如今你已服了解毒散，只要静养三两日，就会痊愈的。”
　　史翠环环顾一下四周，道：“大嫂在何处？”
　　常乐道；“已经落入峨嵋双煞之手，生死不知。”
　　史翠环猛地坐了起来，只见她翕动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两行热泪，顺着她红肿的面颊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坐在一旁的墨玉，也止不住地哭了起来。
　　常乐强忍着泪道：“史小姐，你身上的毒气尚未完全散尽，不可过于悲痛。我想，峨嵋双煞意在夺取夜明珠，抓走秋妹，乃是为了逼迫我将夜明珠交给他们，所以不会伤害她的性命。”
　　史翠环点了点头，无力地躺了下去，然而那晶莹的泪珠，依然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流淌着。
　　常乐见史翠环那副模样儿，心中不忍，忙将身子转了过去。心想，她还不知道自己家中发生了塌天大祸。一旦得知亲人的噩耗，她能挺得住吗？
　　然而，更让常乐犯愁的是，如何渡过眼前的难关？峨嵋双煞曾谎骗肖秋妹，让她为了丈夫的性命而交出夜明珠。而今，肖秋妹已经落在他们的手里，他们更可以拿肖秋妹的性命，逼迫常乐就范。在这种情况下，真是进退维艰啊！
　　常乐左思右想，不知应该何去何从。以自己的武功，远不是峨嵋双煞的对手。倘若硬拼，非但自己活不成，连肖秋妹、史翠环和墨玉也必死无疑。若是将夜明珠献出去，天下武林就要遭殃，而肖秋妹也许会对他反目为仇。
　　史翠环仿佛看出了常乐的心思，不禁说道：“常乐大哥，为了夜明珠，峨嵋双煞是决不会罢休的。说不定这会儿，他们正在拷打大嫂。我知道，你现在十分为难，既要保护夜明珠，又要保全大嫂的生命。可是，以眼下的情形，两者是不能兼得的。当方亮以此相逼大嫂的时候，我看得出来，她选择的是死。假如你以献出夜明珠为代价，从而换回大嫂的生命，大嫂不但会鄙视你，甚至会自刎身亡。所以，这条路是决不可以走的。”
　　常乐道：“史小姐；谢谢你的开导。虽说蝼蚁尚惜生命。然而武林豪杰为申明大义，却能视死如归。既然秋妹在淫威之下，临危不惧，选择了死，我又何惜这七尺之躯？不过，眼下情况十分危急，峨嵋双煞随时都会来到这里。为安全起见，你们还是快快离开这里吧！免得峨嵋双煞杀性大起，连你们也白白地丢了性命。”
　　史翠环道：“此言差矣！若是你和大嫂都命赴九泉，夜明珠的藏觅之处，岂不成了千古之谜？”
　　常乐道：“我可以将夜明珠的藏觅之处，告诉给你，有朝一日，武林正道发扬光大，你就可奉献出来。”
　　史翠环道：“此言又差矣！我和墨玉俱已受伤，拼足力气，又能逃出多远？事发之前，我与大嫂曾经思谋过，推举叶雄飞为领袖，将‘神拳魔掌功’，授予有为之人，共讨武林败类。‘神拳魔掌功’，分别刻在两颗夜明珠上。一颗在你们的手里，另一颗在我的家中。你即刻带上手里的夜明珠，去我家中向老祖母讲明情况，‘神拳魔掌功’的秘诀，便可掌握在你的手中。然后，你设法找到叶雄飞，共图武林大业。我和墨玉留在这里，待峨嵋双煞再来纠缠时，便设计让他们将我和墨玉带到大嫂身边。那时节，我偷偷将实情告诉给她，她一定非常高兴。如果峨嵋双煞天良丧尽，我们三人就死在一处。”
　　常乐听罢史翠环的一番话，顿时热泪盈眶。他没有想到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竟然如此深明大义，敢于牺牲。然而，思谋固然不错，却已为时过晚。史府中珍藏的夜明珠，早已不翼而飞。而史翠环的老祖母，也已经归天了。常乐此时有口难言，那神色也变得黯然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史府的灾难说给史翠环听。
　　史翠环见常乐不肯答应，不禁有些气恼。那峨嵋双煞说来就来，万一连常乐也走不出去，她和肖秋妹的宏愿，从此就要付之东流了。想到为里，她猛地睁大眼睛，怨恨地逼视着常乐。
　　“你还像个男子汉吗？”
　　这威严的声音，含着多少责备，又含着多少期望。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都会受到强烈的震动。
　　常乐低下了头，他不敢去看史翠环的眼睛。可是在他的心里，却斗争的非常厉害。终于，他又重新把目光投向史翠环。那目光之中，不再含有犹豫的色彩了。
　　“史小姐，”常乐低沉地说道，“你的牺牲精神，我敬佩之极。假如我不照你的话去做，不但辜负了你的期望，也对不起正在受难的秋妹。为了使武林免受劫难，我岂能只顾儿女之情？我携夜明珠出走之后，你们三人必死于峨嵋双煞之手。今日此时，便是永世诀别。可惜我不能再见到秋妹了。请你转告她，今生今世，虽然不能再相聚，但我不会忘了她的恩德，就让我和她来世再相逢吧！”
　　史翠环流泪道：“常乐大哥，你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大嫂一定感到欣慰。我们三人为武林大业殉难，也是万不得已。但比起你来，我们选择的却是一条轻松的道路。而你却要肩负重担，历尽磨难，忍受更大的痛苦。”说罢，她翻身下炕，冲常乐一拜，“我来到此地。原为见叶雄飞一面，不想事与愿违，也是命中注定的。我别无他求，望常乐大哥日后见到叶雄飞，替我向他表明心迹。宁他负我，我不负他。只求他每年今日，为我焚三炷香，九泉之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常乐含泪道：“请史小姐放心，我一定将你的嘱托转告给他。有一件大事，临行之前，我如果不告诉你，将来我会感到对不起你的。可是，倘若如实讲给你听，又怕你承受不了。”
　　史翠环道：“我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灾难承受不了？常乐大哥，你只管明讲无妨！”
　　常乐道：“既然如此，我就照实说了吧！”
　　于是，常乐便将史府发生的事情，如实地告诉给了史翠环。突如其来的噩耗，使史翠环惊呆了。她瞪着一双眼睛，呆呆地望着常乐。此刻，墨玉早已“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常乐道：“史小姐，想哭你就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
　　然而，史翠环却没有哭。只见她“噗嗵”一声跪在常乐的面前，深深一拜。慌得常乐忙上前一步，将史翠环扶了起来。
　　史翠环惨淡地说道：“常乐大哥，我全家人的死难，全因夜明珠而引起。由此可见，武林的大劫难，从此开始了。可惜我已不能再为亲人报仇，全拜托你和叶雄飞啦！”
　　常乐道：“你的嘱托，我时刻铭记在心。不报仇雪恨，我誓不为人！”
　　史翠环道：“你身负大任，不可在此久留。请速速携带夜明珠，去寻找叶雄飞吧！”
　　常乐明白史翠环的心情，若不速速离去，难免落在峨嵋双煞之手。于是，他立即去密室取出夜明珠藏在身上，然后冲史翠环和墨玉行了一个大礼。
　　“史小姐，墨玉姑娘，”常乐说道，“你们和秋妹先行一步。日后我报了大仇，便去黄泉之路寻你们。常乐去也！”
　　说完，常乐快步走出房间，施展夜行术。一阵风似的走了。
　　这时候，只见史翠环泪水如注，眼前一黑，昏倒在地。墨玉扑上前来，死死抱起史翠环。
　　“小姐！小姐！”
　　史翠环渐渐有了知觉，耳边听到了墨玉的哭喊声。好一会儿，她才无力地睁开了眼睛。此时，在她的眼前，不时出现亲人的面影。她甚至不敢相信，她的全家在一夜之间，都惨死在恶人之手。
　　“夜明珠……”
　　史翠环喃喃地自语眷。想到不久自己也要死在峨嵋双煞手里，不禁凄惨地笑了。
　　“墨玉，你也逃命去吧！”
　　“不，我生死都和你在一起！”
　　史翠环由于过度悲伤，身上的毒气又尚未散尽，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然而，她的心里却非常不平静，恨不得立时起身，去和武林邪恶拼个你死我活。
　　“小姐，叶雄飞此刻要是能来，那该多好啊！”
　　史翠环慢慢地摇了摇头，目光十分黯淡。尽管她心里盼望叶雄飞能够奇迹般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但是她却明白，几乎没有这种可能性。况且，峨嵋双煞武功超绝，叶雄飞单人匹马，能够斗过他们吗？想到这里，她反而希望叶雄飞还是不来的好。
　　猛可里，一阵鬼哭狼嚎般的怪笑声，在黑沉沉的长夜里响彻四野。惊得史翠环和墨玉紧紧地抱在一起，双双等待着末日的到来。这时候，悲痛欲绝的史翠环，不再感到心痛如绞了。因为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命赴九泉与亲人相会了。
　　史翠环和墨玉都在平静地等待着峨嵋双煞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