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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作品名称:稼穑儿女      作者:段继明      发布时间:2020-12-02 13:35:55      字数:3019

  漫长的冬季眼看就要过去了。
  尽管寒风料峭,却再也挡不住草木复苏的脚步了。看啊,在浩瀚的沙漠里,在广袤的田野上,在向阳的背风处,在梭梭、白刺、红柳的冠盖下,在枯枝败叶的缝隙间,寥若晨星般娇嫩的绿色,已经在艰难而又倔强地萌动和伸长着。
  明丽的阳光,毫不留情地驱赶着桀骜不驯的西北风,要把它们一步步赶回遥远的西伯利亚老巢去。然后,真正的春天就要来到了。
  然而在腾格里和巴丹吉林沙漠地带,冬季是极其顽固的,并非初生的春天轻而易举就能替代它。既使温暖的春天已经来到,也还要遭受几次倒春寒的侵袭,从而使春天的步履显得格外蹒跚。当然,你完全可以在向阳的地方寻觅到一些春的足迹,但是只有那些住在高楼大厦里哗众取宠的人才会为此大呼小叫、虚张声势,而真正务实的庄稼人是没有闲情逸致去踏青寻春的。
  此时,德峰丝毫没有诗情画意的感觉,反而感到阵阵倒春寒的凛冽气息。他既不是一个多情善感的诗人,更不是一个胸怀天下的政治家,仅仅为二十六个庄户人家操心,就已经足够他劳神的了。
  就在这几天,他必须召开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把原本属于集体经营的四百四十一亩零三分耕地(不包括十八亩九分自留地)统统分到二十六户人家去。然后就自毁前程,把自己变成一个毫无威权的光杆司令。
  他站在一座高大的沙丘上,就像一个即将卸甲归田的大将军,最后再看一眼戎马半生的铁血沙场。
  当然,他既不会有“醉卧沙场君莫笑”的豪迈气概,也不会有“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悲壮心情,而是有一种被卸磨杀驴的愤慨和无奈。失落、寂寥、不甘、茫然的心绪一起涌上心头,使他焦虑不安。
  这些情绪一浪接着一浪,猛烈地拍击着他已经非常脆弱的心理防线,令他几近崩溃。
  他再不想看那些死气沉沉的田地了。平展的条田、纵横的沟渠、成行的树木和交错的阡陌以及庄稼草木,以后都不归他管辖了。他十几年倾注于此的心血,眼看都要付诸东流、化为乌有了,辉煌的前程也将戛然而止。更可怕的是,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他竟完全无能为力。
  他把目光投向另一个方向。那里,有九槐庄的庄院屋舍,有他永生难忘的生命足迹,也有他无法舍弃的亲情友情。只有她们,才让他感到些许温馨和安宁。
  呵呵!他捋了捋稀疏的胡须,心间不禁泛起丝丝未泯的童心,竟抑制不住地想去敲响那口铜钟,再一次显示一下他还未彻底终结的权力。
  于是,他有了一点快乐的感觉。但这种感觉昙花一现,立刻就被一种阴郁的情绪抹去了。
  唉,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或许正是由于就要失去,才会更加恋恋不舍吧。
  几天来,他无数次扪心自问,自信并未辱没祖宗。尽管他没有继承祖业,成为一个像样的驼帮掌柜,但眼前这些平整的田地以及配套设施,却是他带领乡亲们开发整理出来的,从而使九槐庄的所有人都有了安身立命的永久家园。至于没有成为驼帮掌柜,完全是时势使然,和他本人没有一点关系。
  到如今,有谁还会记得他的好处,并能体会他的苦楚呢?
  对于土地,他理所当然地像儿女一样去爱护她们,可是人生当中总不能只有生儿育女一件事吧。儿女们长大成人,就应当去过自己的日子。就像他把土地整理好,然后由庄稼汉们去耕种,是一样的道理。他完全没有理由亲自去耕田种地嘛!
  十几年来,他早已习怪了发号施令。他必须谋划全局,为九槐庄掌舵,而不能像棋子一样由人操控,更不会像他的小哥德町那样噬地如命。还有许多比种地重要得多的事情等着他哩!
  可是,你不能逆水行舟,更不能螳臂当车,只有紧跟时代大潮,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不然,就会像蚂蚁一样被人踩死在地上。
  想到这里,他像一个在茫茫大海上航行的人看到了灯塔一样,迅速地向村庄走去。
  回到家,他一声不吭走进上房。他还要好好思虑一下,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更加透彻一些。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每当遇到大事来临,他都要这样去做,更何况这次是生死关头。他必须找到一个契机,或者说是造就一个机会,来改变眼前非常糟糕的处境……
  三天后,九槐庄的分地会在饲养场里开始了。会开了整整一天。在青湖会战总指挥的指导和监督下,原本集体经营的田地被全部分到各家各户。同时,队里的八只驴、两头骡子和一匹马也换了新主人。至于十二峰骆驼则仍由集体所有,待有了新的安排后再做处理。
  人世间总有一些奇怪之极的现象。谁也没有想到,如此严肃庄重的事情,竟会采用一种荒唐愚昧的方式——所有的田地和牲畜都被编上号,写在一个纸阄上叫人抓取。好赖优劣全凭天意。
  就像往年打平伙一样,九槐庄的掌柜子们都无怨无悔地把全家的命运押在一个纸阄上。他们都坚信只有老天才是公正的,而人则无不有其私心。
  如果没有德町出来搅局,分地会可能早早就结束了,大家也就不会连晚饭也没有吃上。
  事情是这样的:
  抓完阄,按号对地的时候,德町突然把他抓到的两个纸阄吞进了肚子里。因为他觉得前一个纸阄是块最差的下等地,所以一气之下就做出了上述举动。
  陆家三愣子一见德町如此,也吃掉了两个纸阄,这一下会场乱成了一锅粥。德峰压制不住,便提议重新抓阄,但抓到好地的人坚决不行。这样一来,大家立刻分做两派,互不相让。几个年青气盛的甚至恶语相向。
  这时,总指挥显示出了他卓越的领导才能。只听他轻轻冷笑一声,从容不迫地把手往下按了按。大家见他成竹在胸、稳如泰山,都安静下来,等着他发话。可他却只字未吐,而是叫德峰继续叫号对地。大家不识玄机,只得耐心地等待结果。
  待到所有纸阄都对完后,被德町和陆三愣子吃掉的四个纸阄就自然浮出了水面。
  只见总指挥面若冰霜地对德町和陆三愣子说:“别以为你们那点小聪明就能把我唬住。这种事我见得多啦!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今日之事,若要听我的则罢,若要不然,我叫你们半分地都分不到。啊——”
  德町和陆三愣子面面相觑,捣蒜似的连连点头。
  总指挥冷笑道:“那好。我看你这个老汉还算老实。那你说个实诚话,究竟抓的是几号地。”
  德町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大字不识一个——”
  总指挥又指着陆三愣子问:“你识字吗?”
  陆三愣子咕噜道:“我就——认得个三字。”
  总指挥笑道:“那就好办。这样,你们两个吃掉的十一号、二十号、二十二号、八十四号重新再抓!”
  陆三愣子立刻应道:“行。行。行。”
  德町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嗯”了几声。
  总指挥大笑起来。德峰便重新写了四个纸阄叫德町和陆三愣子抓。抓完后一对号,结果都是上等地。
  德町长吁一声,念了一句“阿弥善哉”,引得哄堂大笑。从此,这四个字便成了九槐庄独有的一个歇后语,意思是弄巧成拙却因祸得福。后来,“阿弥善哉”竟成了德町的绰号,传得远近闻名。人们常常用它来奚落和挖苦德町。
  九槐庄最为难缠的两个人,叫总指挥三言两语就收拾得服服帖帖,大家都对总指挥敬重有加。
  等到饲养场里的大牲畜都叫人牵走后,已经到了半夜。德峰把总指挥请到自己家里。他早就吩咐炖了一锅羊肉,蒸了一块千层白面糕馍,并叫大女婿马永民从供销社买了一瓶桔子罐头、一瓶黄桃罐头,一起摆在炕桌上。
  炕烧得火烫。总指挥一上炕,斯英就把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端到了炕桌上。马永民开了一瓶西凤酒,斟了三盅,盛在一个小瓷盘里,然后跪在炕上,双手捧着递到总指挥面前。
  总指挥瞥了一眼酒瓶,对德峰说:“邵队长,算你的还是算队里的?”
  德峰忙说:“算我的。算我的。”
  总指挥说:“是你的,我就喝。”说着,端起盘中酒盅一饮而尽。
  德峰赶紧把一块羊肩骨放在总指挥的碗里。这是九槐庄人招待贵客的最高礼节,据说还是他们的驼客先祖从蒙古人那里学来并世代相传下来的风俗。
  德峰知道总指挥见过这个礼节,所以未加申明,只是两手平端放在胸前,做了一个请用的姿势。
  总指挥端起碗,挑了一块肉喂进嘴里,赞道:“不错!”接着又说,“大家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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